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炳煜第六十八次露出癡笑以後,金嬌嬌忍無可忍的用白布遮住了他那張含笑九泉的臉。


    大夫正在給他紮針,他體內餘毒未清,需要接受連續三日藥浴和針灸。趙炳宇頭上手上腳上都是銀針,像隻平躺在榻上的大型變異刺蝟屍體。


    因為不能亂動,他便用嘴去吹臉上的白布,也不能太用力,不然銀針會走穴。


    趙炳煜不滿地嘟囔,聲音隔著布料顯得甕聲甕氣,“救命啊,我老婆謀殺親夫啦。”


    安安正和喜兒在一旁書案邊搗藥,聞言齊齊朝他看去又齊齊搖頭收回視線,趙炳煜一會兒老婆長一會兒老婆短,他們想不習慣都難。


    七皇子殿下在經曆了暗無天日的童年後沒有黑化陰鬱,還能長成如今這般活潑開朗,陽光好心腸,赤鬆真人功不可沒。


    “賈銘”金嬌嬌聲音清冷,“我們還沒成親,請你不要整天叫得這麽親熱。”


    “可是過不了幾日我們就要成親了,何不現在就改口,免得到時候口生。我知道汴京多稱呼另一半為娘子,夫人,但在我們那兒就興叫老婆。


    “老婆老婆,老來相伴,才是婆。”


    “老婆你也別連名帶姓地叫我了,多生分啊。”趙炳煜嘴巴頓了頓,笑聲爽朗,“就叫我阿煜吧,我小名就叫阿煜,是不是很好聽。”


    “頭上那麽多銀針,嘴巴還不能消停消停。”金嬌嬌無奈道:“哪個煜?你小名不是叫輸錢公子嗎。”


    趙炳煜直接忽略金嬌嬌對他的揶揄,答道:“就是火日立那個煜,老婆幫我把臉上的東西取下來吧,我快要死掉了。”


    “那你就死掉好了。”話雖這麽說,金嬌嬌還是依言把白布拿到了一邊。


    趙炳煜朝她眨眨眼,“怎麽樣,是不是很好聽,我師傅就是這樣叫我的。”


    金嬌嬌有些吃驚,“你還有師傅?”


    “對呀,我師傅赤鬆真人武功天下第一,我可是他最後一位關門弟子。”趙炳煜說起恩師就顯得十分自豪。


    “可是浙江金華觀的赤鬆真人?”


    趙炳煜沒想到金嬌嬌竟然知道自己師傅,興奮地想要坐起來,又被施針的大夫給按了回去。


    “你知道我師傅?你可是見過家師?”


    金嬌嬌說:“小時候見過一麵,大概九歲的時候,那時候我爹在杭州做生意,和他打過一次交道。”


    趙炳煜皺起眉頭,腦中閃過一段不好的回憶,他剛被送到杭州時,曾被一個野蠻的女孩子欺辱調戲,害得他顯些貞操不保。


    “不過聽說他這兩年在外遊曆,前不久回道觀了。”


    趙炳煜一驚,“回道觀了?”


    金嬌嬌奇怪地看著他,“是啊,聽說還領回了一個三四歲的幼兒,你不是他的關門弟子嗎,看你這表情好像對你師傅的事兒不是很清楚?”


    趙炳煜挎著臉,他回汴京就是趁著赤鬆真人雲遊偷偷跑掉的,上哪兒知道他的行蹤。


    赤鬆真人回金華觀若是發現他不見了,必然要向皇宮傳信,到時候他不就完蛋了!趙炳煜驚恐地猜測,說不定他父皇和母後現在就已經知道了他擅自離觀的事兒了。


    “不過你師傅這後門關得可不太嚴實啊,聽說他過段時間要收這名幼兒做關門弟子。恭喜你啦,要有小師弟了。”


    趙炳煜心急如焚,敷衍地答道:“是啊,是吧......害,我離開師傅以後就沒怎麽和他聯係,也好久沒去看望他老人家了,信息難免閉塞。”


    “還是老婆神通廣大,連我師傅的消息都能打聽到到。”趙炳煜打著哈欠,朝安安使了個眼色,安安忙著和喜兒眉來眼去,沒有接收到七皇子殿下的求助信號。


    金嬌嬌打小喜歡別人奉承自己,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那有何難,我金家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探聽消息的門路自然也多。”


    “對了,你我婚事實在倉促,你之前又沒說自己還有個師傅,現在傳信的話,他怕是也趕不上喝你我的喜酒了。”


    趙炳煜心想:還好趕不上,稍微能趕得上,這樁婚事恐怕都要涼。


    “沒事兒,待日後再去看望他老人家就行了。”


    金嬌嬌讚同道:“也對,反正等辦完喜事兒咋們也要回揚州老家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到時候折道去一趟杭州便是,說不定還能趕上你小師弟的拜師禮呢。”


