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逸折身回到村前,薑落依舊坐在原處,不過手裏多了一卷書。


    方才隻有她一個人在,此刻她身邊多了個年輕男人。男人坐在另一邊煮著茶,茶葉在開水裏翻滾,周遭的空氣彌漫著誘人的茶香。


    “請問,薑承薑公子在嗎?”曹文逸臉上僵硬,不情願的問道。


    薑落頭也不抬,“不在,我哥在地裏幹活呢。”


    “那姑娘是?”


    “我叫薑落。”


    “薑落?就是你發明了造紙術?”曹文逸麵上一喜。


    薑落含笑放下手裏的手,搖頭否認,“不是我,誰發明的已經不可考究,不過是蔡倫先生改良了造紙術。”


    蔡倫?如此奇才,曹文逸從沒有聽說過,不免心裏嘀咕。


    “別的不說,本官方才在村裏聽說,女子入學堂是你的主意?”薑落點了點頭,並且示意薑伯寧給他倒一盞茶。


    他不客氣的接過茶水,“自古以來,女子都應該藏於閨閣之中,專於後宅,教養子女,伺候公婆,如此拋頭露麵成何體統!”


    “入學堂當然是為了讀書明理,開闊眼界,增長見識。”薑落道。


    “女子要什麽見識!真真是荒唐。本官寒窗讀書二十餘載,從來沒聽過哪朝哪代有女子讀書,女子拋頭露麵。”


    “且不說其他,單單是秦州刺史,他體弱,楚夫人幫他主事,就因為女子主事,才造成秦州三年內亂!”曹文逸吐沫橫飛,循循善誘,試圖說服薑落。


    薑落托著腮,略略思考了一下,“如大人所說,女子本就見識短,所以不必讀書。”


    “當然!”


    “那大人有什麽長的見識?”薑落笑問。


    曹文逸負手而立,整個人自信爆棚,“本官生於鄉野,讀書二十載,入安州刺史府為幕僚,從跟隨刺史大人上過戰場,也曾遠赴京城,遙拜天子。”


    “那大人抵禦外賊,可有軍功?入朝覲見可有利民之舉?”薑落站起身,似是瞧笑話一般繼續道,“安州之外是為梁國,梁國之外仍有天下。天下與世間萬物而言也不過滄海一粟,如此而言,你算有什麽見識呢?”


    “既然你也不算有見識,是不是大人你也不該讀書。”


    “你!你……”曹文逸被她懟的啞口無言。


    “別的不說。”薑落把手裏的詩集遞給他,“這本書上,大人可識得一個字?”


    曹文逸接過去,仔細翻看了一遍,頓時冷汗涔涔,他真的一字不識。


    薑落信口道,“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


    “此情此景,如此詩詞,莫說我們村裏的婦人,便是黃口小兒也能隨口吟誦。大人自稱飽讀詩書二十載,不知能作出否?”


    “我……我……”曹文逸心中關於讀書人多年的自滿轟然崩塌。


    怎麽會這樣呢?這世間真的有這種地方!這般奇人!


    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斂了衣袍,鄭重的衝著薑落施禮。


    “都是下官無知,下官日後一定勤勉政事,讓五時城皆如薑家村一般。”


    薑落才細打量了他一番,清瘦高挺,一身書生氣。看來是個老實厚道的人,不然上官也不會把五時城丟給他。


    幸好厚道的人命好,五時城並不是個爛攤子。


    “伯寧哥,通知村民,就說曹縣令今晚要留在村裏和我們一起吃飯。”


    薑伯寧點了點頭,“好。”


    當晚,村民也沒有對這位新上任的縣令表現出過多的熱情。


    不過跟著曹文逸一起來的衙差高興壞了,他們沒有想到村裏的夥食居然這麽好。


    大塊的羊骨放在鍋裏熬煮,翻滾的羊湯配上新鮮蔬菜,鮮味濃鬱。


    紅柳枝串成的牛肉串,架在火上炙烤,撒上孜然辣椒,香的讓人直咽口水。


    滋滋冒油的牛肉串和蔬菜串,讓人饞的舌頭都能咽下去。


    曹文逸坐在人群中,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這裏的百姓喝酒吟詩,句句驚才絕豔,男女分席而坐,高興是載歌載舞。


    他心裏覺得這種場麵荒唐,可又有些向往,要是他夫人和女兒也來了薑家村,一定會很高興。


    薑家村的酒並不是尋常的濁酒,而是清澈見底的糧食清酒,芳香辛辣,回味無窮。


    酒喝過半,又端上來不少菜肴。也不是常見的燉菜,而是鐵鍋炒製的炒菜。


    滾油熱鍋,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吃到熱氣騰騰的小炒。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入口油而不膩,大火爆炒之下,菜色本身的味道被鎖住,入口咀嚼之下,香味才慢慢散發出來。


    曹文逸眼睛都看直了,他想便是皇帝也沒有見過這麽多種多樣的美食!


    眾人飽餐一頓,留在村內的客棧歇息。本來天一亮他們就要回縣衙的,可手下的人不肯,好說歹說才纏著曹文逸留下來吃了早飯再離開。


    村裏的早飯,種類也多種多樣,看的他們眼花繚亂。


    各色的麵條,點心,餛飩,餃子,甚至還有鬆軟的麵包……他們聽都沒有聽過。


    曹文逸離開的時候緊緊的握著薑承的手,“君少年英才,我當奏報刺史大人,讓君如州府為官。”


    薑承拒絕,他擔心逃犯的身份暴露,“種田種習慣了,不想為官。”


    曹文逸甚是惋惜,但心中也明了薑承絕不是擁兵作亂之人,他心懷百姓,悲天憫人。


    可惜啊,這等人才要是能入朝為官,必定能扶大廈之將傾。


    他心裏有疙瘩,多年根深蒂固的思想讓他覺得女子拋頭露麵就是傷風敗俗,讀了書更不服從管教。


    可他也清楚,這薑家村早已經不是他一個縣令能撼動的。


    除非他上報州府,可州府一旦得知這裏的百姓如此富庶,苛捐雜稅必定接踵而至,那他豈不是陷全城的百姓於死地嗎!


    唉!罷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逍遙日子了。


    他帶了五百多人來薑家村,回去時隻有兩百多人跟著,剩下的人全部都自願留在村裏幹農活。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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