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頓了頓,略微猶豫一番,她偷摸著藏了一枚銅錢在掌心,暗道:既然你失了記憶,便怪不得我。


    她道:「嗯,記不得亦不打緊,你隻需明白是我救你,既是我救了你,自然千般諸事皆為你好,如今我有一樁事,也是為你好。」


    江楓不疑有他:「何事?」


    月漓彎了彎嘴角:「我欲助你還陽!」


    江楓愣了一愣,麵上有些猶豫:「還陽?」


    月漓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話,隨即道:「你見識了我本事,助你還陽實在小事一樁,如今有法子收齊你散落魂魄助你還陽,隻看你肯不肯。」


    江楓擰眉:「若不肯呢?」


    月漓眼底帶著狡黠,幽幽道:「方才你也見著了,如你這般好欺好辱,在這吃魂不吐骨頭的冥界,自保尚且艱難,如何才能尋得一席之地?」


    聞言,江楓沉默。.


    他雖沒了記憶,不知自己因何身死,但聽她所言尚有幾分道理。


    月漓見他猶豫,又添了一把柴:「你若執意不肯,倒也無妨,如此咱們分道揚鑣,你自求多福!」說著,轉過身抬腿便走。


    每走一步,她便默數著。


    一。


    二!


    三……


    下一刻,江楓出言攔道:「慢著!」


    月漓眉眼彎彎,轉過身明知故問道:「怎麽?你改主意了?」


    江楓沉默片刻,道:「我原也並未拒絕,隻是疑心你是否有所圖。」


    月漓見他如此說,遂大大方方點頭承認:「不錯!我的確有所圖謀,你且聽聽我的條件,再拒絕也不遲。


    倘若我認得不錯,你該是七魄當中的「恐」,可記得有何擔心害怕之事,講與我聽聽,或許我能幫你。


    至於所圖……


    若我以此全你心願,你替我成一件事,此事不害人害己,非強你力所不能及之事,亦不勉強你身心誌願,如何?」


    江楓聽得一臉茫然,低吟道:「成倒是成,隻是這擔心害怕的事?」


    月漓抬手,一拳敲上腦袋:「是我糊塗,你既丟了記憶,想必一時半會也憶不起,擔心害怕所為何事。


    不如你先同我回去,此事算我欠你一樁心願,不論過去千百年,定然不忘答應你的事,可好?」


    江楓抬眼,望著她那雙無辜真誠的眼底,不由自主點了點頭,應道:「如此亦好,但願你記得答應我的事,如若不然……」


    月漓信誓旦旦道:「放心!如若到那一日,我全不了你所恐慌、恐懼、害怕、擔心、擔憂、所畏懼之事,隨你離魂脫殼,生死全憑你意!」


    說著,她伸手攤開手掌,遞上那枚銅錢。


    江楓垂眸,順勢伸手覆上她掌心,任由銅錢將自己吸入其中。


    至此,月漓緩緩攥拳,心下暗自竊喜,如此僅剩一魂一魄,便可成功助他還陽,她遙望熊熊烈焰中的宅院,眉目剛烈。


    不多時。


    酆都城內陰兵出動。


    月漓麵無表情,望著火光印紅半邊天,轉身走入一條荒僻小巷,朝著酆都城樓方向而去。


    遇事不決,前往酆都城是最好的去處。


    酆都城城樓下,月漓頭戴白色帷帽,走進亡魂鬼市。


    鬼市中,有長得青麵獠牙的,自然也有愛惜容貌,長相俊俏清麗的鬼。


    眾鬼魂當中,唯她一人從頭到腳裹得嚴實,分外惹人注意。


    頭一回來鬼市,月漓一路同各色鬼魂打聽「靈鋪」所在,如此問尋過三隻鬼,這才循著所指方向,來到鬼市最深處。


    四周荒僻,僅有一棟


    二層樓高的店鋪樓下,隻見這店麵裝修氣派,僅占地便近三裏。


    月漓抬腳,正欲跨門而入。


    有個披頭散發的男鬼,遮著麵目從店內步出,張口攔道:「哎哎哎……你是何身份?可有魂牌、路引?」


    聞聲,月漓抬起的腳退了回來,擰眉不悅道:「鬼市交易,向來不問來路、不尋去處,何以到了你這間鋪子,卻是又要證明身份的魂牌,又要來往通行的路引,是何道理?」


    男鬼轉過身,隻見又是長發遮麵的模樣。


    一雙手抬起,自長發中間分開,露出一張女子麵目道:「原是位姑娘,姑娘莫怪,本店乃我夫妻二人共同經營,我家當家的脾氣怪異,不喜接待生人,且讓奴家接待姑娘罷。」說著,她往後退了一步,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月漓眉結疏散,抬腿邁過門檻不解道:「既是夫妻二人,何以共用一個軀體?」


    老板娘訕笑一聲,回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二人身死時,被惡人困在一處驅以大火焚燒,他為救我不惜擋在我身前,一身軀殼皆化為塵土,僅剩一縷幽魂。


