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覺得這輩子她會牢牢記住兩個恐怖的夜晚,第一個夜晚,是她在森林裏遇險,陷落在深坑中沒有辦法脫身,天漸漸下起細雨;第二個夜晚則是寒風大作,地麵上結著厚厚的冰,上海出奇寒冷的一天,晚上竟飄起雪來。而這天深夜,向日葵摁響了伍嶽峰家的門鈴,雙眼通紅的。


    他穿著睡衣褲,披著毯子,從空調房裏跑出來給她開門,頭發睡得亂糟糟的,都來不及整理。看到她趕來,伍嶽峰也不驚訝,“快進來,我把門帶上,好冷。你打車過來的?”


    她衝進去,回轉身,然後伸出手,“能不能借我車?”


    他苦笑,因為被他猜中八九不離十,“借你沒問題,等天亮開過去吧,這種鬼天氣,又是半夜,你這新手不保險呐。”


    “車要壞了我賠你。”


    “車是一回事,你人要弄傷了是另一回事。”


    “嗯,好吧,我去找緊急租車行。”她往外走。


    “回來!”他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你這小丫頭怎麽這麽任性?!”


    她僵在原地,不說話。


    “你看。終於暴露出了是不是?藏不下去,瞞不下去了。”他笑,輕輕抱抱她,拍拍她的後背,“好了好了,別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的。”


    “不可能,八點時讓你去問的消息,你說秦之瀚的手機都打不通,消息全都封鎖了,一定是出了很嚴重的事情!”她非常非常緊張,因為距離電視中突然報導出,連波西在《花哨神探》拍攝現場的墜樓事故,已經過去整整七個小時了,七個小時,都沒有事故的後續消息,隻有重複混亂中送傷員進入醫院的場景,圍觀的記者和工作人員非常多,連波西被毯子遮著,什麽也看不到。現場的破碎木箱中有明顯的血跡,向日葵看到這則新聞時,整顆心像被扔進了鹽水中,立即抽搐緊縮了起來,然後萬分可怖的擔憂裏,艱熬了整整七個小時,在反複確認沒有連波西最新的消息之後,她打車趕到伍嶽峰這裏求助。


    這時的向日葵,已經懶得去裝去演了,因為那太痛苦,何況是在伍嶽峰麵前。


    她需要他的幫助,不止是借一輛車子,就像他現在能這樣安慰她,給她信心,她也會平靜一些。


    “我想去見他……”她說,但是沒有哭,因為所有力量要用來去尋找他,在沒有見到他之前,她會保持堅強。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這種天氣放你出去,就該輪到我為你擔心了。等天亮了,路麵清理過了,你再去行不行?聽話。”他帶她往屋子裏走,客廳壁爐裏生著火,看著暖,但她的心裏卻冷得像冰。


    “今晚要不睡我兩個女兒房間吧,上下臥,你隨便挑。”他故意把話題引開。


    “不用,我就睡在這裏,這張沙發上。”她說完,直接躺上沙發了,造型像個僵屍,因為心情原因,所以一絲笑紋都沒有。


    “行,我上去給你取被子。”他說,“聽話就好。”


    “嗯。”她應了一聲,於是他安心地上樓去了。


    聽他腳步聲一遠,她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跑去拿了車鑰匙進了車庫,隨即他在樓上聽到汽車發動和車庫開卷門的聲音。


    “向日葵!”他衝到陽光曬台打開窗喊,結果被凍回來,她開著車就走了。


    他連忙撥她電話,“向日葵,你給我回來。我現在立刻就聯係秦導,要是聯係不上,我發動所有能聯係上他的關係,一定把他找到,問出連波西的消息,你回來好嗎?”


    “嗯。”她接聽藍牙,應了一聲嗯,其實是根本沒打算回去。


    “萬一那邊醫療設施不行,連波西已經被送回上海救治了,你趕過去也看不到他啊!”


    “嗯。”


    “葵同學,你千萬別死火在高速上,到時候特別麻煩!”他說什麽,她都應一聲嗯,也不掛電話,說明還是虛心接受他的建議,但就是不改。


    他敗了,隻能反複叮囑她:“別亂超車!聽見沒有!別以為這天半夜車少就提速!”


