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東部歸一城,天一教總部,即便是在夜幕之下,歸一城內依舊燈火通明,這座巨大的城市依山而建,其山名曰太積,上下以刷著紅漆的棧道、鉤鎖、人力纜車相連,人力升降機相連,無數身著不同服飾的天一教弟子在山上山下來回奔跑,傳遞消息,多半數的消息都會傳到山腹的六合宮內,其中端坐著一百六十七名長老,個人有個人的座次,個人有個人的公務,不斷有弟子背著信筒進來,將信筒放進長老們圍坐的中央天井上的木鑒中,自有守候在側的上級弟子上前檢查火漆印章,拆開其上鉛封,取出內容,當場大聲念出:


    “羅城急報,十日來,西蠻以妖炮轟城,神教弟子及屯民屯軍死傷過半,昨日已克羅城外城,內城糧水斷絕,教眾皆以馬糞為食,是戰是退,還請神教下示,羅城守城耿忠義上。”


    “援軍呢?”


    一名白發長老詫異地望向隔了三個位置的黑發長老,那黑發長老飛身落到天井之中,朝四周滿座的長老們拱手道:


    “我去催,若有難處,我當帶隊去救羅城。”


    眾長老拱手回禮,那黑發長老自宮中縱越而出,點了二百親傳弟子,下山打馬向西而去,六合宮中,弟子繼續攤開信紙朗聲念道:


    “肅南縣昨日地龍翻身,屋舍倒塌無數,禍及臨澤、高台、明華、明海、水關、龍渠六縣,目前正在清查損失,肅南太守報請神教撥付糧秣、衣物、藥品以賑濟災民。”


    “西蠻入侵,羅州不保,哪裏還有物資賑濟他們,不準!”


    一名麵貌凶狠的長老率先發話,周圍長老皆附和,可對麵有長老反對道:


    “民為教本,無民則無糧,無民則無衣,無民則無兵,老夫願捐私糧二百石,私麻三百擔,私煉金創丹百瓶,私煉祛邪丹二百瓶,私煉淨水丸一百瓶以賑災民。”


    “然,老夫亦捐私糧百石......”


    對麵那個凶狠麵貌的長老一拍桌案,起身指著這些教內鴿派,怒喝道:


    “前線吃緊,死傷無數,羅城被圍,援軍遲遲不到,未見爾等拔一毛救助,眼見羅州不保,爾等如此行事,是何居心?”


    “救民不救軍,救災不救難,救近不救遠,我等心思,林長老莫不是今日才曉?”


    雙方你來我往互噴著講不清辨不明的道理,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噴到最後,六合宮內響起了震天價響的呐喊和整齊的拍桌聲。


    “舉手決議!舉手決議!舉手決議!”


    “民要救,軍也要救,既然被天災人禍逼到這個份上了,唯有萬眾一心,共渡難關。”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聲音不大,卻鑽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眾長老齊齊起身朝向門口行禮,隻見門口兩個模樣俊俏、唇紅齒白的小廝打燈在前,後有兩排鐵甲罩身,不錄真容的罐頭護衛,中間走著一名青衣少女,她身材不高,約莫隻有一米五七左右,五官俏麗,姿容秀美,給人一種青澀、激靈、天真的街邊少女之感,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清冽如泉的氣場,青衫上繡著細碎的粉紅蝴蝶,內穿上白下棕襦裙,同樣繡著黑色與金色的蝴蝶,腰係一抹黑色飄帶,頭紮斜雲髻,以一杆五腳金簪垂直固定,金簪上雕龍畫鳳,龍鳳口中綴著一枚雞蛋大的夜明珠,在黑夜中閃爍著碧綠熒光。


    她耳垂上掛著兩枚月形翠玉,腰間有一抹翠色在火光中若隱若現,纖細的手上撐著一把白紙傘,紙傘有字: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少女撐著紙傘走進六合宮,眾長老躬身看她,她收起紙傘,抖了抖上麵的細細雨珠子,小廝中一人趴下,手足撐地,一人取錦團放在其背上,少女坐在小廝背上,仰頭看向教中長老道:


