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接過食物,隨後便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蜷縮成一團。


    老頭把自己安頓得更舒適一些,才閉上了眼睛,努力想打個盹。


    但努力隻是徒勞,他又開始想,他有沒有將自己身上的瘟疫帶到了一個健康的車站。


    女孩也久久無法入睡。


    “謝謝你。我以為你也是那種人,像他一樣。”她開始說話。


    “我不認為還有他那樣的人。”老頭回應。


    “你們是朋友?”


    “我們兩個就像一條魚貼上了一頭鯊魚。而你的那個小男友則更像是一匹狼,隻不過還沒有成長起來。”他苦笑著,他想到自己。


    想到了一個事實:獵人吞噬著人們,但人類的血液也濺在了荷馬身上,因為他一直站在他身邊。


    薩莎並沒有反駁荷馬的話,心中還是有些竊喜,能受到旁人的認可。


    便半抬起身子,問道:“怎麽說?”


    “他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我想我離不了他,但對他而言……也許,他認為我能淨化他。雖然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那為什麽你離不了他?”女孩坐得離他近了一些。


    “我想我和他在一起,就會一直保持創作的靈感。靈感——它的詞根是‘吸氣"”荷馬眉頭緊蹙。


    但薩莎她還是有些不太明白,故而又確認了一遍。


    “為什麽你需要這樣吸氣?這為你帶來了什麽?”


    荷馬聳聳肩。


    “這不是我們的一呼一吸,而是激發我們、在我們體內所產生的東西。”他回答。


    “我想,當你嗅到死亡的氣息的時候,就再也不會有人去碰觸你的嘴唇。@*~~人們懼怕屍體的氣味。”薩莎不知在髒兮兮的地板上劃著什麽。


    “當你看見死亡的時候,你會對很多東西產生思考。”荷馬隨口說道。


    “你不能每當想要思考的時候就將死亡喚來,你沒有權利這樣做。”她反駁。


    “死亡不是被我喚來的,我隻是站在死亡旁邊而已,但實質不在死亡之中……不僅僅在死亡之中。”


    老頭也反駁,“我希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可以改變一切。我想讓一個新的階段降臨,也想要在我生命中發生些足以震撼我的事情……然後我的記憶被清空。”


    “你有過很不好的生活經曆?”女孩關切地問。


    “我的生活曾經十分空虛單調。你知道嗎,每一天都跟第二天相同,不斷地重複,光陰似箭,似乎生命的最後一天就在不遠的前方。”荷馬努力想要解釋明白。


    “什麽也不害怕,也不擔心。那種生活中每一天都被各種瑣事填滿,完成一件事,喘口氣,就開始為另一件奔波。


    而對那些重要的事情,則既沒有氣力也沒有時間去做了。


    你想想看——什麽都沒做,然後明天就到來了。明天其實永遠都不存在,永遠都是無窮盡的今天。”


    “你到過很多車站?”薩莎似乎完全沒聽荷馬剛才的話,自顧自地問道。


    “我不知道。”他為難地答道,“也許是所有的車站。”


    “我隻到過兩個。”姑娘深吸一口氣,“起先我和爸爸在汽車廠站生活,然後我們被趕到了科洛姆納站。我總是期待哪怕再多到一個站去看一看。”


    “這裏很奇怪。”她用眼睛掃視了一排拱門。


    “這裏像是有成千上萬個入口,甚至入口與入口之間都沒有牆壁。所有的入口都向我打開著,但我又不想到這兒來了。真奇怪。”


    “你父親怎麽樣了?也就是,第二個……”荷馬猶疑著要不要說出口,“他被殺死了?”


    女孩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外殼之中躲了起來,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回答:


    “是的。”


    “。


    跟我們一起吧。”老頭說得十分肯定。


    “我與獵人談一談,他會同意的。我會對他說我需要你,為了……而且你也能看出來,阿爾科恩跟亨特很熟的。”他攤開手,不知如何向女孩解釋,現在他需要她來激發自己的創作靈感。


    “我看出來了,但我有些害怕他會變成那個樣子。”她的話壓過了荷馬的最後一個詞。


    她跳到站台上,蹣跚著離開了軌道車,邊走邊看每一根立柱。


    荷馬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


    雖然他換下了從別人頭顱上繳獲的令人發悶的黑色防毒麵具,戴上了輕便的行進用口罩,呼吸卻仍舊十分困難,還感到一個頭箍正緊箍著他的頭部。


    荷馬將自己所有的老舊家什丟在了隧道中,卻留了一小塊灰色的肥皂用於將雙手刮淨。


    用油桶中發黴了的水洗淨了手上的泥,他決定永遠隻戴白色的防護口罩。


    為了保障他身旁的人的生命安全,他還能再做什麽呢?


    沒有什麽可做的了。


    現如今,就算他離開這裏走進隧道,自己變成一堆發黴了的臭抹布也於事無補。


    但死亡的臨近卻意外讓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他剛剛失去了自己所愛的人的那個時期。


    這給了他的計劃全新的、真正的思想。


    荷馬要是有這個能力,會替他們樹立一座紀念碑。對他們來說一個紀念碑也就夠了。


    他們在不同的時間來到這個世界上,卻於同年同月同日離開這個世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們、他的父母。


    還有他的同班同學、學校裏結識的朋友、他喜愛的電影演員和歌手,這些人在那一天要麽還在工作崗位上,要麽已經回到了家,要麽深陷在堵車中動彈不得。


    那些立刻死去的人。


    還有那些努力想在中毒了的幾乎淪為廢墟的首都中多活幾天,用虛弱的身體去敲打地鐵的密封門的人。


    那些靠近核爆中心瞬間化為灰燼的人。


    還有那些膨脹了以後又被核輻射活活撕裂的人們。無錯更新@


    偵察兵們是第一批上到地麵上去的人,執行完任務回到車站,他們幾天幾夜都無法入睡。


    在一些換乘車站的篝火旁邊,荷馬曾與他們交談過。


    荷馬看著他們的眼睛,在那裏麵,他看到了永久留在那裏的街道的印記,像凍住了的河流,上麵有很多死魚。


    成千上萬的死寂的汽車上坐著死去了的乘客,他們充滿了莫斯科的大街小巷。


    屍體遍地都是。


    城市的新主人還沒有進駐,沒有人去收拾他們。


    偵察兵們並不想費太多的力氣,他們隻是遠遠地繞過學校和幼兒園,但就算是偶爾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看到家用汽車後座上死人的雙眼,也足以讓他們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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