妖獸在黑夜中遊走,靠的是有悖於普通人的黑暗視力,聽力和對熱源的獨特感觸,妖獸之禍在近幾年有越演越烈之勢,偶有聞妖獸化形者橫行與市,大宗門傾力圍剿也沒有個明確地說法,後來朝廷出告示辟謠,妖獸就是妖獸,不可能變成人樣,讓大家不要驚慌。


    大漢百姓還是淳樸的,隻要能吃得起飯,有個安全的避難之處,他們一般不會表現出消極混亂的狀態,從另一方麵來講,五十年前朝上數的大漢皇帝雖然太不是東西,各個都是有名的暴君,但自新帝即位後就勵精圖治,改良民生,可算挽回了大多數的民心,民心所向,這可能也是武人再跋扈,也得維護帝製的一個原因。


    可妖獸啊,終究是個壓不下去的禍患,朝廷派兵圍剿過百六十次,次次都未盡全功,反倒是各處巢穴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更有大片巢穴出現在深山老林、窮山惡水、瘴地沼澤、雪域高原、隔壁沙漠之中,形成所謂生人勿入的絕境。


    隨著朝廷逐漸崇武廢文的轉變,軍隊的組織度和執行力大幅度下降,對妖獸的清剿任務落在了武士階層的頭上,而武士階層到底不是軍隊,各門各派把小算盤敲得叮當作響,整個大漢麵對妖獸的局麵,逐漸從戰略進攻轉為了戰略防禦,有些地方甚至隻顧著嚴防死守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對進攻妖獸絕境之事隻字不提。


    兩隻走走停停的災狼拖著大腹便便的身體朝堡子這邊摸過來,剛才一陣驚天動地的打鬥聲後,兩隻餓了三日的災狼尋聲而來,看它們瘦骨嶙峋的模樣,應是災狼群中失勢的挑戰者,它們沒有打過頭狼,就會被驅逐出災狼群,白日不敢出來,夜裏又撓不動那些塢堡堅實的堡牆,今晚恰好碰到了一個行色匆匆的商賈,商賈背著一包金銀,哼哧哼哧地在野地中穿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災狼給撲倒了。


    災狼在《凶獸錄》中排名很低,大抵也就打得過城衛軍、鄉勇和駐屯兵,遇到一個落單的十品武人都要圍殺一番才能取勝,基本是靠著成群結隊的捕獵行動才能與上位妖獸對抗,


    照常理,災狼吃了那二百多斤的肥膩肉也該知足了,可餓了三日的災狼跟人一般,好似過怕了饑腸轆轆的日子,便循著腦中記憶的馬蹄聲朝著南湖堡而來。


    黑夜漫漫,夜風瀟瀟,兩頭嗅著馬糞蹤跡的災狼突聞身後一陣蹬踏的馬蹄聲,連忙扭頭張望,隻見一匹身披半甲的高頭大馬在泥濘的土路上打著響鼻猛紮紮地殺過來,兩隻災狼呆萌地杵在土路中央,那大馬躲避不及,嘶鳴一聲懟在災狼身上,隻把兩條災狼撞得飛了出去,而大馬也沒撈著好,悲鳴一聲軟倒在土路上,前腿卻是折了。


    “該死的!”


    馬上摔下來的獨臂人接連打了幾個滾,身形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腰間掛著一個包袱,僅剩的右手捏著一把三尺青鋒,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眼見是受了重傷。


    那匹大馬在土路上撲騰了兩下眼見是活不成了,而兩隻災狼跟無事一般爬起,抖了抖暈乎乎的大腦袋,瞅見這鮮活的肉食,便背脊炸毛、呲牙咧嘴地撲將過來。


    獨臂人麵對兩隻嗷嗷衝來的災狼,絲毫不露怯意,抓起青鋒一擲,瞬息便將衝鋒在前的一隻釘死在地上,另一隻死了同伴,不知是否有別樣的情愫,當下嚎叫一聲,騰空而起自上而下撲向沒了兵刃的獨臂人。


    “找死!”