    “民為教本,軍為教首,哪個都棄不得,即日起,教中一應人等私產全數納入公庫,飯食公用,衣袍公裁,丹藥公練,人手公派,值此天一為難存亡之際,還需各位長老放下舊怨,一心為公。”


    講到這裏,少女接過一杯溫熱茶水抿了抿,打量臉色難看的長老們,她右手朝天一指,一股圓桌大小的龍卷自六合宮那鏤空的天井落下,龍卷風尾端矗立於她蔥白的食指指尖上,少女如逗弄貓狗般戳著細細的龍卷尾巴,嗚嗚作響的颶風之聲就在眾長老耳邊嘶鳴咆哮,他們連忙收起不滿之色,齊齊躬身道:


    “謹遵教主法旨。”


    少女指尖一點,那龍卷風朝上飛去,在鏤空處肆虐一番,砸下一片落石,少女慵懶地抬了抬手,一道金幕將她與兩小廝罩住,落實砸在金幕上彈起,被那些圍住少女的鐵甲衛士砸碎攔下。


    “十年不出一天基,你們真該好生反省反省了。”


    眾長老慚愧地低下頭去,少女正準備起身離開,六合宮外跑進來一人,那人錦衣在身,腰掛羊脂玉,頭頂三柱白梁冠,長發柔順飄逸,麵貌英俊不凡,人未至,聲先道:


    “教主真是讓薛某一番好找,薛某還以為教主去了紅豆峰,白跑一趟才知道教主來了六合宮,薛某......”


    少女右手一招,那薛姓男子就飛到了她跟前,手腳被壓得著地跪下,他一臉驚懼地抬頭望向少女,眼中全是不解。


    “薛郎,這是什麽地方,你是什麽身份,也敢在神教重地大呼小叫,舌頭,不要了?”


    薛青山全身發麻,他的確有點忘乎所以了,自打當了教主的新麵首,他便人後處處以教王自居,公庫內的綾羅綢緞隨他選,金銀珠寶隨他用,上下弟子隨他使喚,他這幾日來就覺得自己一人之上,萬人之上,隻要討了教主歡喜,他無所畏懼。


    “你來找本座,所謂何事啊?”


    “教主,教主,老教主相召,小薛子不敢不從啊。”


    “呲~”


    少女食指中寒光一閃,薛青山便倒在了她腳下,她起身邁步出宮,腳步越走越快,也不等身後的小廝、衛士,一腳踏出六合宮外的懸崖,一陣清風送著她直落2200米下的一處地宮,地宮修在山體內,門口已跪了六名鐵甲衛士,少女冷哼一聲。


    “區區一個男寵,也敢驚擾了老教主的潛修,你們自去領一百鞭子,收拾行囊,支援羅州。”


    “謝教主不殺之恩!”


    六名鐵甲衛士連忙磕頭謝恩,聽聲音都是頗為粗狂的武人,少女走入地宮,在火把的照耀下繞著千級碩大的旋轉石梯而下,及地底,周遭驟亮,四周皆是燭火搖曳,正麵一處鑿空的岩壁之中,鑲嵌著十八根橫九豎九的碩大銅柱,銅柱內還有三道削鐵如泥的镔鐵網,鐵網內更有一道紅漆鐵木柵欄。柵欄內燭光透亮,隱隱見杏黃綢幔飄蕩。


    “誰來了!”


    內裏傳來一聲蒼老的詢問,少女未答,掏出腰間的蓮花狀令牌,其中心有一枚翠玉,翠玉中有個嫣紅天字,周遭皆為赤金所鑄蓮花瓣。


    她將令牌扔到洞窟旁的巨石凹陷處,十八根銅柱發出哢鏜聲,緩緩朝兩側石壁縮去,內中鐵網、木柵欄皆分開收起,她走入其中,伸手一招,那枚蓮花令牌又飛回了她手中。


    她走入洞窟,背後的機關全數恢複,繞過一條血跡斑斑的杏黃綢幔,她看到了坐在綢幔後方一張木雕龍椅上的老頭。


    他看不出多大年歲,滿臉被皺紋覆滿,身上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赤紅龍袍,頭上頂著一副黑漆漆的冕旒,珠子散了大半,身旁倒斃著四名宮裝美婦,皆是額頭中指而死,血噴濺地龍椅、丹犀之上到處都是。


    “你鬧夠了沒有?”