    “好的。”


    “安全到達後,馬上給我打電話,聽到沒有!”他鄭重其事地說。


    “知道了。”


    “那你給我認認真真開車吧,我不和你說電話了。生女兒原來這麽麻煩。”他最後吐了一句冷槽,實在受不了了。


    她掛了電話,鼻子發酸。


    連波西出事後,她一看到新聞就立刻撥打他電話,一點顧慮都沒有,不怕他會不會問她,為什麽還會關心、著急、緊張和擔憂,也不怕他說任何話,隻怕他有意外,而且連波西太複雜了,他不像普通人,如果摔壞點什麽,堅強一點能挺過去,他平常對自己的身體視為金貴,尤其是臉,但凡有一點缺損,就算留著一條命,他也會尋死覓活的。


    正是因為太了解了,她才害怕。


    這種害怕反而比任何一件事,都清楚地喚醒了她,連波西存在著,在她心裏,某個重要的位置,原來一步都沒挪動過。就像是鐵板釘釘,打入地下三千層的一具屍體,竟能還魂,竟能出現,隻是因為無論埋葬多深,都還在她心裏,血液裏,沒有離開。


    也許知道他沒事,活著,什麽都好,隻是一些小皮肉傷,哪怕將來用一點整形手術就可以改觀回來……能知道這樣的消息也好啊。她的心依然抽搐著,希望離他近一點,就在他身邊,給他力量,給他幸運,看著他蘇醒,也許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可以罵醒他,讓他勇敢。


    她全神貫注地開著,用這輩子最大的認真,比畫畫還要聚精會神,一路往他的方向衝,導航鎖定了他那家醫院的位置,一路帶著他,每次提示都顯得離他更近一點。


    終於趕到的時候,當地天氣比上海更寒冷,她帶上事先準備的口罩與帽子,因為醫院駐守著一批記者,她不能被人認出來。但是情況比她想像的要糟,不止是護士還有劇組的工作人員都把媒體記者擋在了醫護區之外,完全沒有辦法混進去。


    她隻能躲出來,在急診室的角落裏給伍嶽峰打電話,“沒有辦法進去,沒有辦法。”


    “別急,小葵,我已經聯係上秦導了,並且叮囑過他,你是我的員工,他這邊立刻會安排人與你聯係,從醫院側門帶你去病房。”伍嶽峰不負所望,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她鬆了口氣,照他的提示,向一位醫院保安問了路以後,來到側門焦急的等待著。


    這時內部電梯顯示到了一樓,門打開,裏麵站著一個同樣滿臉倦容的人,而這個人,向日葵認識。


    “葵姐。”壽小年擠出一個很尷尬的笑容,“你來了?”


    葵僵住了。


    “進電梯來吧,我帶你上去。”壽小年招呼道。


    葵說不出話來,隻能走進電梯,在她旁邊站著。


    如此狹路相逢,出乎葵的意外,果然是壽小年更緊張連波西,在第一時間趕來了嗎?她的視線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卻忽然看到壽小年從衣袋裏取出了工作證件,那是劇組的工作證。


    “你……”


    壽小年已經猜到她要問什麽,她說,“是的,我和他一起工作,我是他的助理,從拍攝一開始就跟在他身邊了。”


    助理?葵想應該不止這麽簡單,但她哪有資格問這些,是她親手製造的這一切,無論壽小年做什麽工作,她會留在連波西身邊,就是理所應當的事。


    葵緊繃的心,突然像被活活抽走了一根絲,裂痛。


    電梯到達四層,壽小年帶她走員工通道,繞進病室,向日葵想起,她們也曾經在酒店的員工通道內有爭執,那時的葵高高在上,多麽狂妄。


    葵腦海裏浮現出許多畫麵,最後隻能為自己得出兩個字,活該。


    於是心又是一陣裂痛,她怕熬不到看見連波西,她就需要一瓶氧氣,否則會癱軟下去。但她又告訴自己,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連波西活著,沒事,一切都好。所以既使是壽小年陪在他身邊,知道他的一切又怎麽樣。


    他活著,甚至幸福就好了。


    葵心想,於是釋然,別無所求,終於開口問壽小年,“他都好嗎?”