    旅途遙遠,金嬌嬌不想勞累兩位老人家大老遠來參加自己的婚宴,臨時決定婚後帶著趙炳煜去揚州給二位掌眼。


    趙炳煜哪敢讓赤鬆真人知道自己未及弱冠就成親的消息啊,更別提帶著金嬌嬌登門拜訪了。表麵應承了金嬌嬌,心裏卻想著到時候一定要想個法子把雙方都糊弄過去。


    赤鬆真人的所有弟子中,趙炳煜是最出色的一個,也是最讓他感到頭痛的一個。原因無他,趙炳煜實在好賭,且屢教不改。對賭博和金錢有著強烈的渴望,甚至於到癡迷的地步。


    這就像明明可以是一件很完美的雕塑品,偏偏雕刻師不小心在上頭多劃了一刀,藝術品變成了殘次品。


    大夫施針結束,金嬌嬌見趙炳煜哈欠連天,一副空虛困乏的模樣,囑咐他好生休息以後,就帶著喜兒離開了偏院。


    金嬌嬌一走,趙炳煜立刻如同詐屍一般從床上竄起,他打算先去自己舅舅劉曄平府上探聽探聽消息。


    安安留守金家打掩護,趙炳煜一身黑衣施展輕功飛上屋簷,足底飛快踏過瓦片時也未驚動簷下路過之人,可見其功夫之深,很快他那行如鬼魅的身影就融進了夜色,消失不見了。


    前一秒還柔弱不能自理的貴公子,後一秒就開始生龍活虎地飛簷走壁了,所以說這就是年輕的好處。


    劉府雖是官邸,守衛森嚴,但趙炳煜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混進了內院,可見他之前與千金台打手們那一架隱藏了不少的實力。


    在他童年記憶中,也就隻有舅舅和表哥待他還算親厚,奈何劉貴妃拘得他實在緊,隻來劉府玩過一兩回。趙炳煜憑那丁點兒稀薄的記憶,摸到了劉曄平書房所在的位置。


    書房內亮著燈,屋內有兩個高大的身影。趙炳煜從木梁翻到了房頂上,輕聲揭開了幾塊瓦片,貓著眼可以看到書房有兩名男子正在交談。


    年輕那位看起來二十四五,模樣周正,舉止言談溫文爾雅;年長那位四十六七,威儀不肅,一看就是位剛正不阿的清官典範。兩人五官神肖酷似,一眼便知是父子關係。


    正是劉曄平和劉宣和。


    父子倆正在討論與金家有關的事,趙炳煜沒想到自己舅舅竟和金家有交情,斂息摒氣認真聽了起來。


    底下傳來劉曄平的聲音,“金家那丫頭我是見過的,生得落落大方,當時聽說她與那翰林院的顏懷真取消了婚約,為父著實高興了一番,沒成想這才過了短短數月,竟又定下了婚約。”


    劉宣和不解地問劉曄平:“金小姐訂婚不是喜事一樁嗎,父親原何不高興?”


    劉曄平歎了口氣,遺憾道:“這話從何說起呢,你與那金家的掌上明珠其實有過一段娃娃親,若不是後來發生那件事,說不定你二人早就喜結良緣了。”


    劉宣和與房頂的趙炳煜皆有些驚詫,娃娃親?


    劉曄平繼續說:“你如今喪期已滿,我原打算讓你上金家提親,一來你的婚事一直是我一樁心事,二來若是兩家有幸結姻,說不定我與那金文十幾年的恩怨也能一朝得以化解。誰曾想還是有人快了一步,看來你二人注定沒什麽緣分。”


    劉曄平當然想不到他口中的有人正是自己的親外甥。


    劉宣和自從高中入朝為官以後,一直忙於朝務而無心兒女私情,後因為母親亡故處於服喪期,婚事就這麽被耽擱了下來。他本人對於商賈並沒有任何偏見,但沒想到父親竟樂於讓他娶商賈之女,態度上甚至有想巴結金家的意思。


    “父親,你與金家有何恩怨?孩兒怎麽從未聽您提過。”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劉曄平擺擺手,不願多說。


    “你讓管家備一份厚厚的禮以你的名義送到金府,恭祝他女兒新婚吧。若是以我的名義,以他那臭脾氣多半要把禮給退回來。”


    劉宣和心中雖疑惑,但也不好再問,聽從了劉曄平的吩咐。


    兩人斷斷續續又聊了近來的朝政和幾位皇子。


    皇後蕭事膝下無子,幾位皇子並非嫡係,因此東宮之位一直空懸。最近有一批大臣聯名上奏,請求陛下早立太子,各皇子之間也是明爭暗鬥,朝中不少官員已經開始默默站隊了。


    趙炳煜對此事毫無興趣,奪嫡之爭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兒,更別說太子之位了,他那幾位聰慧過人的皇兄誰愛做誰做去吧。


    “父親放心,我乃陛下的臣子,隻一心輔佐陛下,旁的與我劉家毫無幹係。”劉宣和一臉正氣道。


    劉曄平讚賞地點點頭,他這個兒子向來用不著自己擔心,看著已經芝蘭玉樹的劉宣和,心中不禁想起了自己那遠在千裏的侄子,憂慮道:“也不知七殿下現如今怎麽樣了?”


    十年未見,望著燈光下劉曄平為自己憂思的麵容,發絲間隱約現出的白發,趙炳煜真想現在就下去與親人團聚,最終理智戰勝了感性,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平平安安,再說了殿下不是每月都會傳信給姑母報平安嘛,父親就放心吧,再過兩年,殿下自可名正言順回京了。”劉宣和安慰道。


    每月都會傳信報平安?果然有人暗中搗鬼,趙炳煜十指緊握成拳,他已經一年不曾給宮中寫信,怎還會每月都有傳信!


    看來這些年無論是杭州傳回京城的信還是他母親從宮中傳出的信都被人給中途截斷甚至調了包。


    是誰這麽處心積慮地針對他這個外放不受寵的皇子呢?趙炳煜眉頭緊鎖,突然想到一人—國師無名。


    此人當初煞費苦心設計將他送出了皇城,甚至惡語勾陷他命格有礙國祚,小時候的他懵懂無知以為自己真的是個掃把星,後來有了師傅才知這無名純屬無稽之談。


    從小就記恨虐待他的人,除了皇後還能有誰,這無名狗背後的主子並不難猜。來日方長,反正他現在已經偷偷回了汴京,不愁查不到他們當年謀害自己的證據。


    趙炳煜合上瓦片悄悄離開了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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