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本大師接著說道:“有因才有果。成事在天,這世上的事情啊,能不能成功,多少還是得看天意的。”


    他和藹地笑著,用幹枯的手指指了指天,說道:“比起果,佛祖、菩薩祂們更看重你這樣做的原因。既然你誠心禮佛,甘願北上冀州無量寺求取那小金佛,就足以說明你的誠心了。祂們都看在眼裏,隻要你再誦誦經,便可作還願了。”


    “阿彌陀佛。”心本大師雙手合十,說道,“不過誦經還需靜心,到時你自己一人前來即可。若是旁人在場,難免會令你分神,心則不誠,有不敬神佛之嫌。”


    “理當如此。”韋蟬昇點頭答應道。


    不知為何,王肅總覺得心本這番話意有所指,似乎這裏的旁人,指的不是別人,就是他王肅。


    應該是錯覺吧......


    這心本大師,說話也是這般玄乎,似是而非的。


    看來這些和尚道士的,說話就是喜歡這樣,隨他們怎麽說都有道理。


    這也是王肅不喜歡和佛道兩教的人打交道,總是神神叨叨的,不知所雲。


    眼前的心本是如此,之前在西羅城遇見的清源小道士也是這般。


    對了,上次清源小道士還說天京有一場機緣在等著我,嗬嗬,也不知道是何等機緣。


    王肅搖搖頭,有些自嘲地想道。


    王肅在一旁也插不上嘴,等韋蟬昇和心本兩人商量好三日之後誦經的相關事宜之後,韋蟬昇擔憂地說道:“心本大師,悟緣他......”


    心本大師知道韋蟬昇想要說什麽,歎了口氣,臉上難得沒了微笑,多了一些哀愁,說道:“老衲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這些天也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還留在寺裏的那幾個悟字輩的,都聽不進去我的話了。隻怕等我坐化,這擎涅寺就散了。恐怕到時,悟緣這孩子要無家可歸了......”


    韋蟬昇有些猶豫,王肅也看了出來,剛想攔住他,他卻已經說出口了,說道:“要不,大師,我把悟緣小師傅帶回去吧。我與他親切,想必我家裏也不會反對。”


    心本大師頌了句佛號,微笑著搖搖頭,說道:“韋施主大善。但悟緣已經出家,不再是紅塵中人了,怎可住在韋施主家中?”


    韋蟬昇說道:“實在不行就讓悟緣還俗吧?”


    心本大師依舊麵帶微笑,說道:“既已遁入空門,哪還有還俗的道理。悟緣天生佛心,與我佛門有緣,萬萬不可還俗。再者,你可以去問問悟緣,他願不願意還俗。”


    見心本大師說得堅決,韋蟬昇無言辯駁,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麽。


    “沒有什麽其他事情的話,韋施主和王施主就請回吧。”


    這是下逐客令了,兩人不在逗留,拜別心本大師之後就退出了大殿。


    跨過大殿門檻時,王肅陡然回頭看向又重新坐下誦經的心本大師。


    除了一聲一聲的敲打木魚的聲音,心本大師的背影絲毫未動,要不是若有若無的虛弱呼吸,王肅都以為這個老和尚已經坐化西去,去了那佛經上說的西方極樂世界了。


    一下一下,略顯沉悶的木魚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那些佛像上脫落了的金箔,留下缺口,顯得有些怪異。


    出來到了院裏,原本滿是落葉的擎涅寺院子現在已經幹幹淨淨,一點落葉也沒有了。


    悟緣把掃帚放在一邊,自己坐在樹下,捧著一本經書在看。


    韋蟬昇看著這一幕,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張笑臉,走過去,問道:“悟緣小師傅,你在看什麽啊?”


    悟緣抬頭見是韋蟬昇,便用他那稚嫩的嗓音說道:“我在看金剛經呢。”


    說罷便把手中的經書在韋蟬昇麵前抖了抖,露出書封上“金剛經”三個大字。


    韋蟬昇就這麽在悟緣身邊坐下,說道:“可認得字?”


    韋蟬昇與他搭話,悟緣便把這本《金剛經》給合上了,沒有一心兩用,說道:“認得,師父教過我認字。”


    悟緣口中的師父便是心本大師了。


    韋蟬昇又問道:“你看這本佛經,可有學得什麽?”


    聽到這話,悟緣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說道:“學得什麽?可師父說,讀《金剛經》就是讀《金剛經》啊,沒有說要學得什麽?”


    悟緣這話倒是把韋蟬昇說糊塗了,他解釋道:“讀一本書,就要有讀一本書的收獲。讀完一本書,自然就會得到新的知識,或是新的感悟......”


