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草沒蹄,幾匹烈馬在草地上馳騁,傳來少年的嬉笑聲。


    已是早秋,但京城內外,樹葉未黃,青草尚青,隻風中帶了一絲涼意,微風拂過發梢,正是涼爽。


    “端英兄!今日數你射中獵物最多,回去別忘了請我們吃飯啊!”騎在一匹黑馬上的少年大笑,快馬加鞭,追逐前方的人,“你這騎術箭術進步甚快!我都快追不上你了!”


    回他的也是一陣爽朗的笑聲:“鄭羽池!你還是這麽嘴甜愛耍滑頭,誰不知道你是武將世家出身,就在這裏捧殺吹捧我!”


    一箭射出,帶著淩厲劃破溫和秋風的聲音,正中不遠處一道黑色身影。沈瑋眯了眯眼看定一會兒,方放下箭,將箭矢重新插入背後的箭筒中,手拉住韁繩,“籲”地一聲停住馬,跳下馬背。


    他走到黑影旁邊,是頭養得肥壯的野豬,此刻箭正中其要害,箭插在其身上,流著血,動彈不得。


    “豁!”鄭羽池一行人騎馬終趕到沈瑋身邊,鄭羽池看著躺在地上的野豬,笑道,“可以啊!端英兄,今晚咱們哥幾個兒,又要享你的野豬肉口福了!”


    沈瑋笑著輕敲一下騎在馬上的鄭羽池的腿,道:“你這小子,就知道吃野豬肉,也不怕吃得積食發胖,回頭又招你父兄的罵,說我帶壞你!”


    “我才不怕他倆罵呢!”鄭羽池對著旁邊努努嘴,“不信你問寧無兄,寧無兄可是告訴我,最近李典學常在我父兄麵前誇我呢。這可是寧無兄常在李典學麵前常替我美言的功勞,寧無兄,居功甚偉!”


    寧無還是如幾年前一般瘦削,他騎馬急匆匆追趕沈瑋鄭羽池二人,有些氣喘,但依然勁頭十足,不忘隨身帶那把他最愛的折扇。


    此時馬停了,他便抽出那把折扇出來,半是扇風半是習慣使然,聽了鄭羽池的話,連忙道:“誒,豈敢豈敢,非我功勞也。而是羽池兄近日讀書騎射甚為辛苦,連課業都甚少讓在下代勞了。在下自然感激不盡。”


    “你這小子!嘴上不饒人,又在陰損我!”鄭羽池跳下馬,就要將寧無也拉下馬,兩人在草地上滾作一團,身上沾滿青草。寧無邊想著把鄭羽池從身上扒拉下去,邊急得“哎呦哎呦”,痛斥鄭羽池弄壞自己金貴的折扇定要重金賠償。


    沈瑋背著箭筒,手上拿著弓箭,看著滾在地上的鄭羽池和寧無,頗為好笑,又有些無奈。他抬頭,望向騎在馬上的另一人。


    那人也正在望著他,秋風吹過,同時撩動兩人的抹額。


    他們帶著的抹額樣式一致,青色雲錦花紋,勒在額前,愈發顯得人眉目如星,身上也是一樣的青色勁裝,顯出蠻腰。


    沈瑋背對著風向,抹額的尾梢便被風吹向前,與他手中弓箭的弦纏繞在一起。他低頭,想將抹額和弓弦分開,忽然聽得一聲“小心——”。


    一隻手將他拎起到馬背上,又是一聲淩冽的箭聲,朝著沈瑋原本所站之地射去。


    正在纏鬥的寧無和鄭羽池也大驚,兩人連忙起身,看見一箭再射進那不知何時顫顫巍巍站起擺出進攻姿勢的野豬身上。野豬剛翹起獠牙,又正中一箭,晃忽了幾下,倒下後又纏鬥幾下,再不動彈了。


    “下次射獵,萬分多加小心,千萬要記得,確認獵物再無危險後,才可接近。”裴熙道。


    寧無和鄭羽池爬起,看見沈瑋被拎到了裴熙的馬前坐著,箭筒在混亂中掉落在地上,兩人的抹額終一起順風飄揚,伴著駿馬,甚為養眼。


    剛吹過牛皮和捧起來的麵子被打破得太快,原以為這幾年他騎術進步甚快,結果辦事不周全,丟三落四的性格還是沒能改掉。沈瑋很是尷尬,道:“受教,受教。”


    他邊說著,邊連忙想下裴熙的馬。卻又被人伸手攔住。


    沈瑋不經回頭,望著裴熙,甚為不解:“熙哥,我要回我自己馬上去。”


    “我知道,”裴熙用馬鞭指向野豬的方向,“隻是你的馬剛剛受驚,似是跑走了。”


    沈瑋順著裴熙馬鞭方向望去,哪裏還有他的紅棕大馬,隻有那隻黑皮野豬躺得七仰八叉,忍不住痛罵:“靠!我的小紅,你又棄主而去了!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他氣憤得還要對著空處開罵,裴熙止住他接下來的話頭:“莫要再言,紅棕馬通靈性,想必不多一會兒自會自個兒回到馬棚的。”


    寧無剛剛與鄭羽池打架得遠,急匆匆跑來,衣裳淩亂,帶著青草。寧無還甚為他那把在戰鬥中折損的扇子。


    “時辰不早,先行回去罷。”日頭愈來愈往下,裴熙調轉馬頭,揚起馬鞭抽下馬股,就要往京城郊東歸去。


    沈瑋猝不及防,慌忙道:“熙哥,我的弓箭和野豬還在那兒呢!”


