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虞國,表麵大行儒道,實則推崇法理,所謂外儒內法。


    因而國內上下,有品級的官員大多出於這兩家,李縣正是儒門出身,修持一口浩然之氣。


    浩然者,莫過仁義。


    仁義者,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也。


    李縣此時站在細柳村數百村民身前,欲為他們擋下災厄,正暗合這一點。


    因而浩氣之盛,較之平常,還要再強三分,已成霞蔚雲蒸之象。


    周言一臉豔羨。


    他雖已入修行,到底還隻是入門的前三境。


    比普通人強上不少,可距離李縣這樣的越凡高人,可謂差之千裏。


    兩人之間看似隻有一境之差,可嚴格算來,卻已是“仙”凡有別。


    周言尚未突破指意,靈力隻能依附於軀體,尚不能外放。


    而李縣浸淫越凡境久矣,早能束氣驚霆、散氣成光。這在尋常百姓看來,豈不正是神仙手段?


    周言第一次親眼目睹越凡者的能為,心潮澎湃之至,更加堅定要將修行之路走下去。


    僅僅越凡,就已有這樣的氣象。若能走得更遠,禦六氣乘風雷逍遙天地必定不再是句空談。


    念及此處,他右手默默攥上刀柄。


    眼下強敵在暗,生死難料,今夜若是身死此處,再遠大的前途都隻是鏡中花水中月。


    李縣昂然一喝後,便靜默立著,江風陣陣,吹動他的發絲衣袍。


    他似已站成了一杆翠竹,身遭清光點點,將他的身形襯得更加挺拔蒼勁。


    儒門君子之風,於斯可見一斑。


    隻是他這番風姿,似乎沒擺對地方。


    自喝問後,江水東流依舊,周遭更是靜到失聲,偶有鳥鳴,卻是鳥鳴水更幽。


    這副光景,哪像有邪人出沒的樣子。


    枯站良久,周言心中掠過許多念頭:


    是這幕後之人自忖不敵,暫且偃旗息鼓,以期來日。


    還是對方耐性極佳,正冷眼旁觀,等一個破綻,以求一擊必殺。


    他甚至懷疑,李縣是否真的察覺到了邪人動靜。


    他周某人本人,除了方才那道莫名漣漪,可是什麽風吹草動都沒發現。


    即便是那道漣漪,也不好說一定事出異常,興許隻是深水裏魚兒的動靜所致。


    而李縣之所以還在這裏裝模作樣,或許是因為誤判下不來台,強撐著而已。


    “這麽想未免可笑。”他輕輕搖了搖頭,想將第三種想法拋諸腦後。


    卻是這樣個微小的動作,成了變故的伊始!


    江麵“嘩”一聲破開,一條白魚躍出水麵,騰空而起,隻一眨眼又落回水中,觸水的一瞬間,魚尾猛一拍水麵,激起千萬粒水珠。


    那水珠並未四散開去,竟像有眼睛一樣,全數往岸邊的周言二人射來。


    周言不敢怠慢,舉刀去擋。


    水珠“嗖嗖嗖”地射在他的刀背上,勢大力沉,擊得刀身狂抖,他握刀的虎口都被震到發麻。


    另一邊的李縣則要寫意多了,隻聽他高喝一聲:“放肆!”


    水珠就像撞到堵無形的牆一樣,在他身前三尺處悉數爆開。


    這趟攻勢來得快,去得也快,隻幾個呼吸間就沒了動靜。


    像是武俠小說中的高手過招,點到即止。


    周言把刀換到左手,右手手掌不住張合,想盡快緩解麻痹之感。


    同時不敢掉以輕心,運足耳目,謹慎觀察周遭動靜。


    一條魚飛起落下,就能有這樣的威力,幕後之人的修為,絕非等閑。


    周言暗暗忖道,若非有李縣在側,邪人全力施為的話,隻怕一個照麵,自己就要飲恨敗亡。


    如此想來,昨晚和劉雲兩人在龍王廟守夜,僅僅隻做了個詭異的夢,是否還要多謝這人的不殺之恩?


    他的心也實在夠大,這樣的情況下,尚且有閑暇給自己開玩笑。


    隻是再多想一層,對方既然有此等驚世駭俗的修為,為何還要假借龍王諭旨,要村民們活祭一對童男女給他?


    明明舉手投足間,就可以取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難不成這人比較講究,隻享用成為祭品的人?


    又或是說,成為祭品後,他們便有了別樣的用處?


    總不能是他不能殺人,必須得有人活祭給他吧?


    一時間,周言思緒萬千,卻始終想不明白其中的隱情。


    那條魚落回水麵,沉於江底後,江麵複歸平靜。


    周言幾次想出聲與李縣交談,可又怕稍一鬆懈,幕後之人會再有動作,就都忍住了。


    李成風同樣一言不發,剛才一輪試探交手,他已明白,對方修為超出自己遠矣。他必須全神貫注,絲毫不能分心。


    形勢理所當然地僵持了起來,周言二人須得全神戒備敵人隨時可能發動的殺招,但發或不發,全係於幕後之人一念。


    這樣的局麵顯然不利於二人。


    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幕後黑手,是否還在邊上虎視眈眈。


    周言的心猛一跳,若是調虎離山……


    他再顧不得別的,馬上就要張嘴,將胸中猜測道出。


    可正因為這一絲焦急,讓敵人有了可趁之機。


    他的耳邊乍然響起靡靡歌聲,這是個女人的聲音,他此前從未聽過。


    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哀婉淒絕,隻是聽著,就叫人潸然淚下、肝腸寸斷。


    周言沒來由生出欲將歌唱者擁入懷中、輕憐重惜的想法。


    人,情不自禁,便癡了。


    意識也漸趨模糊,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終於還是捱不過今夜嗎?昏迷前一刻,靈台最後一絲清明驅使他不甘苦笑。


    他知道,若真睡去,怕是再也不會醒了。


    他的意識終於要徹底沉寂,雙手一鬆,佩刀滑落,身子也頹頹然即將栽倒在地。


    靈台上最後一點微光馬上便要熄滅,一切已然步上不可挽回的悲劇結局。


    千鈞一發之際,他的胸口陡然生出了一股灼燒感。


    灼人的燙意使他的身子都抖了一抖,精神同時驀地為之一震,靈台複又清明。


    猛一睜開眼,謝天謝地,還是剛剛那副場景。


    周言萬分慶幸地一拍胸口鏡子道:“好阿綺,你真救我一命了。”


    同時心中一動,往李縣那邊看去,卻見對方盤膝而坐,動也不動,身前一道人影凝水作刃,抬手要刺!


    顧不得遲疑,周言俯身提刀,如離弦之箭疾射而去,舉刀便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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