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麵色複雜,遲疑半晌道:「並非四殿不願現身相見,首殿、四殿皆不在酆都城,您若有事,隻管吩咐下官便是。」說著,躬身揖了一禮。


    月漓適才恍然大悟,隨口道:「他二人身為一殿之主,不在酆都城待著,去哪了?」


    白無常答:「羅酆山!」


    月漓擰眉不解:「說起來,本尊來來回回聽,皆為北方鬼王傳召,那張衡、楊雲二人,可是嫌待在羅酆山無趣的緊,不辭辛苦多番下詔,讓你們各殿之主來回跑?」


    白無常直起身,一臉嚴肅默了半晌,道:「羅酆山傳召,必然為查察十殿之責,尊主莫要說笑。」


    至此,月漓適才神色凝重:「如此說來,四殿這一趟前往羅酆山,十有八九遭刑罰?」


    白無常微垂頭頂,沒有言語。


    月漓見他如此,不由得更好奇道:「既如此,厲溫呢?」


    即便呂岱被召去羅酆山,總該有旁的殿主前來,可她此番打開生死界門,卻無人應答,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白無常神色倏然有些痛苦,抬起眼望向月漓時,差點忍不住撲上去,他很想問一問,究竟是她鐵石心腸,還是他家二殿從一開始就錯了?


    月漓見他麵上神色變了好幾回,不由得愕然:「怎麽?他也被召去羅酆山?」


    聞言,白無常苦笑一聲。


    倘或他家二殿,能有命被召去羅酆山,哪怕受得一身傷,好歹也能回來。


    而今……


    月漓心底倏然一緊,腳下下意識上前一步,追問道:「厲溫怎麽了?」


    白無常望著月漓,憶起那日當著九幽陰靈的麵,他曾斥她冷酷無情、刻薄寡恩,而今她該是都記不得了罷?


    月漓見他遲遲不語,一臉神色淒慘,心底隱隱有幾分猜到,必是他遭遇什麽不測,不由得指尖微微發著顫,強自鎮定心緒,目不轉睛望著白無常,將他這副哀傷的模樣盡收眼底,一字一句道:「本尊再問你一遍,厲溫何在?」


    從未見她如此,白無常恍然一愣。


    向來,是她霽月漓要為凡人做什麽,隻會逼幽冥陰司之人脅從,今日倒是有些許不同?


    白無常道:「尊主大人管得未免太寬,我家二殿好歹也是一殿之主,您是何身份,如何配過問我家二殿去向?倘若您沒別的事,下官先行告辭。」


    月漓反手一張符打上白無常後背,令他瞬間褪下皮相,變作陰司之人本來樣貌,一副灰白骸骨散發陣陣死氣,痛苦地哆哆嗦嗦。


    再張口時,月漓聲音裏有幾乎察覺不出的顫音:「他在哪?」方才出口,她不由得一愣,為何自己如此在意這個人?


    幽冥陰司,厲溫逼她下嫁,逼得江楓舍下自己一魄,差點連還陽都不能。


    寒潭池邊,她被迫委身於他。


    她該恨透厲溫才是,何以如今隻是想到他恐遭不測,便渾身發冷,指尖發顫?


    「白無常,本尊若想令你痛苦,自是有一百種法子不帶重樣,定讓你後悔栽在本尊手裏!你說是不說?」


    然而,白無常隻是抖得異常勤,抖得一身骨架直作響,卻還是緊咬牙關,一個字都不肯說。


    月漓見他如此這般,卻還在執意強撐,翻掌時指間又夾著一張符,揚手便要飛出。


    就在這時,半空墜下一道鬼氣。


    黑無常而今僅剩半個身軀,漂浮在半空,朝月漓冷聲道:「尊主大人,您難道不好奇?為何你身為霽族地仙,生得人軀長得人心,卻不通七情六欲,不懂何謂情?」


    月漓擰眉喝道:「放肆!本尊何時不通七情六欲?」說話間,指間符飛出,卻是直直朝著黑無常而去。


    黑無常見她出手,不閃也不躲,待符來至麵前時適才出手,揮手將其甩開,哪知不過沾了符紙一角,整個手瞬間燃起大火。


    好半天,他才將手上的火熄滅,抬眼望向月漓時,已是怒不可遏:「尊主大人有什麽本事,盡管朝咱們身上使,橫豎您對待九幽陰靈時,也不過被人奪了殼,逼得再使一邊弑神血咒罷了!」


    月漓怔然:「你說什麽?」


    白無常厲聲喝道:「黑無常!你……」


    黑無常不屑道:「你不讓講,我偏非說不可!二殿如此,連帶著四殿和秦廣王亦如此,她霽月漓有何本事?說到底,不過仗著身為霽族人,在咱們麵前耀武揚威,若當真這般厲害,何至於被九幽陰靈奪了殼?」


    白無常痛苦道:「別說了!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二殿與四殿?」


    聞言,黑無常默然不語,須臾間再抬起眼時,惡狠狠望向月漓道:「尊主大人,您心中隻有凡界,那就請大人好好看著,凡界又是如何待您的!」說完,轉身揮掌燃盡白無常身後符紙,一把拽起他逃之夭夭。


    月漓被這番話震驚得回不過神,待她再反應過來,眼前黑白無常已逃得不見蹤跡。


    與此同時,生死界門逐漸縮小,直至徹底消失。


    月漓跌坐在地,憶起黑無常方才說過的話,看來她失憶之事,多半與呂岱和秦廣王有關,隻是她實在費解,倘若為隱瞞自己被九幽陰靈奪殼,為何偏偏抹去這半個月的記憶?


