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一間茶舍內。


    一位身穿華服,發須雪白,一臉儒雅之人百無聊賴地撥動地手上的黑子,望著麵前的棋盤。想著該如何下下一步。


    黑子連成一片,形成一條大龍。


    但這條大龍之間,卻有一個斷點。原以為的大龍,由於這麽一個斷點,實際上成了兩片孤棋。


    而棋盤東南方,黑子又有一片連營。


    豐腴肥沃,望之總會起那麽幾分貪心,想要將其收入囊中而禁止他人染指。


    老儒生右手食指和中指不斷翻轉著黑子,思考著下一步應該怎麽下。


    若是去補斷點吧,東南方的基業則勢必會拱手讓人。


    可若是不去補斷點,而是維持東南的活棋,那大龍則要被人從中腰斬,前麵所付出的努力,打下的功績,全都要付諸東流。


    黑子,該如何選擇呢?


    啪——


    一隻大腳一腳踹開了房門。


    一把刀立刻就架到了來人的脖子上。


    拿到的,是個女子。


    不過十六七歲,麵容姣好,丹鳳眼,吊梢眉,秀鼻小巧,櫻唇似血,英武颯爽,好一個冷麵美人。


    踹門的,是個小子。


    小臉肉嘟嘟,小嘴笑嘻嘻,小樣大咧咧,不笑俊俏小道長,奸笑無良老神棍。


    不是旁人,正是那自稱清源子的清源小道士。


    清源被刀架在脖子上,仍是一臉笑意,手指輕輕一彈,就將刀給彈開了。


    那冷麵少女麵露驚色。


    “咋的?你個姓李的不是自詡儒生嗎?你們儒生就是這麽待客的?嘿嘿,小心聖人一生氣,拿戒尺抽你。”


    清源左手輕輕虛推,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冷麵少女推開了,他自己則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李姓儒生對麵。


    冷麵少女先是一驚,隨後麵若寒霜,明顯來了幾分火氣,便又想提刀上前。


    “女休。”李姓儒生叫住了少女。


    少女聽話地將刀收了回來,但臉上仍有憤憤之色。


    “你先出去吧,老夫與這位有些話要聊聊。”


    清源在一旁笑嘻嘻地說道:“就是就是,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兒去。快出去吧小姑娘。”


    這名叫做女休的少女瞪著雙風眼白了清源,又向李姓儒生抱拳告退。


    清源看著女休退出去,合上房門的身影,嘖嘖稱奇,說道:“好你個李伯熠,上哪兒找的女娃,小道我瞅這麽一眼就覺著貴不可言。”


    這李姓儒生原來叫做李伯熠。


    聽聞此言,李伯熠終於是不再盯著棋盤了,他抬頭掃了清源一眼,說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再算算?”


    清源笑嗬嗬地,掐指一算,忽然變了臉色,喃喃道:“真是奇也怪哉,她分明是個女兒身,怎的隱隱有真龍之象?”


    李伯熠沒有說什麽,笑了笑,繼續研究其了棋局。


    清源雖然有些好奇,但麵對眼前之人,也不好多問。


    問了也不會說,他隻會笑笑不說話,反倒讓自己掉了麵子,落了下風。


    這個老神棍,不說話裝什麽高手嘛!真氣人!


    清源在心中憤憤不平。


    “你倒是個好師傅,教的徒弟一個比一個強,這小女娃才這麽大點兒,居然就快金剛境了。”


    李伯熠依舊把玩著黑子,沒有看清源一眼,淡淡說道:“有屁快放。”


    清源忽然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昨夜夜觀星象,那姓王的小子命數有變。”


    李伯熠依舊看著棋盤,默然不語。


    清源心中也有了三分火氣,質問道:“是你做的吧。”


    說是質問,但清源說的卻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李伯熠平靜地說道:“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問?”


    說到此處,他突然麵露笑容,將手中黑子落於東南方,頓時東南方的守勢更加穩固,固若金湯。


    清源看著棋局,皺起眉頭。


    明明是少年模樣,但此刻皺眉,卻好似老者。


    李伯熠大笑,迅速拈起一粒白字,落到了大龍斷點處。


    頃刻之間,大龍分崩離析,再難成氣候。


    清源瞪大眼睛,盯著李伯熠說道:“我原以為你是執黑子,想不到你竟是執白子的。”


    “我讀的是聖賢書,但修的是屠龍術。若是屠得真龍,我便也就一步登天了。”


    “你也曾是天縱奇才,何須如此?”


    李伯熠哈哈一笑,將左手揣著的幾粒白子丟進棋簍,說道:“我平生愛好不多,最愛的便是這點黑白之物。”


    看著清源一臉正色,他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過,這棋盤還是太小了,容不下我。”


    “我得在更大的棋盤上執子。”


    清源臉上也沒了表情,一臉淡然道:“就為了自己,國恨家仇什麽的都可以忘了嗎?”


    李伯熠搖了搖頭,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現在丹田裏沒有半點真氣,也無外功傍身,就不怕我一掌斃了你嗎?”


    李伯熠一臉無所謂,指著剛才下在東南角的那粒黑子,說道:“清源子,莫要自欺欺人了。這枚黑子,是我下的嗎?”


    “這,是大勢。”


    清源麵色凝重地盯著斷掉大龍的那粒白子。


    李伯熠手指移動,指向了清源所看的白子說道:“至於這枚白子,就算我不下,也會有黃伯熠,張伯熠落子。”


    “這,也是大勢。”


    清源麵色變得有些難看,死死盯著棋盤,默然不語。


    李伯熠也不管他,又說道:“我十二歲便讀盡天下棋譜,十八歲便是天下第一。我後來也就明白了一件事兒。”


    “在還沒有落子的時候,這局棋有無數中可能,可一旦雙方棋手入座,落下了第一枚黑子,整局棋其實已經注定了。”


    “這是棋,也是勢,更是命。”


    清源盯著棋局,眼瞅著黑子且戰且退,盡現頹勢,隻能偏安一隅,沉默許久,才呼出一口氣。


    他那帶著嬰兒肥的稚嫩臉上倏忽露出稚嫩的笑容,用年輕而富有朝氣的嗓音說道:“我雖然是個道士,在道觀裏無所事事,蹉跎了幾十年了,一事無成。”


    “但貧道清源子,”


    “不思前世。”


    “不慮來生。”


    “我,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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