    獨臂人右掌一伸,那災狼尚未撲到跟前,便隔空中了一掌,好似被一股無形之力擊中般倒飛出去,砰地落在地麵,掙紮著還待再爬起來,四肢卻無力地癱了回去,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將尚未消化的人肉合著酸水噴了出來。


    獨臂人不再理會奄奄一息的災狼,一步一拐地朝著堡子走去,三步過後獨臂人就要摸摸腰間的包袱,即便扯著身體上大小傷口發疼也不忘去摸,怕那裏麵的東西轉瞬即逝。


    想不到我洛無傷也有今日?


    斷了左臂的他又被門中長輩接連偷襲,雖拚著一口內力守住丹田,施了門中長輩親傳的禁招“逆轉無情洛水訣”硬生生把狀態提升到了生平巔峰,用平日從不顯露的右手劍秒了兩個反骨之賊,但一身修為主要在左手上的他如今好比打碎了牙齒的老虎,且逆轉內功後隻有三個時辰的巔峰狀態,其後萎靡不振,實力恐怕不及平日一成,若再強行運功,則經脈俱焚,整個人都會廢掉,再無修煉武藝的可能。


    他隻能取了息黃蛇膽,連夜朝著宗門趕,他親爺爺洛慶同如今可是永洛派的掌門,一身修為神鬼難測,一定能救他,再說了,他包袱裏的可是息黃內膽,雍州靈草閣掛牌十五萬兩的好東西,三年來無人供貨,他雖不懂藥,但永洛派內有人懂,拿回去怎麽也算為永洛派增加了一份底蘊。


    “哐!”


    洛無傷一掌拍在南湖堡的正門上,套了門閂和三根頂門杠的木門被拍的晃動,他一掌沒能拍飛此門,當下右掌放平,氣聚丹田,二掌之下,門閂和頂門杠碎裂開來,隻見兩扇木門連帶木合頁轟地朝內飛去落在院中。


    “怎的了?”


    裏屋傳來高老農的喊叫聲,更有婦孺的驚叫聲,高老農披上衣物提著點著燈籠從裏屋跑將出來,隻見一個麵色煞白全身血汙的獨臂人站在院中,一雙黑漆漆的眼中透著食人獸一般的凶光。


    “你是何人?為何深夜毀我家大門!”


    高老農的子侄提著鐵叉扁擔衝了出來,成半圓狀將洛無傷圍住,高老農舉起燈籠掃了掃獨臂人身上,發現他腰間掛著一個包袱,包袱側麵更有一塊反光的鐵牌,腦子裏一陣激靈,連忙喊住子侄,放下燈籠,跪拜在地,口稱:


    “草民拜見大人,不知大人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高老農的四個子侄輩聞言後也看向了那位大人腰間,一麵標誌著武士身份的鐵牌讓他們連忙跟著拜下去,眼前的可是仕人啊,大半輩子沒離開過南湖堡寒山鎮的農夫哪裏見過真正的仕人,這些人傳聞中喜怒無常,動輒殺人,殺人後連錢都不用賠,比之戲文評書中那些五十年前的官老爺還要嚇人,當即人人低眉順眼惶恐不安,不敢拿眼瞅那大人。


    “今日借你馬匹一用,速去取全套馬具來。”


    洛無傷站在那裏,語氣中不帶絲毫情感,高老農連稱不敢,彎著腰吩咐兒子跟著他走到裏屋,拾掇了一番提著馬具來到馬廄,收拾妥帖後畢恭畢敬地跪在馬廄旁,高老農牽著那匹拉車的駑馬走到洛無傷跟前,雙手高舉韁繩遞給他,洛無傷收了韁繩,笑道:


    “好的很。”


    “啪!”


    緊接著他單掌自上劈下拍在高老農的頭頂,誠惶誠恐的高老農連慘叫都未發出便軟倒在地。


    “爹!”


    高老農的兒子見狀大驚,爬起來朝著癱在地上的高老農跑去,卻聽一陣破風聲想起,洛無傷一腳將高老農的屍身踹過來砸在他身上,隔空一掌打在身側手持鐵叉的壯實漢子身上,那漢子哇地噴出一口血來撞翻身後兩個兄弟。


    “你為何殺我爹?”


