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歸荑說的這件事葉傾懷是知道的。


    陸宴塵隨軍北征後,每旬會給她寄來一封書信。


    信的內容便是行軍沿線州郡的民生情況,有時候他也會在信中寫到一些他發現的當地管理問題。


    不得不說,陸宴塵的敬業程度甚至讓葉傾懷感到愧疚。


    那些信仿佛在說:看,你竟然懷疑一個如此兢兢業業的官員,還派人暗中盯梢他。


    葉傾懷的回信一直很簡練,通常就是:朕閱,先生勞苦。


    有時候她也會就陸宴塵發現的問題與他在信中溝通解決方法。


    陸宴塵很少直接提出建議,他往往會告訴葉傾懷在哪一朝哪一地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或者哪個部門是負責這一塊事務的,讓她去向史料和身邊的官員探尋辦法。


    就像他從前教她功課時一樣。


    他總是循循善誘地引導她自己去發現真相和結論。


    雖然他如今已經離開了文軒殿,但與葉傾懷的通信筆觸中還保留著他做帝師時的習慣。


    客觀的說,陸宴塵確實是一個稱職的帝師。


    他這個人唯一的不好,就是心思太深,總喜歡把什麽都藏在心底。


    而有了前世的經驗教訓,葉傾懷便不得不防著他。


    若非如此,他本可以成為葉傾懷最得力的助手。


    當然,這種通信並不是單向的。


    不僅陸宴塵會從前線傳遞回來一些當地的消息,葉傾懷也會告知他一些京中的事情,比如顧海望被她羈留在了皇宮中。


    畢竟,在顧黨眼中,陸宴塵是徹徹底底的保皇派。如今葉傾懷因為顧海望的事情和顧世海鬧得更僵了,理當告訴陸宴塵一聲。他人在何青長麾下管轄,還是要有所防範。


    陸宴塵這次的回信是在一個特殊的日子抵達京城的。


    萬壽節。葉傾懷十七歲的生辰。


    作為宮中一年一度僅次於春節的重大節日,內務府從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了準備。


    雖然葉傾懷反複要求了一切從簡,禮部和內廷還是交上了一份流程龐雜花費巨大的萬壽節章程計劃。


    “現在前線在打仗,每天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為了湊軍費,各部都要縮減開支。朕這時候在宮中大擺筵席,奢靡鋪張,讓前線的將士怎麽想?又讓那些耕地被征作了屯田的百姓怎麽想?”葉傾懷看了眼內閣遞上來的萬壽節開支預算便直接扔了回去。


    禮部不以為然。文新中反駁道:“正是因為現在前線打仗,才更要將這次筵席辦得盛大,辦得漂亮,辦得遠近聞名,以彰顯我朝天威。現在不僅是北狄,連西戎、金川、北齊這些蠻夷小國見我軍吃了一個敗仗,都蠢蠢欲動起來,所以這時正是向敵人展示我朝實力之時,讓他們知道我大景底子還厚得很,不是他們這些小國可以欺侮的。”


    他說得激昂澎湃,葉傾懷卻並不受鼓舞,她蹙著眉頭問向陳遠思:“底子還厚得很?陳閣老,我朝國庫底子真的還厚嗎?”


    陳遠思被倉場的事請鬧過之後,已經是傷了元氣,經常在朝上叫苦說國庫緊張。但此時皇帝問起他來,他卻不好回答,畢竟倉場的事情若是刨根究底起來陳家也跑不脫。說的難聽點,國庫之所以底子不厚了還是他那不爭氣的長子闖的禍。


    是以,陳遠思似答非答道:“俗話說,炮台一轉,黃金萬兩。再雄厚的國力,也經不起長期戰爭的消耗。”


    他這話答得十分巧妙。


    一方麵算是默認了皇帝對於國庫充盈的質疑,一方麵又把責任推到了顧海望身上。


    言外之意就是,要不是因為你顧海望打了敗仗搞得這場仗變成了持久戰,國庫也不會這麽緊張。


    在場的個個都是人精,誰聽不出來他的話外之音?


    葉傾懷已經受夠了聽他們互相推諉指責對方的爭吵,於是她搶在顧世海前麵問道:“顧閣老,文新中說大辦筵席可以威懾敵人,這裏你最懂戰事,你怎麽看?”


    “兵法雲: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也。彰顯我朝天威自然可以震懾周遭敵國,令其不敢妄動。但是此舉恐怕隻對西戎那樣的小國有用。北狄想必不會因為一場盛大的筵席就退避三舍。”顧世海答道。


    他這話一說,在場的幾人臉色都變了。


    連葉傾懷也在心中暗忖,近來朝中有傳言說文新中與顧世海鬧僵了,看來並不是空穴來風。


    片刻詭異的沉默後,還是陳遠思先說了話。


    “陛下,老臣雖對兵家之道不甚了解,不好評斷筵席對於震懾敵軍的威力,但是關於萬壽節如何籌備一事,在老臣看來有三點顧忌是不得不考慮的。其一,去年的萬壽節是按照登基大典的禮儀大辦的,規製超過了年節,今年突然偃旗息鼓辦得悄無聲息,恐怕不僅是鄰國,連百姓都會覺得大景的國運走下坡路了,這對於剛親政一年的陛下而言,是很不利的。”


    陳遠思頓了頓,又道:“其二,曆來萬壽節都是各地進貢祝賀之時。據老臣所知,有些知府和節度使給陛下準備的賀禮已經在上京的路上了。老臣聽說雷州知州蘇霖近來得了曹寅的《萬裏江山圖》真跡,要在萬壽節上送給陛下。若是陛下簡辦壽宴,省去朝賀和賜席的章程,這些臣工便是對陛下有孝敬之心,也慶賀無門了。”


    葉傾懷怔了一下。


    曹寅的《萬裏江山圖》!


    曹寅是葉傾懷最喜歡的畫家,而《萬裏江山圖》可以說是曹寅最有名的畫之一。隻是可惜這幅畫的真跡遺失已久,現在宮中收錄著一份此畫的臨摹版本,被葉傾懷寶貝地裝裱起來掛在文軒殿的偏殿裏。


    若是能尋到此畫的真跡,那絕對是有市無價的國寶。


    說不動心是假的。


    蘇霖送上這份賀禮顯然是為了投其所好。


    葉傾懷也知道他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地送禮示好。


    先前葉傾懷召見各地按察使和布政使入京時,雷州引起了她的注意。


    加上之前王立鬆曾向她反映過,他流放雷州路上,看到當地民生艱苦,百姓承受的賦稅遠超朝廷的規定,所以葉傾懷本就十分關注雷州的情況。


    看到葉傾懷動容,陳遠思繼續道:“其三,禮部從尚書至掌固,共有兩千四百五十人。他們的主要工作本就是籌辦各類慶典。從陛下大婚後,禮部已經清閑了四個多月,拿了四個多月空餉。陛下讓他們這樣閑置下去,是有裁減禮部的計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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