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身後留下了什麽?”


    我們每一個人死之前會留下什麽?


    墓碑總會坍塌,數十年過去以後,上麵無論刻寫了什麽,總會變得模糊不堪,以至於無法辨認。


    過去沒有人會去照料墳墓,墓園往往會被新埋進去的死人重新分配。


    隻有死者的孩子、父母才會去祭奠死者,孫輩們已經很難得去一次,曾孫們幾乎從來不會去。


    在大都市,死者應該得以長眠地下,獲得永恒的寧靜,但他們的屍骨常常會受到侵擾。


    也許是為了更為充分地利用土地,重新開發利用鄉村墓地,那裏會建起新的住宅小區。


    土地越來越擁擠,對死者來說是如此,對活著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半個世紀的安寧長眠對死去的人們來說已經是很大的奢侈,也許也隻有在電被發明之前,人們擁有過這樣的奢侈。


    在整個星球都在死去的時候,誰又會關心一個人的身後事?


    地鐵裏幸存下來的人每一個死後都不會得到安葬,他們甚至不敢奢望,自己死後的身體在一個星期之內可以不被別的生物啃噬幹淨。


    遺體殘骸有權利存在到活著的人忘記它們曾屬於誰為止。


    人總會記得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同窗、自己的戰友,但這種記憶隻夠三代人使用,確切來說也餘年的時間。


    人類是何等健忘,有一天自己祖父和自己同窗好友的模樣終究會在我們的腦海中消失,而在某一天也會有人把我們放逐,趕出自己的記憶。_o_m


    關於一個人的記憶也許會保存得比一具骨骼長久,但當最後一個記著我們的人也離開人世的時候,我們也會隨著他一起溶解在時間之中。


    照片?誰現在還拍照片?


    拍了照的人又有誰還會保留著照片?


    從前在每一個家庭厚重的家庭相簿之中都有不少泛黃了的老照片,但翻相冊的人卻很少會十分確定照片中的哪一位才是自己的祖先。


    也許這些照片對逝去的人來說是一張死後從他們身體上取下的麵具,絕不是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根據他們複製做出的石膏像。


    這些照片上,死者生前的音容笑貌總會比記在活著的人心中的要腐爛得慢一些。


    但還會留下什麽呢?


    “孩子們?”


    荷馬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燭光裏的火苗。.


    他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單身漢,曾思索過這件事,阿赫梅特的話到現在仍刺痛著他。


    他注定無子無女,再沒有可能繁衍自己的後代,


    他重新拿起了筆。


    “他們的外貌與我們有些許相似之處。在他們的線條中隱約有我們的影子,他們的麵孔神奇地融合了我們與我們的愛人的特征。


    從他們的姿勢、眉毛的弧度之中,和帶著感動的鬼臉之中,我們能看到自己。朋友們會對我們說,我們的兒子和女兒跟我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也許是在告訴我們,在我們閉上眼睛、心髒停止跳動時,孩子們將會延續我們的生命。”


    但我們每一個人並不以原本的麵目存在著,而我們的孩子是我們原本麵目的複製品。


    我們存在的方式就像喀邁拉一樣,我們每個人都由父母的外貌和父母的內在組成,我們的一半來自於母親,另一半來自於父親。


    其實在我們身上不存在任何獨一無二的特性,我們所擁有的隻是無數隨機的馬賽克碎塊。


    每一塊都獨一無二,千百萬塊隨意拚在一起,構成了我們麵前並無特殊價值的拚板畫。


    我們是否應當感到驕傲,當我們在自己孩子們的臉上看到了本屬於自己的鷹鉤鼻和小酒窩。


    雖然在這世界上,這樣的鼻子、這樣的酒窩在人類漫長的曆史長河之中曾出現在無數人的麵孔上?。


    “在我們身後,我們究竟給這世界留下了什麽?”


    荷馬不得不比其他人活得更沉重。@·無錯首發~~


    有些人的信仰教導他們將希望寄托於來世,荷馬真心嫉妒他們。


    而他自己每當聽到人們談論來世的時候,思緒就會立刻轉到納西莫夫大街。


    也許荷馬並不僅僅由能被食屍者們拒絕吞咽的肉身構成,除卻肉身之外,荷馬還擁有什麽其他的東西,但這種東西離開血肉之軀無法單獨存在。


    “埃及國王在死後留下了什麽?希臘的英雄們死後留下了什麽?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家們在死後留給了世人什麽?他們留下了什麽,抑或是他們在自己留下的東西中還活著?”


    “人類還能留下什麽永垂不朽?”


    荷馬重新讀了一遍自己寫下的話,仔細斟酌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從本子上撕下了這幾頁,將它們揉成一團放到一個鐵盤子中,然後用火點燃了它們。


    一分鍾過去後,三小時的書寫化為一小把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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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死了。


    薩莎總是想象著自己死亡的場景:來自世界的最後一縷光線媳滅,萬物齊暗,留下的隻是永恒的黑暗。


    黑暗和死寂無聲,人類就是從這黑暗和死寂中降生的,而且每個人都無法避免地要回到這裏來。


    薩莎曾聽過關於天堂和地獄的故事,她對下地獄這件事無怨無悔。


    永恒的黑暗、無聲的世界、成日的無所事事對她來說比一口裝滿滾油的油鍋更可怕。


    然後前方的遠處會出現微小的閃爍的火苗。


    薩莎向那個位置緩緩移動,但卻怎麽也碰不到那火苗:那是一隻飛舞的螢火蟲,先飛走,又靠近薩莎,像是想要戲弄她一樣,然後又棄她而去,將她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知道,那隻是隧道裏麵的火苗而已。


    父親曾對她說過,一個人在地鐵裏死去的時候,他的靈魂便會無所適從地在空蕩蕩的永遠沒有黎明的隧道中遊蕩,每一個這樣的靈魂都會走到死胡同中。


    靈魂隻是不明白它再也不必被束縛在什麽軀體之中,它的世俗生活已經結束了。


    在還沒有看到幻影篝火的火苗之前,靈魂不得不繼續遊蕩。


    一旦看見了那火苗,就要不顧一切地向它飄去,因為這火苗就是被派來迎接這顆靈魂的。


    火苗移向一旁,要將靈魂帶到可以讓其得到安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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