    “嗯,這個……”壽小年回答的很模棱兩可。


    “什麽這個?直接告訴我啊。”葵的口吻頓時又強悍了起來。


    “秦導說過,劇組要封鎖這個消息,暫時不能說出去的。”


    “什麽意思?”葵問。


    兩人走到病房外的休息區,在護士台旁邊,有一張長椅。


    “葵姐,請你在這兒休息一下。”壽小年指了指長椅。


    “我要見連波西。”


    “不是我不讓你見,你看病房外的兩個劇組人員,那是秦導安排的,誰都不讓見。”壽小年說道。


    “就讓連波西告訴他們,我是他的家屬,有權見他。”葵毫不動搖,“並且,請你先告訴我他現在的真實情況好嗎?還是讓我衝進去,直接見他?!”


    “葵姐!”壽小年竟也毫不示弱的頂撞她了,“好吧,不瞞你說,不止是秦導不準外人見,連波西自己也不願意見你。”


    “什麽意思?他是摔到有多慘,不忍心讓我見到?”


    “不是,都沒有,他就是超清楚的表示,他不想見你。”


    “嗬,別可笑了,你讓開。”她往前走,但壽小年一把拽住了她。


    “你別讓我為難了。”


    “我為難你什麽了?”


    “葵姐……”


    “他真的不願見我,你帶我上來做什麽呢?我的朋友剛剛聯係上你們秦導,我是有特別批準,可以上來見連波西的人,所以你才帶我上來,走到這裏你忽然又攔住我?什麽意思?故意給我難堪嗎?為了我告你的事記恨我嗎?那我向你誠懇道歉,壽小年,對不起,是我錯。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他的情況,可以讓我見他了嗎?”葵非常理性的分析著,道歉著,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壽小年笑了,“我氣你做什麽,我是要謝謝你的人,葵姐用心良苦,成全我跟著他。”


    雖然話是很挖苦刺耳,但從壽小年的笑容裏,葵忽然感覺到,連波西是真的沒什麽大事,否則壽小年不會如此輕鬆。


    那這裏搞得防範森嚴的是為什麽?!向日葵腦子一轉,忽然恍然大悟,“你們封鎖消息,是為了借此炒作!”


    壽小年一愣,說明她猜對了。但壽小年當然要否認這點,“別瞎猜了,葵姐。”


    “行,我不讓你為難,請你回病室,請問連大少爺,連大偵探,我就在門外,請他務必從美夢裏醒來,花個兩三分鍾見我一麵,確定他沒事我就走。”她說。


    壽小年眼神變冷了,因為不喜歡她這麽熟絡的說起連波西,“行嘛,我去問問,你別亂走,要被記者偷拍到,到時候可別說劇組利用你炒作。”


    “您放心。”葵冷冷地回應,覺得壽小年變得刁鑽了,也許是因為太喜歡,而變得滿身是刺,開始保衛自己的愛。


    壽小年看著她坐到長椅上,才放心走去病房。葵覺得她智商也變傻了,好像她坐下就不能再站起來一樣,喜歡一個人怎麽會變得那麽蠢。


    她走到護士台,問值班護士,但護士也被提醒保密了,不能說任何關於連波西的消息。


    但她留意到護士壓在玻璃下的一張照片,那照片上有連波西的簽名。


    這家夥果然沒大事,雖然現場有血跡,應該隻是一些皮肉傷。


    她鬆了口氣,回長椅坐下。


    不一會兒,壽小年從病房裏出來,臉上不溫不火的,“葵姐,他是真的不想見你,他請你回去吧。”


    “可笑,你有沒有把我的話帶給他?”


    “當然,葵姐,你覺得我能動什麽手腳?”


    “那你回去,叫他把手機打開,我電話和他聊。”


    “不行啊,媒體會發現他開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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