    高老農的兒子見懷中父親七竅流血已然死去,驚怖之餘肝膽俱怒,揮舞著雙拳朝著洛無傷撲去,洛無傷回手一掌要將他劈飛,卻臉色一變,身形微顫,收回右掌再一掌劈實在他揮來的右拳上,“哢嚓”一聲,高老農的兒子看著自己變形的小臂,慘叫著從洛無傷身側滾過。


    “快走!快帶......你嫂子走!”


    被隔空劈飛的壯漢咳血不止,他抓著身後兄弟的衣襟,讓他帶著自己的家人逃命,那兩個小夥一見洛無傷朝他們走來,連忙扔下手中的扁擔,朝著屋後跑去,洛無傷一瘸一拐地越過咳血的壯漢,壯漢伸出雙手死死地抱住他的小腿,放聲大喊:


    “快......逃命要緊......快走。”


    聲音戛然而止,一旁柴房的窗棱後麵,陳訓看著洛無傷大開殺戒,連忙衝揣著匕首的冷秀使眼色,動不得啊,那家夥腰上掛著鐵牌,按照武士白玉、翡翠、瑪瑙、赤金、白銀、青銅、黑鐵、棗木、青絲、黑布十個大級別來算,這人是第七級的武人,小雷音寺的主持是第五級的白銀,這人至少也是掌院首徒一級的高手。


    隻求那個殺人狂魔不要發現我們就好。


    一時間,堡子裏不斷傳來嚎哭、慘叫的聲響,一陣砸箱打櫃的混亂之後,洛無傷舉著火把走出來,身形更加萎頓不堪,卻依然不放棄殺人放火,若說為什麽,幾個賤民而已,殺了就殺了,難道還有人敢以此來要挾他洛無傷嗎?


    點燃了一垛蓬草後,掃視了一番院落,堡子裏除了大門口霍霍然吹進的冷風,剩下的全是血腥撲鼻的死寂。


    “我和你拚了!”


    洛無傷扭頭一看,三匹劣馬蹬蹬地直麵衝來,馬匹上殘了一隻手的高老農嫡子正咬牙切齒地抱緊馬脖子揪著馬鬃催馬而來。


    “哈。。。。。。”


    不知為何,洛無傷竟啞然失笑,運氣時一股悶頭悶腦的眩暈感傳來,他整個人突然陷入了無知無覺的失神狀態,頭馬轟地撞上他,帶著他一頭紮進了堡子的院牆,馬匹嘶鳴之際高高豎起前腿踏在洛無傷的身上,高老農的嫡子被摔飛出去,腦門撞在院牆上,哢嚓一聲斷了脖子。


    “訓哥哥......”


    “噓。”


    冷秀見機不可失,正準備提醒一直在偷窺的陳訓趕緊收拾包袱走人,誰知陳訓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怯弱,伸手示意她噤聲,兀自在他的包袱裏翻找起來,須臾,隻見他摸出一根巴掌長的鐵管和一個瓷瓶,不知搗鼓了什麽後將鐵管銜在嘴中,支起窗欞,全神貫注地盯著外麵風雨飄搖的夜色。


    冷秀知他心中必有計較,便不再作聲,隻是抱緊黃知羽退到柴房後窗邊上,情況稍有不對她就準備開溜。


    失了韁繩的三匹馬一哄而散,須臾之後,仰麵躺倒的洛無傷從地上爬起,掃了一眼死在身旁的農家子,心下一鬆,右掌拍了拍腰間的包袱,無聲地笑起來。


    差點就陰溝裏翻了大船,好在他逆轉內功剛剛過了時效,否則還真被這賤民給弄死了。


    “噗呲!”


    一聲輕若蚊蠅的響聲鑽入洛無傷耳中,他伸手拍了拍脖子,掌心一疼,兩指一捏,一根黑黝黝的細針出現在手上,一股酸麻之感立刻從脖頸處朝著腦門直竄而去,洛無傷連忙運功抵擋,誰知竟無卵用,越是運功那毒氣越是分叉,一股向腦,一股鑽心、兩股順著任督二脈直竄氣海和尾椎骨。


    內修毒術,抵而分蝕,如此霸道,以針為器,聲若蚊蠅!


