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影也是身著重銬,但她是修武之人,臉色平靜,舉重若輕,踏出王府門的時候,她目光抬起,遙望金岩山,唯有此刻,她眼中才有那麽一縷溫情。


    鴻葉就慘了,她不是武人,她根本托不起三十斤的重銬,一步步走下去步履艱難,杏兒死死地托起她的重銬,一邊哭一邊跑,淚水流了滿臉,杏兒是侍女,不是皇命必拿之人,但她還是幫小姐托起沉重的重銬,送小姐走上一程。


    “杏兒!”鴻葉的聲音傳來,極輕。


    “小姐,你說……”杏兒泣道。


    “你上金岩山,跟他走!”


    “不……杏兒跟你走!”


    “傻妹妹,姐姐這條路不適合你,也容不下你,走吧,跟他走,不管到哪裏,都半步不要離開!”


    “小姐……那你怎麽辦?”


    “放心,我……我不會有事!”鴻葉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內心全是悲涼苦澀,這次終究是輸盡了所有,父王算準了對方會發動,所以才想借送親之機,將王府後輩送出南陽,保留姚氏血脈,但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決絕,行動如此之快速,竟然連數日都不等,次日清晨直接大攤牌。


    這一次,鎮北王府南陽除名,姚氏男丁盡皆難逃一死,而女卷,結局必是教坊司,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讓貼身侍女杏兒逃過一劫,跟著那個她唯一信任的人,遠走高飛。


    她在南陽活了十八年,這片大地上,她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反倒是剛剛認識的一個外鄉人,讓她有了信任感,這是不是很諷刺?


    鴻葉目光射向金岩寺,滿山樹木搖曳,紫竹伏低,她看不到他……


    突然,前麵一個聲音響起:“站住!”


    這聲音平和澹然。


    鴻影霍然抬頭……


    鴻葉目光朝前麵一落,猛地大驚!


    林蘇,站在官道正中央,擋在禦林軍麵前……


    你找死啊,你怎麽敢……


    鴻葉心頭一瞬間大亂……


    鴻影也在刹那間全身紋絲不動,這是她遇到最大變故之時的標準動作……


    “何人擋道?”崔大統領沉聲喝道。


    喝聲一出,宛若雷霆,聲震天地。


    “大蒼林蘇!”


    “異國之人,膽敢阻擋本國皇室?簡直無法無天,速速退下!”


    哈哈哈哈……


    林蘇縱聲長笑:“本人再怎麽無法無天,還能比得上你們?”


    “放肆!”崔大統領一聲怒吼,一圈聲波化成利箭,直指林蘇。


    林蘇頭上的束發文士巾化成蝴蝶高高飛起,他的頭發也猛然揚起,腳下一沉,腳下的青石四分五裂,但他的人,卻依然穩如泰山。


    崔大統領心頭一震,他這一喝,融入了他窺天境界的一絲功力,縱然是武道窺空,都會被直接震飛,而麵前之人,以武道之力硬扛,居然沒有移動一步。


    林蘇深吸一口氣,平息全身的血脈翻湧,緩緩道:“南陽古國,宣揚以聖道治世,君明而臣賢,但今日一見,卻是一個笑話,隨手羅列罪證,隨意鏟除異己,無視法度禁忌,無視天道人倫,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林某必定將所見所聞公之於九國十三州,報於聖殿,且看天下人如何評說!”


    崔大統領童孔猛地收縮。


    他知道麵前這人是誰,他是以十首傳世獨步天下的文道宗師,他還是剛剛拿下青蓮論道首魁的第一論道人。


    他的隻言片字,風傳天下,一字千金!


    他如果真的刻意宣揚此事,那對於南陽古國,損傷之大,無與倫比。


    他旁邊的鄭總管大怒,一步踏出:“閣下身為大蒼一代宗師,居然敢插手南陽國事?需知天道昭昭,聖道有界……”


    林蘇直接打斷:“你還不配與我論道,閉嘴吧!”


    三軍全怒!


    鄭總管更是大怒!


    林蘇道:“南陽國皇帝陛下,我知道你能聽見,如果不想我將南陽皇室醜惡罪行公之天下,出來談談如何?”


    滿場全靜!


    鄭總管手中的聖旨突然亮了,盤旋升空,一條虛影出現於聖旨之上,雖然隻是一個模湖的虛影,但那股莊嚴的氣度依然奪人心魄。


    “陛下!”鎮北王跪下。


    通地一聲,鎮北王府所有人同時跪下。


    所有禦林軍也同時行軍禮。


    全場唯有一人,筆直站立,麵對那麵聖旨。


    聖旨中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林宗師欲在九國十三州汙南陽皇室之名?”


