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畫什麽?”秋葉原走近她,看著彩筆下的牆麵,“唔,魚,是暹羅鬥魚嗎?”


    “是的,是暹羅鬥魚。”向日葵點點頭。


    “超美的魚,我迷過一陣子,像是穿了一條美麗的婚紗,各種顏色,各種炫麗。”他讚許到,“你畫得真好,仿佛這條魚就在牆上遊走一樣。”


    “是嗎?”她搖搖頭,“我隻是想畫它在轉身,似轉非轉的那一瞬間。”


    “嗯,畫出動感了,我看得出來。”他笑。


    “嗯……”她點點頭,那就好。


    “可是你看。”他指指其他地方,“你畫的總是海啊,魚啊,藍色調的,看起來這麽憂傷?”


    “我……”她抿抿嘴唇,“其實是羨慕魚。”


    “怎麽?”


    “據說魚是隻有七秒鍾記憶的生物,就算給它一個小小的魚缸,遊上七秒鍾,一個轉身,它就會忘掉自己遊過這些地方,覺得四處都是新鮮的,於是很快樂,很自在的生活下去。”


    “像童話故事。嗬嗬,葵希望像魚一樣,把過去的事都忘掉?”


    葵不說話,但是默認了。


    秋葉原攬住她的肩膀,“不用羨慕魚,告訴你一個最好的辦法,忘記一段感情,需要時間,和一段全新的感情。信我的,試試看。”


    “還信春哥得永生呢。”她反應好快,立刻調侃回去了。


    “小滑頭。”他用食指刮她鼻子。


    她笑,躲開,拆穿他:“秋老師,不要總是當著阿桑的麵,調侃別的姑娘,不太好。”


    “和阿桑有什麽關係。”他略略皺起眉頭。


    “阿桑對老師的心意,你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我必需拿出一生來負責嗎?”他攤攤手,那個姿態,那個神情,雖然和連波西長得完全不同,但語氣什麽都是一樣的。


    她放下畫筆,雙手環胸,“好啊,想聽聽老師的想法。”


    “什麽想法。”他不是笨蛋,避重就輕的,想躲閃掉。


    “阿桑這麽漂亮,老師沒下過手不可能啊。”她索性直言不諱了。


    “喂,向日葵。”他笑,“別這樣。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她笑,指指頸處,“那天給她畫畫,在她這邊,是有很清晰的吻痕,這裏沒別人,不可能是我親出來的吧。”


    他尷尬了,有點推委不掉。


    “老師?”


    “你現在挺露骨的呀,而且藏得挺深的,看不出來。”他樂,樂得有點勉強。


    “老師?”


    “怎麽了?”他很想含混過去,“我在煮東西呢,我先下樓看看。”


    “娶阿桑吧。”她追著說,“很好的姑娘啊。”


    他扭頭,做了個鬼臉,“雖然每個人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死掉,但如果死不掉,一輩子是很長的,像我這種人,未必會在一個地方待上一生,忽然結婚,忽然塵埃落定,也許吧,但似乎不是現在,也不是她。”


    “其實也不是我吧。”她眼含笑意看著他,那眼神看著其實滲著涼意。


    “至少我以為是。”他拍拍心口,“別,小葵,別這麽樂嗬嗬地看著我,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別把我當成假想敵,別把我聯想成那個男人,別從我這裏逼問一個結果,好吧?”


    她不說話,倚在牆上,在她畫的那條暹羅鬥魚旁邊,神情像玉刻的女戰士,那樣傲慢,那樣聖潔,光線灑在她的臉上,韻味剛剛好,美極了。是從女孩蛻變出來的女人,破繭之後的完美。


    他吸了一口氣,笑,“你這樣看起來美極了,向日葵,逆陽而生,你都是最美的。”


    “可我心寒。”


