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懷聞言,蹙了蹙眉頭剛要說話,卻打了一個噴嚏。


    這個噴嚏,打得她身形猛地一晃。


    陸宴塵被她晃得心頭一慌,想要上前攙扶,卻又不敢擅自起身,一時之間有些兩難。


    葉傾懷穩了穩身形,問道:“這不是先生第一次請願入軍北征了。朕想知道,先生兩次執意請願,是因為想要從武,還是因為那是允州?”


    她問得委婉,因尚摸不清陸宴塵與楚博良之間的關係,於是先用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來試探他。


    然而還不等陸宴塵答話,葉傾懷又是一個噴嚏打了出來。


    “阿嚏——”


    這次不用陸宴塵勸說,葉傾懷自己也感覺到了頭暈目眩。


    再這樣下去,隻怕真要染了風寒。此處距離宮中有些距離,若是在這裏病倒下,想來一時不便召喚芳華姑姑和周守一過來更衣和把脈,那自己女子的身份便有暴露的風險。


    念及此,葉傾懷道:“朕有些不適。先生先起來吧,我們回宮路上說。”


    陸宴塵於是收起了手中奏表,站起了身,跟在葉傾懷身後下了樓。


    明樓下列隊整齊的官兵正侯在那裏,李保全站在隊列前麵,手上端著一杯熱茶,臉上仍滿是憂色,見到葉傾懷下得樓來,立即迎了上去,將茶遞了過去,道:“陛下暖暖身子。”


    葉傾懷接過茶杯,吩咐道:“李保全,去找輛寬敞的馬車來,朕要回宮。”


    吩咐完李保全,她又回過頭來對守陵的官兵們道:“守在這蕭索之地,辛苦諸位了。”


    這些人難得見一次皇帝,卻覺得皇帝與傳聞中冷酷無情的形象相去甚遠,眾人皆是一愣,然後立即站得筆直,道:“願為陛下效命。”


    葉傾懷點了點頭,沒再多話。


    李保全的辦事效率很高,葉傾懷一盞茶還沒有喝完,他便帶著馬車和車夫回來了。


    馬車確實夠大,足能坐下五六個人。


    但這樣的馬車便隻能走寬敞的大道,到宮中須得要小半個時辰。


    車上隻坐了葉傾懷和陸宴塵兩人。


    馬車上路後不久,葉傾懷便開門見山地道:“朕記得當年先生與朕在文軒殿中初見時,曾與朕說過,你四歲開蒙,念的是聖賢之書,誌在以文載道,匡扶社稷。朕可不記得,先生還有一個誌向,是要以武勘定天下。”


    陸宴塵的目光沉了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往事。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兒,葉傾懷又問了一遍:“先生兩度請願隨軍北征,是因為本就誌在軍中,還是因為那是你的家鄉?”


    她頓了頓,又問道:“又或者,是因為楚博良?”


    聽到這個名字,陸宴塵短促地歎了口氣,道:“臣與楚博良,曾有過兩麵之緣。”


    “臣少年時,有一次在陰山腳下跑馬,碰到到一支商隊正被馬匪圍攻,便出手幫了他們。那支商隊的頭領正是楚博良,隻是他用了化名,還說他是在幾國之間行商的允州商人。為了感謝我的救命之恩,他還教了我幾手功夫。”


    “當時他們商隊中很多人都受了傷。那一帶馬匪猖獗,我便護送他們走了三天,一直到允州和北狄的邊界。臨別時,他才告訴我,他是行雲寨的大寨主楚博良。見我武功底子不錯,便同我說,若是哪天在允州待不下去了,可以上白山行雲寨投奔他。”


    陸宴塵頓了頓,蹙眉道:“行雲寨雖在關外,但那時卻在允州頗有義名。他們經常幫助流落在關外的景人和允州軍斥候,若是北狄軍隊有動向,他們還會提前向允州軍和周圍的百姓通風報信。允州人都戲稱行雲寨是允州的前鋒碉堡。北狄因此攻打過幾次行雲寨,但都沒打下來。一是因為行雲寨地勢複雜易守難攻,二是因為一旦北狄派出大軍,徐曄將軍就會派允州軍出關圍攻北狄主城。”


    葉傾懷有些詫異,她一直以為行雲寨和大景的軍隊是敵對的關係,但聽陸宴塵這麽一說,似乎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這麽說來,行雲寨和允州軍倒像是守望相助的關係?”她不禁插嘴問道。


    陸宴塵點了點頭,道:“確實。雙方雖然沒有明說是盟友的關係,但總能心照不宣地互相幫襯。”


    “他們不是北都王叛黨餘孽嗎?為何會與允州軍互相幫襯?”


    陸宴塵神色複雜地看了葉傾懷一眼,道:“陸禹行雖叛,但並不是整個允州都叛了。而且,順平初年大赦天下時,先帝已經下旨不再追究逃亡國外的陸禹行餘黨。徐將軍幫襯他們,也是為了允州安寧,無可厚非。”


    “可如果他們當真沒有叛變,那他們……”葉傾懷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若是如此,那他們豈不是被冤枉的?


    這些人,不恨朝廷嗎?


    但是她沒法問出口。


    因為如果他們真是被冤枉的,那便是朝廷的過錯,而她這個朝廷的第一代言人,便是最該被恨著的。


    陸宴塵垂下了眼眸,神色有些落寞,道:“或許對有些人而言,民族大義是比聲名清白更重要的事。”


    他的話,讓葉傾懷心中更生愧疚。


    若是這些邊民尚且有這樣的覺悟,那他們這些坐在京中整日卻隻知黨爭內鬥的權貴該何等自慚形穢!


    兩人沉默了片刻,葉傾懷問道:“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麽會投軍北狄?”


    陸宴塵搖了搖頭,道:“臣不知道。這正是臣想從軍北征的原因。臣最後一次見到楚博良,是在上京趕考前,臣曾經去行雲寨與他道別。那時,”陸宴塵苦笑了一下,“他還祝我金榜題名,早日拜將入相。”


    “三年前,他曾經給臣來過一封信,說他要投身北狄,希望與臣見麵一敘。但那時先帝剛薨,臣身為太傅,又需要整飭先帝留下的鷹衛,根本沒法離京,所以隻給他寫了一封回信。但那封信卻石沉大海了。臣後來托人回鄉打聽,隻聽說行雲寨散了,楚博良不知去處。但臣知道,他們是去了北狄。臣想從軍北征,是想在戰場上當麵問問他,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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