    裴熙道:“寧無和鄭羽池剛剛不是來了嗎?他們會替你帶回去。”說罷,他又再次揚起馬鞭,加快馬下速度。


    馬鞍本是為了單個公子哥兒備下的,上等材質,騎射便利舒適,但兩人坐還是有些狹窄了。騎在馬背上難免有些顛簸,盡管沈瑋極力避免,不時還是不小心撞到裴熙,半是愧疚,還有幾分恍惚感。


    裴熙騎馬很快,不多久便到了城東的別院。還在馬背上,沈瑋就遙遙看見了立在門口的兩道身影。


    稍小的那一道看見沈瑋,激動地就要跑上來:“端英哥兒,你回來啦!”


    旁邊那道身影連忙拉住女孩:“翠兒,兩位公子的馬還未停下。你現在跑去,很是危險。”


    話音未落,裴熙便拉住韁繩,停下了馬。沈瑋率先翻身下馬,女孩見狀,切實跑上來了:“端英哥兒!”


    “嘿!”沈瑋也應了一聲,解下抹額放到翠兒手裏。轉頭一看,裴熙也下了馬,馬夫牽走了馬,青心則正在給裴熙披上外衣:“熙公子,遊獵歸來,莫要著涼了。”


    一點也不看自己,隻看自家公子。沈瑋努了下嘴,心中感歎一番,回過頭,入眼卻看到翠兒臉由喜笑顏開變得有點失望,很是疑惑:“翠兒,怎麽了?”


    翠兒問:“端英哥兒,小紅呢?怎麽你跟熙公子一匹馬回來了。”


    提到那匹笨馬,沈瑋就來氣,道:“貪生怕死的馬,不會護主,愛上哪兒去上哪兒去!”


    “啊,”翠兒大失所望,“可是小紅是熙公子送你的啊,紅棕色,漂亮又威風。端英哥兒當時不也很高興麽。”


    當時是挺高興的......沈瑋下意識想去看裴熙,裴熙正在撫平披風的領子。裴熙總是這樣,小時候言語和麵上表情還多些,幾年過去,說話還算溫和,表情是越來越少,要麽嘴角噙著莫名其妙的微笑,要麽就寡著一張臉。


    沈瑋剛跟裴熙住一塊兒時,還頗有些膽戰心驚,可日子久了,難免藏不住本性,見裴熙似乎不介意,索性還是放飛天性玩耍打鬧起來了。青心讓翠兒來照顧沈瑋,翠兒也是鄉下來的,跟沈瑋一拍即合,幾年下來,甚是脾性相投。


    沐了浴,飯菜已是備好了。這處宅院是裴熙的私宅,今晚本該吃野豬肉,寧無卻打發人來說,鄭羽池被他父兄發現先前課業有代筆痕跡,抓回家去了,他一人拖不來野豬,索性也回寧家見父母去了。因此晚席上,隻有裴熙沈瑋二人對坐用食。


    一日遊獵,沈瑋也是餓極,待飯菜端上,便開始填肚子。青心在一旁立侍,卻不由感歎,時光漸逝,端英哥兒性格雖未改,用食時的一舉一動,卻與裴熙相似起來。舉手投足,終符合了常說的大家禮儀了。


    頃刻,寂然飯畢。裴熙起身,對沈瑋說:“你與我同到書房中來。”


    沈瑋不知所謂,但仍緊跟上。青心正打算隨去,卻被裴熙製止:“青心,你不用來。”


    到了書房,青心未跟來,沈瑋便順手帶上房門。


    裴熙道:“你先坐下。”自己卻走向書架,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來。


    沈瑋不知所謂何事,坐下,靜看著裴熙向他走來,不忍發問:“熙哥,你這是又要我讀書了?”


    “自是不是,”裴熙拿了書,也在沈瑋旁邊坐下,“你現在進足長遠,已不再是書院倒一榜上有名了。你作的文章我也看過,還算教人看得懂。”


    不是又逼他讀書就好。沈瑋放下一口氣來,問:“熙哥,那你拿書,是為何?”


    “近幾年,聖上聖體不穩,圍獵便都取消了。今年年初,安妃娘娘薦了一名神醫來,調養一陣子,聖上便覺好上許多。因此,聖上想著今年重辦木蘭秋彌,讓各家子弟都來。”


    沈瑋頷首:“熙哥是讓我也去嗎?”


    “你定然是要隨我一同去的,但不僅為此事,”裴熙從書中夾出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幾個字:


    “吾兄沈瑋親啟”


    這字跡沈瑋不會認錯,他大驚,一把奪過書信拆開,信封裏卻是空空,不禁有些失控,質問裴熙:“信呢?”


    “信是裴衡遣人送與我的,他說,待到此次秋獵,他會親自將信中內容交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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