    “別,別,我求求你了,我敗了。”他拱拱手,倉惶而走。她其實冰雪聰明,騙不起。若有被騙,隻是她想被騙,被另一個男人,騙了20年。


    之後,沒人再找她說話,很寂靜,很淒清。


    她繼續畫了幾筆,有些無聊,決定出去散散步,來了很久,其實沒怎麽獨自出去逛逛,享受難得的孤獨。秋葉原在忙,於是她向阿桑問了一條路,阿桑畫了路線給她,趁天還亮著,她離開了客棧。


    陽光透過樹葉的層層縫隙,撒在人的身上,絲絲絡絡,像水底的光影,綠色的海洋,帶著泥土和花草的芳香。一切原始又陳舊,卻新鮮又茁壯,像是這些樹木經曆百年,隻是為了今天來同你打一聲招呼。


    向日葵拿著簡略的地圖,沿著小路往裏走著。阿桑在地圖上還寫了,小心獸夾,真是個體貼的姑娘。向日葵很小心,也沒亂走路,她不是為了迷失在這裏才來的。她隻是在不同的世界裏過渡,像魚一樣,希望能一轉身,那七秒又七秒的記憶就一段、一段的消失了。


    她往森林深處走去,依靠地圖,她有信心獨自走回客棧,阿桑畫的路很詳細,林子裏也有前人踩出的羊腸小道,沿著走似乎沒有問題。但是當她第一次決定回頭時,茂密的森林掩映著來時的道路,哪裏都一樣的風景,讓人有點晃眼。她看了看地圖,按前麵的路,繞一個彎可以從別的道路出去,回到客棧,似乎沒有任何問題。她篤定得往前走,越來越遠,漸漸,她回憶起阿桑每一次偷眼瞧自己的眼神,回憶起她的偷窺,和時而流露出的冷意……


    向日葵的心有些緊。


    也就在這瞬間,森林前方傳來呼叫聲,她仔細聽,是個男孩子的叫聲,她連忙往前趕,逐漸出了森林,在一小塊草地上,發現一個深深的坑洞,一個當地紮著藍布頭巾的男孩,十多歲的樣子,他跌落在裏麵,正痛苦地抬頭呼叫著。


    當向日葵靠近時,他像野獸一樣,凶狠地瞪著她,發出緊張又害怕的叫聲。


    “別怕,別怕。我來幫你。”她俯下身,試圖伸手去幫他,可是洞太深了,完全夠不到他。向日葵四處張望著,跑回森林中找到一根樹枝來,又回到坑邊,把另一頭遞給男孩,“來,拽住它!”


    男孩猶疑了很久,從麵相和表情來看,似乎是有智力上的殘障,向日葵費了半天勁向他解釋,他才將信將疑得抓住樹枝。


    “好的,用力抓住,往上爬。”向日葵努力幫助著他。


    男孩子像狼一樣嚎叫了一聲,用力抓樹枝,樹枝竟被他抓下去了,粗糙的枝杆擦破了向日葵的雙手,流淌出鮮血。


    很痛,但是她想救他。很著急,又臨時找不到救兵,這時天色已經開始黑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的父母在周圍嗎?你一個人嗎?別著急,別擔心。我再想想辦法。”她焦急地環顧四周,隻有再想辦法,於是又回到森林,找到一長截藤蔓,回來遞給男孩,另一頭綁在自己腰上,她試圖用全身力氣幫這個男孩子解圍。


    但是這一次,男孩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在往上爬的過程中,忽然又往後退,拚命用力,最後竟然把向日葵拖了下去,她狠狠摔進洞裏,撞得差點懵了,男孩子卻咧開大嘴笑,像惡作劇一樣非常開心,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入夜後留在森林裏的危險。


    向日葵痛了好久,緩了半天,才捂著傷口,詫異地看著那個孩子,幻影裏覺得那孩子竟像是連波西小時候,和童年的某一個時段重疊了,他站在許多地方大聲嘲笑著自己,在影院,在泳池邊,在學校,在操場,在噩夢一樣的地方。


    “別笑了!”她忽然情緒激動地大吼一聲。


    那孩子愕然,一下子愣住,瞪著她,於是開始哭,比她還傷心。


    向日葵清醒過來,知道眼前的孩子畢竟不是連波西,她被他哭得心酸,連忙安慰他,“別哭,是姐姐錯了,別哭……”


    她抬頭看看高高的坑沿,已經不知道有什麽辦法脫身了,她摔傷了右手臂,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努力平靜下來想了想,隻有最後一個辦法試一下了,她好好對男孩說:“姐姐還剩下最後一個辦法可以試試看,請你也好好配合一下好嗎?”


