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西羅城外,盧陽廟下。


    兩人騎馬而至,到了這座無名小山的山腳下,隨後下馬。


    為首之人一身黑色勁裝,沒有過多的裝飾花紋,腰間懸著一塊青鸞玉佩,身後披著同樣是黑色的披風。


    這麽炎熱的天,此人身上竟是一點汗水沒有,甚至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寒意。


    這股寒意,不止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此人臉上帶著一張青銅麵具,隻露出呼吸的鼻孔以及雙眼。


    他抬頭仰望這座無名小山上的那座盧陽廟,以及更在盧陽廟之上的那座險峰。


    他身後那人向前一步,抱拳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被這黑衣人給打斷了。


    “你留在這兒。”


    聲音有些沙啞,從這聲音以及黑衣人銀色的雙鬢看來,此人大致在四十多歲左右。


    “喏!”


    身後之人恭敬地抱拳行禮,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下一瞬,發生了驚人的事情。


    那黑衣人,輕鬆一跳,就像是飛起來了一樣。


    對,就是如同雄鷹展翅,飛了起來。


    身輕如燕都難以形容這般場景,縱使是紙鳶也沒有其高遠。


    黑衣人沿著無名小山背後的那段懸崖峭壁,隻需一步,直入雲霄,直接從山腳,“飛”到了那處峰巔。


    若是尋常百姓在此,未開民智,尚有混沌,見到了如此景象,隻怕是要納頭就拜,高呼神仙,視為神跡。


    確實如此,這座無名小山說是小山,但終究是座山,一步登天,這恐怕已經算是神仙手段了。


    這樣看來,稱呼其為神仙,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妥的。


    不過要是讓王肅或是宋天行這些懂行的高手來看,自然能看出其中門道來。


    雖然依舊是人,並非是所謂的神仙,但其中厲害,稱其為一句半仙也不為過。


    一步登天,這起碼得是繁星天合境才能有的手段。


    而且就黑衣人這般輕鬆愜意,瀟灑自如,隻怕是繁星天合境已臻至頂峰。


    離那傳說中的境界,可能就差那麽臨門一腳......


    黑衣人一步登天,飄然落在這峰巔之上。


    不過,這峰巔之上,除了那具道士骸骨和那塊刻下了內功經脈圖的巨石以外,現在還站著一個人。


    此人白眉白須,能夠明顯地看見他瞎了一隻左眼。


    此人身著淡色長衫,雖是白須白眉,但細看之下麵相不老,像是不惑之年,卻又一股儒雅之氣,想來年輕時也有風流之時。


    若是王肅在此,必然一眼能夠認出,此人就是當初自己追查何家堡滅門慘案背後組織的一員,也是當時阻止自己追查下去的那個老書生。


    老書生看見黑衣人來了,絲毫沒有驚訝,反而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拱手行禮,說道:“恭迎李翰林,許久不見,李翰林風采半點未少,更勝從前,讓林某好生羨慕。”(注1)


    黑衣人,也就是老書生口中稱道的李翰林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徐徐說道:“林麟,莫要自誤。”


    原來這老書生叫做林麟。


    林麟哈哈大笑,說道:“林某不才,想要看看與你之間差距,還請李翰林賜教!”


    說罷林麟便擺開架勢,一身高深的真氣在周身經脈之中湧動,引得這峰巔之上竟是升起了狂風。


    李翰林的黑色披風在狂風之中獵獵作響,就連他那一頭黑白參半的長發也在風中飄散,但他卻一步沒動。


    就好像......


    就好像是絲毫不在意林麟一般。


    就像是一種王者對螻蟻的睥睨。


    別看林麟笑嘻嘻的,他此刻心裏卻是無比地緊張,他甚至都有些記不清自己上次這麽緊張是什麽時候了。


    是自己十三歲時第一次殺人?還是自己當年第一次去涼州邊關,直麵數十萬胡人鐵騎?


    林麟已經記不清了,自從入了金剛境,林麟已經很少遇見能夠給自己這種感覺的了。


    林麟當年也是天才,可和眼前這位李翰林比起來,自己,好像也就那樣。


    螢火之光,皓月之輝,不外如是。


    林麟緊張與激動交雜,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他舔舔嘴唇,實在是找不出李翰林的破綻,隻能搶占先機,先行出手。