    奴家求得秦廣王,他老人家將我家當家的幽魂寄在奴身,這才保他一命。」


    月漓適才了然,抬眼環顧店內,許是因著鋪子太大,點的燈籠燭火不夠多,一眼望去實在昏暗的緊。


    老板娘見狀,忙歉聲道:「姑娘若嫌暗,奴家這就去再點兩根蠟來。」說著,便欲轉身而去。


    月漓抬手,出言攔道:「不必了!傳言冥界有靈鋪一間,不論是凡間、還是冥界的東西,皆因有盡有。即便沒有的貨,隻要出得起錢,亦可尋來?」


    老板娘雙眼倏然一亮,心知來了個手頭闊綽的豪客,遂抿嘴樂道:「咯咯咯咯……這些不過是小店熟客謬讚的話,姑娘若有需要盡管說來,奴家定盡全力替姑娘尋。」


    月漓唇角彎起,一字一句道:「龍血!」


    聞言,老板娘麵上的笑意漸漸僵住。


    須臾間,腦袋一轉另一張披頭散發的臉轉了過來,厲聲喝道:「又一個來找茬的?」


    月漓方才張口,尚未來得出聲,隻見整個店瞬間消失,僅剩她一人立在空蕩蕩的平地。


    月漓氣結,咬了咬牙揚天罵道:「靈鋪既是打開門做生意,不過圖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哪有聽了客主所需,撂挑子撤鋪的道理?」


    「咯咯咯咯……」


    月漓聽見,身後傳來聽的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冷著麵孔轉過身。


    一隻身著紅衣的女鬼,正笑得花枝亂顫,咧著一張血紅的嘴,如瘋似癲道:「姑娘當真好本事!靈鋪自開業至今八百餘年,每日迎來送往不下百人。


    兩夫妻點燈熬油,日日躲在被窩裏數冥紋,尚且數不清,卻不舍在鋪子裏多點根蠟。偏生姑娘一開口,便要他們鎮店之寶,豈有不跑的道理?」說完,更是笑得不停。


    月漓啞然。


    她不是沒見過扣的,隻是扣成如此這般,委實頭一回見。


    月漓沉默半晌,朝那女鬼問道:「你可有法子,替我尋來龍血?」


    女鬼笑聲忽而一頓,言道:「往何處尋?而今天上地下再無龍族,足見這龍血是個稀罕物,唯這夫妻倆生前以命相護的一小瓶而已。


    再者,龍血其質屬陽,等閑陰魂碰不得,何況是還陽必不可少之物,我若有法子尋來,何不用在自己身上?」


    月漓默然。


    若想讓江楓還陽,龍血必不可少,如今靈鋪店主不肯割讓,這可如何是好?


    恰好此時,月漓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下意識抬手捂著肚子,先前住在呂岱安頓的廂房,定時定點有陰魂送來飯菜。


    此番,她來回奔波許久,一直沒顧得上找口吃的。


    聞之,女鬼麵上一頓,驚呼道:「你……你竟是活人?」


    月漓驀然抬起眼簾,揚手一根紅繩扔去,直接勒上那女鬼的脖子,冷聲道:「兩條路,要麽我立時立地將你打得魂飛魄散,要麽你去給我找點吃的來,怎樣?」


    紅繩纏上脖頸,女鬼淒厲一聲喊叫,被紅繩束縛的地方燙出一道黑色傷痕,冒出滾滾白煙,她下意識伸手探向紅繩,不料掌心倏然一痛,再次冒起白煙。


    隻得縮回手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戰栗著應道:「我找,我……我這就去。」


    月漓抬手,以劍指在半空中畫下一道符,翻掌打入女鬼眉心,幽幽道:「去罷!我在此處等你,倘若你敢透漏所見所聞半個字,相信我!你死得比我快。」


    說完,她手中紅繩倏然一鬆。


    女鬼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從地上站起身,腳下搖搖晃晃的往鬼市外走去。


    月漓原地盤膝而坐,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收著那根紅線,暗自盤算著,該如何才能從靈鋪店主手裏,弄來龍血。


    倘若人家不肯割愛,她少不得用點手段。


    或偷或搶都好。


    隻是這東西藏在何處,是個難題。


    就在這時,有個黑影從鬼市方向往這邊走來,竟將一身黑袍穿出個意氣風發的韻味,僅看著便覺著不似尋常陰官。


    來人瞧上去不過二十多歲,抬眼環顧空蕩蕩的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月漓身上,眯眼問道:「你是何人?」


    月漓將紅繩收入袖中,漫不經心反問一句:「你又是何人?」


    厲溫輕笑一聲,又問:「敢問姑娘,你坐在靈鋪地界,莫不是鳩占鵲巢?或是靈鋪店主新出的規矩?」


    月漓愣了一愣,不解道:「什麽規矩?」


    厲溫又道:「本……公子聽聞,不知從何時起,冥界有人學來,驅以生魂看守鋪子的規矩,怎麽?姑娘並非靈鋪店主所派?」


    聞言,月漓不由得冷笑:「驅生魂?冥界當真好的不學,壞的不必人教,自是學得爐火純青不可!再有……你哪隻眼睛瞧著我是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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