    男孩傻傻地看著她。


    “我叫向日葵,你叫什麽名字呢?”向日葵試圖獲得他的信任。


    但男孩不理她。


    “想出去嗎?想回家嗎?”她伸手輕輕抹去男孩臉上的淚痕與髒汙。


    男孩用力點頭。


    “踩到姐姐肩膀上,然後努力爬出去,你生活在這裏,道路一定比姐姐熟,爬出去找人再來救姐姐好嗎?”她耐心叮囑他,她給他回去的希望,也把自己的希望交給了他。


    男孩這時安靜了,也乖巧了,點頭。


    於是她蹲下身,幫助他踩著自己的肩膀,然後竭力支撐起他,在數次努力後,男孩終於爬出了深坑。然後呆呆地站在坑邊俯瞰著她。


    “去找人吧,來救姐姐,好嗎?”她重複這句話,希望他懂。


    男孩子卻一直盯著她,眼神很冷漠,也很陌生。


    “幫幫姐姐,好嗎?”明明是一件很善良的事,卻照見她的可憐,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很難過,像是在央求生命給她一次重新來過機會。


    男孩什麽也沒有答應,忽然扭頭走了,闖進森林裏,發現悉索的響聲,但是再沒有回來。


    這時天色已經昏暗了,她退後幾步,望著天空,可以看到一些高聳入雲的樹頂,可以看到漸濃的雲,空氣潮濕的,要下雨了……


    如果兩個人互相喜歡,那他們要不要在一起。她抱住自己,身上發涼,心裏莫名想到這句話,手臂生疼生疼,心也是碎片一樣,再也撿不起來了。


    “報應,報應,報應……”她喃喃的。那個男孩也許不像連波西,更像是孟非吧,逃到千裏之外也逃不到的怨孽,全部是她的報應。


    傷害不該傷害的人,占有不該占有的幸福。


    “報應,報應……”她自言自語,可是心裏全部的不甘心又在爆發,“為什麽!為什麽!”


    她嘶吼,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


    她已經用盡全力照顧到每一個人的心情,可是卻偏偏照顧不到自己。


    她想維護每一段關係,最終卻傷害了每一個人,更毀滅了自己。


    如果善良可以把一個人逼上絕路,這次對陌生人的拯救,是不是最後一擊,潰散的善良,潰散的信念,潰散的一切。


    她沒有那麽差勁,她沒有那麽慘,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在心底裏她是如此驕傲的女子,是昂著頭永遠向陽的花朵。她抱住自己,卻給不了自己任何溫暖,漸漸蜷縮在深淵裏,像困獸,不隻困在這裏,更被困在內心,困在現實,困在時間的牢籠。


    夜深了,細雨,泥濘沾滿一身。


    她冷冷地合上眼睛,想到那個關於惡魔的故事,關在瓶中的第一個千年,它許諾獎勵搭救他的人;第二個千年,依然願意獎勵;第三個千年,它所有的耐心都被消磨,它詛咒這個世界,再不相信任何人,若有搭救,也會以血洗血。


    那是一個被撕開無數次的傷口,當無法愈合的時候,就任其潰爛。反而是蒼白的骨頭,像是黯淡的鋼鐵,更堅硬,更刺眼。


    她說,如果死在這裏,就這樣在汙淖裏死去;如果能活著出去,她要一切重新寫過。


    沒有人匹配得上,沒有人承受得起。


    一切羈絆都砸斷,一切規則都腐爛,以她的意誌運作下去。


    這個世界,真的不再值得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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