    她疲憊不堪的閉了閉眼,咬牙切齒道:「呂岱……你究竟是何意圖?」


    細細想來。


    白無常說,秦廣王和呂岱皆不在酆都城,又講羅酆山傳召,為查察十殿之責。


    是了!


    當日厲溫逼她下嫁,也曾受北方鬼帝所召。


    她養了半個月的傷,厲溫也是在自己醒來三日前,才返回酆都城,足見他也該受了半個月刑罰。


    而今,秦廣王和呂岱,也被召羅酆山受罰。


    再憶起提及厲溫時白無常那副神情,隻怕……厲溫還不如他二人好過。


    月漓猶如身墜冰窟,令她不寒而栗。


    厲溫,你在哪?


    你究竟……瞞了我何事?


    月漓歪著頭,靠在書架身心俱疲,她曾被九幽陰靈奪殼,甚至再起了弑神血咒,可她如今還好好活著,難道……是厲溫救了自己?


    想到此,她沒由來的渾身發冷,下意識伸手抱住了自己。


    那秦廣王和呂岱呢?


    白無常口中所說的那句,「如何對得起首殿與四殿」,指的又是什麽?


    一時間。


    月漓痛苦不已,她向來最瞧不上陰司之人,而今兩個生死未卜,另一個下落不明,她直覺著自己欠了好大一筆人情,卻不知欠的究竟是誰。


    厲溫麽?


    亦或是呂岱、秦廣王?


    或是他們三個皆有?


    對於幽冥陰司,月漓一直心生記恨,十年前她們霽族淪落至此,與幽冥陰司脫不了幹係!


    她總覺著,是冥界放任此事,間接害得霽族以身殉道。


    月漓一向將恩怨分得清,她們霽族的賬,絕不可如此輕易便這麽算了,幽冥陰司欠她個說法,欠闔族一個公道。


    但她如今,卻又欠下這三人不知多少。


    不能混淆!


    月漓在心底默默提醒著,萬萬不可因自己,而忘卻闔族三千的犧牲。


    至於她欠下的,總歸來日方長。


    待等自己弄清事情來龍去脈,自然會將該還的人情還清!


    不知不覺,她想著想著


    ,又困又累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月漓猛地驚醒,低頭看向手背幻鈴,正散發著幽幽藍光,是之前在屋外立下的結界,有人過來了。


    她正欲站起身。


    下一刻,門被人從外麵撞開。


    月漓抬眼望去,白英一臉神色慌張,整個人完全不似從前那般鎮定自若,不由得驚呼道:「白英?你怎麽……出什麽事了?」.


    白英快步上前,手裏拿著一份信塞到她手裏,顫聲道:「月漓,你告訴我,此事可否真的是我錯了?」


    月漓慌忙展開信,匆匆看過之後,心底似乎燃起一團大火,直燒得她整個人快要被點燃,執信的手隱隱有些發抖,近乎咬牙切齒的念道:「鐵木島滅血峰堂滿門?!」


    好!


    好得很!


    月漓一氣之下,將那封信在指間燃盡,揚手將信紙丟在地上,冷聲道:「你何錯之有?錯的不過是人心罷了!打著所謂正義,做的無不是雞鳴狗盜之事,如此也配稱得上名門正派?」


    說著,月漓緩緩站起身:「白英,我先回北武,別告訴惜月,我怕她擔心!」


    白英一把拽住她胳膊,急聲道:「現在回北武也趕不及,此去路途遙遠,再快也需半個月,鐵木島此行意在赤羽翎,好在你我身在大淵,他們一時半會趕不過來。


    你想替血峰堂報仇,無可厚非,可你獨身一人去,豈非正中別人下懷?」


    「難道你要等他們召集人馬,領著那些所謂名門正派,逼上鬼門?」


    「月漓!當日赤羽翎現世,你就該知曉早晚有這一天,我之所以來告訴你,不過期望你顧全自己,血峰堂的事交給我,你……你走罷!」


    月漓怔然:「去哪?」


    白英咬咬牙道:「藥王穀!我師父乃藥王穀鬼醫,藥王穀地處毒瘴之內,非穀內人領路,根本不可能有活人走進去,我帶你去藥王穀!」


    月漓驚得不得了,她雖有懷疑過,白英這一身醫術究竟師傳何人,奈何她自己通身的秘密,所以也從未刻意去打探白英的身世,從未想過他會是藥王穀鬼醫的後人。


    「沒時間了……此去藥王穀少說也要月餘,跟我走!」白英說著,竟真拽著她往門外走去。


    月漓渾渾噩噩,被他拖拽出房門,腦中不斷思索,逃去藥王穀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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