    隻見林麟一下子就收斂起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一指向著李翰林點去。


    林麟不比宋天行。


    宋天行不過是剛入金剛境沒有幾年,而林麟已經在金剛境中沉浸了許多年。


    林麟一身金剛境的外功修為都在這右手食指上,算是劍走偏鋒,尋常兵刃一指可斷。就連同樣是金剛境的修為,也很有可能被其一指以點破麵,破了護體罡氣。


    上次王肅與之對地,就是在對方這一指上吃了大虧。


    這一指,名為截仙。


    指出,截斷,真仙。


    這一指著實了得,不僅速度極快,肉眼根本就看不清。


    到了這種境界,高手對決,本就難以僅靠肉眼捕捉,一半靠自己的感知,另一半就靠那似有非有的直覺。


    就在林麟一指就要點在李翰林身上時,他自以為就要得手,卻忽然看見了李翰林青銅麵具之下,那雙淡漠的雙眼。心裏一突。


    李翰林今天沒有帶劍,他不用劍已經好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已經有些淡忘了曾經握劍的感覺。


    但手中無劍,卻不代表心中無劍。


    林麟沒有看清對方動作,待到反應過來,已經發現李翰林左手食指和中指將他這頗為自得的一指給夾住了。


    林麟瞳孔未縮,似乎已經看到了對方手腕一翻,就能將自己手指這段。


    若是如此,自己這一身金剛境的外功修為也就廢了一大半。


    不過林麟終究是練武多年,對自己這一指的威力自信是一回事兒,對自己交手時的直覺的相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畢竟對手可是李翰林,林麟根本不敢托大,立刻抽回點出的一指,立刻與李翰林拉開距離。


    不過讓林麟感到有些奇怪的還是,自己竟然輕而易舉地就掙脫了李翰林的鉗製。


    不過,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這是對方有意為之。


    果不其然,李翰林此時開口說道:“懂了嗎?”


    林麟麵露苦澀,心有不甘。


    他和李翰林乃是一個時代的人,都曾是當時江湖中的後起之秀,可如今,雖然自己也是金剛境修為的高手,但與對方一比,卻又隻能望其項背。


    林麟沒再有那股子書生般的儒雅瀟灑,倒像是個失意之人。


    他落寞地說道:“唉。懂了。”


    李翰林微微點頭,說道:“既然懂了,那便讓路吧。”


    林麟還想阻攔,卻見李翰林一揮袖袍,他就為狂風所卷,自動讓開了道路。


    林麟不敢再動,李翰林卻走上前去,離那峰巔奇石隻有兩步之遙。


    他探出左手,輕撫石頭上的紋路,喃喃說道:“想不到青石道長竟埋骨於此,當真是英雄遲暮。”


    林麟聽不真切,也不敢走上前去聽,或是開口詢問。


    李翰林隨手展現出來的實力,已經有些磨滅了他的自信。


    李翰林歎了一口氣,雙手伸出按在這峰巔奇石上,催動內力。


    林麟見這情形,瞳孔微縮,暗道一聲不好,一個翻身就往峰下爬去。


    不過幾息之間,隻聽哄的一聲,巨石碎裂,碎成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石塊。


    出人意料的是,那塊峰巔奇石炸裂之時聲威巨大,但卻沒有一塊碎石跌落峰巔,全都堆積在這平台之上。


    李翰林緩緩呼出一口氣,將雙手內力統統收回,轉身向那具骸骨走去。


    看著這具骸骨,他眼中有幾分遺憾,又有幾分尊敬,說道:“青石道長,還請安息。李某隻要還在一天,就斷然不會讓胡人南下進關。”


    說罷,李翰林注視良久,將手伸出,內力之磅礴,竟有隔空取物之能,用巨石將之掩埋。


    巨石埋青石,也算是死得其所。


    空有墓地,卻無墓碑,終究有些不美。


    李翰林便以指為劍,在埋葬青石道長的眾多石頭最上麵的一塊刻上:道長青石之墓。


    等過了千百年之後,等到風沙都將石頭上的字跡磨滅,有誰還記得,曾有一位半生和尚,半生道士的青石,埋葬在這荒郊野外的無名小山之巔。


    又有誰會記得,他這麽一個李翰林?


    做完了這一切,李翰林沒有停留,在林麟還在往山下去的時候,他一步踏出,便如同雁翎飄然,穩穩地落回地麵上。


    見李翰林回來了,那下屬則上前行禮,問道:“大人,我們現在回去嗎?”


    李翰林搖搖頭,說道:“祁陽,你去北邊吧。”


    李翰林麵向北方,似乎一眼能夠看到千裏之外的廝殺。


    “北邊,有些亂了。”


    “喏!”祁陽大聲應和,語氣輕鬆,又帶著點高興。


    祁陽告辭一聲就駕馬離去了。


    徒留李翰林在原地,依舊在這兒站著,牽著馬,目視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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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翰林並非是人名,而是說其曾任翰林。就如同杜甫,亦有稱其為杜工部、杜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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