    蚊虛針!天一教!


    此時,洛無傷的心中有一萬匹羊駝跑過,天門九脈第九脈的天一教從來不出他們的西北三州大本營,目前正在全力攻伐極西之地,與那些茹毛飲血的野人、西方的妖獸決一死戰。


    天一教雖然貴為天門九脈,總長一方生死,但它50年前可是魔教,在那個黑白分明、正邪勢不兩立的年代,身為魔教魁首之一的天一教可是屠殺了不少的白道正宗。而今天一教的人出來截胡,恐怕也是看上了這息黃內膽,這東西對縫銀以上的大高手沒啥用處,但對縫銅以下的武林中人大有裨益,洛無傷不敢想,更不敢表現出一絲慍怒,隻能慘然道:


    “前輩高明,天一教與我永洛派曆來秋毫無犯,這息黃蛇膽便歸前輩了,隻求看在武林同道的麵子上,放過無傷,永洛派當欠閣下一份恩情。”


    隻可惜躲在柴房裏暗箭傷人的還真不是天一教的前輩,也算不上武林同道,更不可能承他們永洛派的恩情,洛無傷脖頸的酸麻敢直衝天靈蓋,坐在地上絞盡腦汁想要脫離險境,隻可惜腦袋越來越重,須臾便平躺在了血水中。


    “訓哥哥!”


    見陳訓手持短刀要出去,冷秀連忙拉住他,既然已經沒了危險,何不現在就逃?陳訓卻一臉堅毅之色道:


    “此獠不除,來日必為大患,且寬心,他中了我的蚊虛針,片刻動彈不得。”


    冷秀隻能任由他去,陳訓小心翼翼地湊到洛無傷跟前,雙手持刀一刀正中洛無傷的心口,那昏迷過去的洛無傷赫然睜開眼睛,陳訓連滾帶爬地跑開,而洛無傷卻是大限已到,舉起獨臂嘴裏赫赫亂響了一陣,才回光返照般右手成戟指著陳訓道:


    “邪魔外道,不得好死,我在陰曹地府等你!”


    喊完這句,卻見他雙目圓睜,死不瞑目地躺倒回去。


    “呸!殺人滅口,你也不差,算命的說過我能活到八十有七,你且在下麵慢慢等吧!”


    陳訓啐了洛無傷屍身一口,伸手結開了他腰間的包袱,又從他身上摸出一些散碎的銀子,才背著東西回到了柴房。


    “這裏待不得了,你且收拾一下,咱們連夜就走。”


    “嗯。”


    冷秀點頭答應,二人開始分頭準備,半刻鍾後陳訓趕著高老農家的螺子出來,載著冷秀母子倉皇地離開這座已成鬼蜮的堡子。


    翌日午時,一隊人馬打北麵而來,那頭馬騎士扶著杆水藍色的角旗,角旗上寫著個“洛”字,後麵則是十五個勁裝男女,人人佩刀掛劍,他們一路追著洛無傷留下的蹤跡過來,一行人進到堡內,抬眼就發現了倒斃在牆角的洛無傷,一個中年男子連忙上前,卻聽後方有人大喝:


    “別碰他,他是中毒身亡。”


    中年男子身形一頓,扭頭看向出言的那位女子,那女子半張臉藏在黑發之中,急匆匆縱越過來,一下躍過中年男子後,女子眼神落在洛無傷那泛白的眼瞳上,抽出一雙銀邊蠶絲手套戴上,在洛無傷的身體上摸索了一陣,然後從他身側地上撿起一根細如牛毛的黑針往鼻下一放,轉身對那中年男人道:


    “蚊虛針。”


    “......你確定。”


    “確定。”


    中年男子雙拳緊握,衝身後之人吩咐道:


    “把無傷的屍身帶回去,今日所見所聞不可四下亂講,一切恩怨自有老爺子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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