    少女一見此間狼藉,不由皺眉喝問,那一身皇帝打扮的老頭一拍龍椅扶手,扶手化作飛灰,他露出沒了牙的嘴,吧唧著道:


    “你鬧夠了沒有!關了我四年,等了我四年,怎麽,還沒找到那藥頭陀,害不死我,取不出天丹,很是著急嗎?”


    “父親自重,孩兒並無軟禁父親之意。”


    “你還曉得我是你爹啊!你看看如今這副模樣,囚禁教主,毒殺親爹,沈依依!這天底下還有你這個忤逆子做不出來的事情嗎?”


    “沈濤!”


    沈依依怒喝一聲,把喋喋不休的沈濤吼住了,她抬腳在龍椅前踱步,一步一句地咒罵起來:


    “你雖為我生父,卻全無資格配享父親一詞,當年你為登天基,修行合歡教魔功力,逼采我紅丸,掌斃我青梅發小,而後我遇難,你非但不幫,還向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出賣我,若非諸葛子蘭與我交好,事先告知,剛剛誕下劍兒的我定喪命與賊人之手,而後教中爭權奪利,你絲毫不念及親情,與他們合謀害我!”


    沈依依一把撩開那四具女屍,衣袖一撫,血漬血痕全數隨風抹去,她端坐在龍椅之上,雙手撐著膝蓋道:


    “你這一生,壞事做盡,枉為人父,之所以留著你,養著你,你也曉得,天丹難覓,你一輩子百六十歲,到死還隻是一個天基,不把天丹給我,當真是白活一生。”


    “做夢,有種你就殺了我,到時候天丹被激,劃破重天而去,你什麽都得不到。”


    沈濤一臉譏諷之色,沈依依早已料到他會作何反應,起身道:


    “你皇帝也當了,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沈濤仗著腹中天丹特性,肯定沈依依不敢殺他,便肆無忌憚地靠在龍椅上道:


    “你放我出去,我不和你爭,也爭不過你,讓我安安穩穩地過完這剩下的日子,天丹自然歸你。”


    “哼,過十日再來看你。”


    “喂。沈依依,你我既然不以父女論,我這天丹便作價給你,就當交易了。”


    沈依依停下腳步,沈濤拍著幹癟的肚子道:


    “我一生有三大恨,一恨誤入歧途害你清白,合歡教,滅,你能否做到?”


    沈依依點了點頭,若非天一教與西域野人陷入了拉鋸戰,她早就動手收拾藏匿在南邊的合歡教了。


    “二恨南宮烈欺騙我,這老匹夫以其親哥南宮愈神力渡功誘騙於我,讓我舍棄你,南宮世家,滅,你能否做到?”


    沈依依依舊點了點頭,雖然兒子在南宮世家混得風生水起,可和天一教比起來,朝廷走狗南宮世家的實力還真不夠看,且滅南宮世家,與認親有衝突嗎?沒有。


    “三恨你奪權時,邱柏華、童天猛、上官執背叛於我,我要你提他們三的頭來見我,你能否做到。”


    “你想害我眾叛親離?”


    “哈哈哈哈,你要曉得,你現在堪堪二重天,你怎麽上的二重天,別人不知,為父還不知道嗎?那鐵心海的天丹並不純粹,被你奪了全身陽氣後,天丹驚醒欲逃,卻被你以神女鎖龍功控住,吸入天基之中,以一重天之力煉化,煉化三十六年,堪堪補齊二重天,試問,你還有多少個三十六年,來煉為父這顆?”


    沈依依沉默,思忖良久後,才道:


    “他們隻能死在前線搏殺之中,不能死在臥榻之上,這是我給你的承諾。”


    “我等你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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