    悟緣一臉天真,說道:“可上個月,悟治師兄還俗了,他就和師父說,他讀了十年《金剛經》,本來是想從《金剛經》中求得幸福的,可十年過去了,他還是沒得到,什麽也沒得到,不念了,便一氣之下走了。”


    “後來師父跟我說,悟治師兄沒有佛性,這十年的《金剛經》算是白讀了。師父還和我說,《金剛經》要的,便是無所求。《金剛經》教人成道,教的是無所得,而悟治師兄在那兒求得,最後自然一無所得了。”


    “師父讓我別學悟治師兄,讀《金剛經》就讀《金剛經》,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說到這裏,悟緣摸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些都是師父和我說的,我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就這麽照做了。”


    韋蟬昇聽了這一席話,沉默了,沒再說話。


    他在無量寺為了求取小金佛的時候,也看了不少佛經,聽了這番話後,有所思。


    想來也是有些許佛性吧。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沒有任何執著,才能見證本性,見證自我。


    韋蟬昇想起了他在無量寺借宿時,曾經聽無量寺方丈說過的一個故事。


    曾經有一居士,一直苦求如何能夠開悟,如何能夠得到,從翩翩少年,一直到了垂垂老矣,他都一直無所得。直到他被郎中診治出了絕症,時日無多,他就放下了所求,順應自然,突然發現本自具足,自然得到了。


    那無量寺的方丈曾說:“放下不是放棄,放下很難。人都是未悟的佛,佛都是覺悟的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王肅在一旁默默聽著,沒有出言評論。


    他是不信佛的。


    在他看來,心本大師說的話乍一聽,似乎很有道理,聽後有醍醐灌頂之感。


    但,很多事情,說起來比做起來簡單多了。


    無所求,無所求,求無所求,算不算無所求?


    若是天下所有人都無所求了,豈不是天下太平了?


    可天下太平嗎?


    王肅嗤之以鼻,佛經上的道理,若是生在富貴之家,閑逸的太平之時,或許還可以聽一聽,權當作修身養性。


    可眼下世道如此,僅憑佛經上的勸人向善,全憑《金剛經》整本書每一頁上的“空”字,如何能夠太平?


    韋蟬昇沉默良久,開口問道:“悟緣小師傅,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師父不在了,你願不願意還俗,跟著我一起住?”


    “師父不在了?”悟緣好奇地問道,“師父為什麽會不在?”


    韋蟬昇說道:“你師父以後會離開擎涅寺,離開天京,不能帶上你。”


    “哦。”悟緣想了想,說道,“我還是不還俗了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師兄師伯們都說我笨,都說我腦子有毛病。我除了讀讀經書,其他事情都做不好。還是在擎涅寺裏念經比較適合我。”


    見悟緣果真如心本大師所言,韋蟬昇隻得深深地歎了口氣,摸摸悟緣的小腦袋,說道:“嗯。”


    “我走了,三天後再來看你,再給你帶糖。”


    悟緣露出憨厚的笑容,但看上去,也並沒有尋常小孩子的那種興高采烈,倒是和心本大師那種淡淡的微笑很像。


    形似,神似。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王肅在心中想道,若二狗是這悟緣的話,此刻怕是蹦起來抱著韋蟬昇親一口,叮囑對方下次來的時候多帶些糖,得管飽。


    悟緣說道:“多謝韋施主。”


    出了擎涅寺大門,兩人在門口稍微駐足,韋蟬昇歎了口氣,說道:“本是帶王大哥來逛逛的,倒是讓王大哥你見笑了。”


    王肅笑道:“無妨無妨,此先我也不曾來過這擎涅寺,今兒個也算是長見識了。”


    就在這時,擁擠的街道上突然讓開一條道來,一夥捕快小跑而過。


    那是......


    王肅在那夥捕快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應該在涼州嗎?怎麽會出現在天京?


    難道是因為胡族國師入唐那件事兒?


    可胡族入唐勢必會經過涼州,他更不可能在此時回到天京來才對啊......


    韋蟬昇看出了王肅的異常,關切地問道:“王大哥,怎麽了?”


    王肅眼中神色變換,說道:“沒什麽,我剛才看見一個老熟人。這樣吧,你先回府,我去和他敘敘舊,待會兒自己回來就成。”


    “嗯?好。”韋蟬昇點頭應道。


    “對了,記得幫我看著二狗那小子背書。”


    “好。”


    王肅說罷就擠入人群之中,不一會兒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海中,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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