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三粗的衙仆都掰不動,一個小小的平民還想要角力?徐長生在心裏想道。


    吳老三見狀,自知是拗不過徐長生了,隻得泄了氣,放開門,任憑徐長生跟在自己身後走了進來。


    院內,一個中年女子蹲在地上,用木棍用力搗著木盆內一大團不知名物體。


    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女子放下木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狐疑的抬頭,上下打量了一圈徐長生。


    “這是誰啊,怎麽把外人帶進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把木盆向自己身前拉了拉,護在了兩腿之間。


    徐長生定睛一看,這才看清女子在木盆中搗碎的原來是樹皮。


    樹皮搗碎搗爛,便可以直接食用了。這種幾乎不能稱為“食物”的纖維,卻是現在嶽州鄉下百姓的主食。


    附近的樹皮已經都要被百姓扒幹淨了,這盆中的一丁點還不知是這家人費了多大功夫弄來的。


    不吃,活不下去,吃了,其實多半也活不下去。


    看到女子警惕的模樣,徐長生無奈的搖了搖頭。


    吳老三已經進屋了,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一個小木凳上。


    徐長生見沒有其他椅子,便身子一傾,兩手抱胸,隨意的靠在了門框上。


    “二十年前,東渡村有個大戶人家,死了個新娘子,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吳老三身體微微一顫,但還是用力的搖了搖頭。


    “不知道,過去那麽久了,誰會記得那種事!”


    徐長生雙眼微眯,隻覺眼眶微熱,望氣術隨即施展。


    他清晰地看到吳老三在說話的瞬間,他的氣息驟然間變得無比混亂,像是一個卑微的靈魂,在拚盡全力的掙紮。


    他在說謊……徐長生冷哼一聲,沒有直接點破,而是繼續問道。


    “那你認識,東邊李家村的李狗蛋,鎮子上住著的何二,還有……”


    “不認識!”


    吳老三再次搖頭,額頭上卻是已經冒出了細汗。


    “都不認識啊……那你認識也在鎮子上住著的李四喜嗎?。”


    徐長生像是閑聊般,隨口問道。


    李四喜便是前一晚,剛剛被鬼新娘殺死的中年男子。


    誰知徐長生話音剛落,吳老三卻是全身劇烈一顫,差點蹦起來。


    “李四喜也死了?!”


    那瞬間,他的驚恐已經滿溢到窒息,以至於驚呼聲都破了音。


    徐長生眉頭微皺。


    “什麽叫‘也’?你不是說,不認識剛才那幾個人嘛。”


    這時候,吳老三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


    他的臉色登時由蠟黃變得蒼白,額頭上汗珠如雨滴落,人已經是嚇傻了。


    “看來你是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了,也知道最近的傳言,是什麽殺了他們。”


    徐長生兩手抱胸,慢慢走到了吳老三身前,自上而下俯視著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莊稼戶。


    他的氣息已經徹底亂了,表明方才的暴露如一柄利刃,直接將他的心理防線捅了個稀碎。


    “我再問你一次,二十年前死去的那個新娘子的事情,你記不記得?”


    “記……記得……”


    吳老三結結巴巴的說道,神情惶恐的抬起頭,正對上了徐長生的視線。


    “那天老趙家娶新媳婦,那個新媳婦,是被半路截下來,拖進山裏強暴了之後,用繩子活活勒死……”


    忽然,他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恐懼,終於無法忍受,爆發出來了一般,機械的喊道。


    “不關我的事!我什麽都沒幹……我什麽都沒幹!”


    徐長生微微皺眉,看著吳老三失魂落魄的模樣,剛要繼續詢問,卻聽身後忽然傳來了中年女子的聲音。


    “什麽亂七八糟的,要你一個臭小子跑到我們家裏來亂問。”


    原來是吳老三的妻子,搗碎了樹皮,抱著木盆進了屋。


    “我隻是帶替衙門來了解一下情況罷了,如有冒犯還望夫人多包涵。”


    徐長生笑著客氣的說道。


    “有什麽好問的,那老趙家就沒一個好東西,活該了他們全家死絕。”


    那中年女子放下木盆,恨恨地說道。


    “哎?那戶人家跟夫人家有仇?”


    徐長生故作好奇的問道。


    他立刻明白了,原來自己在調查的那個二十年前住在東渡村的大戶人家,姓趙。


    “你可不知道,當初那老趙家呦,仗著自己家裏有幾個錢,在人前那是神氣得很啊,看的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中年女子罵罵咧咧的說道。


    “那年我們收成不好,老趙家假惺惺的拿了點米給我們分。說起這事我就來氣,他們給的米,越分越少,一開始領回來,還能讓我們吃飽,到後麵過了兩個月啊,領回來的米,我們全家連個半飽都吃不上了。你說那老趙家那麽多米,我們鄉裏鄉親的,吃一點怎麽了,他就是存心想餓死我們!”


    徐長生微微皺眉,沒有再接話,默默地聽著她大聲吵嚷。


    “他老趙家人品也不行,我們村人想找他們家借點錢,去鎮上賭坊稍微耍耍,他家都不肯借。結果轉天,大把的銀子當聘禮,送出去了。他們家就是小氣!那麽多錢都舍不得給我們點花!”


    中年女子越說越氣,竟是氣的把盆子往桌子上一摔,尖聲叫嚷道。


    “我看你不用去查什麽老趙家了,他們家就是活該!死了媳婦也是報應!”


    徐長生眉頭緊皺,再不理會這家夥的喊聲,扭頭便走。


    握緊的拳頭因為過度用力,微微有些發抖。他怕自己忍不住,在這裏鬧出命案。


    走出屋外,他抬頭望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天色微明,東方泛白,太陽馬上要升起,又一個夜晚過去了。


    常聽人說,太陽底下無新事。但這般荒謬的事情,竟也會發生在人世間。


    這家破人亡,就是老趙家舍財救濟全村人的回報?


    身後的土屋之中,還隱約傳來中年婦女那尖銳的嗓音。


    徐長生回頭看了一眼,便大步離開了,準備趕往東渡村。


    最後的目光中,土屋之上,黑氣越發濃鬱。煞氣撲麵而來,顯示著災厄即將降臨。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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