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獵場主要位於山間平原地帶,縱有山洞,也並不深。沈瑋狂奔至山洞門口,毫不猶豫地跳下,未走幾步,便能借亮光看清山洞角落裏蜷縮著個人。


    “範現、範現,是你嗎?”沈瑋摸索著上前,扶起那人。


    那人卻是驚慌失措:“求、求大人饒過奴一命!奴不想死!不想死啊!”


    那人半跪在地上求饒,哀嚎著救命,山洞外的光照進來,映入眼簾的卻是張陌生的臉。


    這隻是個同樣沒了一條胳膊、年紀身影與範現相仿的陌生奴隸。


    沈瑋一怔,放開了手。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裴熙帶著護衛進來。沈瑋一把就要拽住裴熙的胸口,被眼疾手快的護衛立刻攔下。護衛情急之下用力過大些,沈瑋一時沒站穩,摔到在山洞一旁冰冷的地上,仍情緒激動,仰頭質問裴熙:“他不是範現?範現呢?範現在哪兒?你告訴我!”


    “裴端英,”裴熙聲音冷了下來,第一次叫了這個他給沈瑋的大名,“你現在是裴家的人。”


    他身邊護衛似是會意,拿出一個大髦,給沈瑋披上,另出兩位侍衛,一左一右將那個失了胳膊的年輕奴隸架起來。


    裴熙走到摔在地上的沈瑋身邊,道:“範現此時就在我的帷帳中,我帶你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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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知道建熙二十年的木蘭獵場到底發生了什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裴相在圍獵中突發疾病暴斃,具體是何病何因,無人知曉。


    建熙帝下令,將木蘭獵場圍住了三月,到了二十年冬,白雪皚皚,方帶著一口靈柩回了京城。


    帝傷極,輟朝三日,追諡裴海文徳公,令裴海嫡長子裴熙接任裴家家主之位,遣心腹加以關懷,以穩定局麵,又深覺再無人能接朝廷主饋重任,下令永廢相位,以示殊榮,寄予哀思。


    平江。


    今早沈瑋倚在門口嗑瓜子的時候,瓜子皮扔了一地。恰好二嬸在隔壁捶洗衣服,瞧見沈瑋在“呸、呸”地吐瓜子,再把頭往自家屋裏一看,範現正把頭埋進書裏,看不清臉,偶爾站起身子,也是搖搖晃晃的摸去書架找書。


    登時二嬸便怒向膽邊生,火氣噌噌噌地往上漲,拎起洗衣錘,幾步就走到了沈家道場,激動地揮舞著棒槌:“沈三!你是欺負我範家沒人麽!故意欺負我們娘倆兒!”


    沈瑋張嘴就待反駁,邁出步,布鞋沾上了瓜子皮。他無故想到當年裴熙在住的院子裏,瘸著一條腿,坐在椅子上,嘴裏念念有詞地教他“君子正衣冠”。


    他莫名說不出話來了。


    見沈瑋沒反應,二嬸愈發激動起來,棒槌一甩,砰地一聲掉在地上,嗓門更大:“沈家小鬼!你是不是以為你當過小官,得了富貴人的青眼,更瞧不起我們家了!”


    沈二娘恰好跟著範正和從集市上賣豬肉回來,今天十五,大家舍得花錢,沉甸甸的擔子去,輕輕的擔子回,自家留了幾塊精肉,放在籃子的一頭。又兼順手買了幾樣沈瑋和範現愛吃的東西,並著幾本說文解字的書和話本子,放在籃子的另一頭。正在回去的土坡上,忽地就聽見熟悉的嗓門。


    隔著籬笆,二嬸也聽到了沈二娘和範正和的說笑聲,內心更加憤怒起來。她哎呦一聲躺到了地上,手在地上激動地揮動起來:“好哇——你們這些個人,就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沒個當家的男人,無依無靠哇——”


    她在地上滾著,身上的衣服很快沾滿了灰土,半跪在地上,用手錘打著泥地:“範正平——你這個死鬼呦,去得那麽早,你看你家老二和他媳婦兒子哦——占我們娘倆兒的地,巴巴上門做人家的女婿,哪裏想到本家半點——”


    跟著範沈一起趕集回來的人們臉登時變得十分精彩,刻意放慢了腳步,悄悄觀察範沈二人的臉色。


    果不其然,範正和與沈二娘的臉色正在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青白交替。


    罪魁禍首沈瑋靠在門邊出神,鄉親們半憐憫半雀躍的圍觀,二嬸在其中唱著蓮花落。一時之間甚是熱鬧非凡,書呆子範現都被驚動了。


    範現功夫修煉得終不如他手上那本《儒林外史》裏匡超人夜讀的功夫到家,急匆匆出門來,看見自家娘丟了衣服在池邊,躺在地上,臉也變得跟沈二娘夫婦一樣青白交替:“娘,又怎麽地?快起來,我還要讀書呢!”


    二嬸躺在地上毫不客氣地啐了自家兒子一口:“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沒出息的東西!信你那好表哥,跑去京城混,結果呢!好處沒拿到,白白給人做下仆!他回來,你也跟著回來!還有那麽些年,信也不曉得給你娘我寫一封!我還以為你死了咧!”


    她一時悲從中來,用手捶著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起來:“範正平你這個死鬼啊!你的兒子怎麽德性也跟你一樣,不爭氣啊——哎呦、哎呦,我的氣要喘不上來了——”


    再不孝順的兒子此刻也要上前替老娘順氣,跟著趕集回來的村醫劉老先生也趕忙顫顫巍巍上來瞧了瞧,是氣極痰症的舊毛病。範現急得團團轉轉,劉老頭就隨手扯過自家孫兒,塞上一把零錢:“我藥箱裏藥忘補了,你趁著還早,去鎮上替我買些。記得切合你範嬸嬸痰症的!”


    劉家孫兒應得極快,也跑得極快,還順腿帶上了平時幾個玩伴,準備來個糖葫蘆盛宴,父母輩拉不住,也隨他們去了。


    二嬸先翻著白眼,沈二娘幫著拍了幾下背,不多一會兒,竟自己也悠悠轉醒過來。劉老頭原等著孫兒和孩子們歸來,拿著藥給二嬸再下幾服,養養身子,再帶著孫兒一齊回去。


    這一等,竟是從晌午等到了傍晚,也還未見得劉家孫兒並著那群孩子歸來。劉老先生有些急了,醫者又放不下來心:“我那孫兒頑劣,又不知去哪裏耍去了!倒連累範二嬸的病情!”


    “不急、不急,說到底我是把二嬸氣著了,”是自己惹的禍,總要自己承擔,沈瑋急匆匆上前,道,“我去鎮上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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