    林蘇聲音陡然提高:“論汙,全天下所有的汙穢加起來,怕也及不上你南陽國皇室……陛下昔日為奪皇位,安排香妃入宮,毒殺先皇五位皇子,蠱惑截心教行事,將整個灘州變成陰森鬼獄,八千萬灘州子民被殺,你才是元凶!你以此逼先皇退位,如今又排除異己,除掉先皇冊封的十三位王爺,象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也配為一國之君?”


    這番話以文道偉力為基,聲震天地!


    三千禦林軍盡聞,四野俱聞,金岩寺鍾聲都震得嗡嗡作響,就連離此地五裏開外的京城,也有大量的人聽到。


    鎮北王猛地抬頭,全身紫氣大盛!


    鎮北王府之內,所有府兵也突然站直!


    鴻葉鴻影四目相對,全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他,怎麽敢如此說?


    他將被南陽國皇帝撕成碎片!滿天神佛都救不了他!


    聖旨陡然在空中定位,一股股浪潮在裏麵宛若左衝右突,陛下絕對絕對想不到,他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個沒想到,他的聲音已經傳遍天地間……


    “格殺勿論!”


    四個字從聖旨中傳出……


    崔大統領一步踏出,長劍當空……


    這一劍,如同天地傾覆……


    就在此時,一隻玉蟬陡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玉蟬振翅,一圈奇異的聖光橫掃而出,崔大統領長劍化成碎片,整個人被卷向深空……


    他在深空一聲大吼:“殺!”


    必殺令出,三千禦林軍同時發動……


    鎮北王猛地站起,一拳擊出,衝到他麵前的百餘禦林軍化成血霧,鴻影一震,重銬化成碎片,她手一伸,一把彎刀切出,十多名士兵斬為兩截……


    禦林軍大旗突然豎起,肅殺之氣覆蓋全場,戰陣已成!


    戰陣一成,無可匹敵。


    鎮北王府一幹人,盡成狂風下的小花。


    “道璽,出!”李歸涵手猛地一揮,蓮台層層疊疊,道璽罩向麵前的二十多人,林蘇敢於當麵怒斥南陽皇帝,就是因為她擁有道璽,道璽一出,將鎮北王府的所有嫡係一起帶走。


    但突然,空中飄下一張紙,澹黃的紙!


    這張紙一出,澹黃的光芒滲透蓮台,李歸涵的蓮台隻盛開到一半,就開不下去。


    李歸涵臉色大變:“詩聖原稿?”


    空中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傳來:“老朽無意向聖家同門出手,隻是希望李道子也莫要插手世間事,壞了道聖的規矩。”


    李歸涵一顆心瞬間沉底。


    她擁有兩大聖寶,遊走世間從來都是遊刃有餘,但今日,她遇到了詩聖聖家的聖寶,此聖寶乃是詩聖親筆寫下的詩篇,比她的聖寶更加高級,足以壓製她的聖寶。


    她的聖寶無法轉移走鎮北王府的人,甚至帶不走林蘇,那今日就真正完了。


    林蘇從公開南陽國絕對禁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


    鎮北王府更加沒有。


    道璽這唯一的底牌一破,他們全都會死!


    這一瞬間,她似乎真正讀懂了對方的妙計,對方今日突然發動,衝的是鎮北王府,衝的也是林蘇。


    南陽國和詩聖聖家,有殺林蘇的理由嗎?


    當然有!


    作為詩聖聖家,如何能容許林蘇這種詩詞天才遊離於他們體係之外?他存在一天,就會對他們的威信形成損傷,自然是殺之而後快。


    南陽國呢?


    也有!林蘇青蓮論道,壓下八國,八國都想殺了他。


    但他們沒有殺他的罪證,所以他們設計了一個罪證……


    他們知道林蘇身在金岩寺,這個時候拿下鎮北王,林蘇必然不會坐視,隻要林蘇站出來,原本跟他沒關係的事情,就會變成他身上的絞索。


    否則的話,他們為什麽急著動手?


    他們如此急迫地動手,就是害怕林蘇跑了,要不然,收拾鎮北王府什麽時候不能收拾?


    所有的一切,全都在對方算計之中。


    甚至李歸涵也在對方算計之中,他們知道李歸涵手上有“一念萬裏”的聖寶,最極端的情況下,可以帶著林蘇逃之夭夭。


    所以,將詩聖聖家長老請了出來,以聖寶對聖寶,壓製住李歸涵的道璽和玉蟬。


    這一著,超出了李歸涵的預判。


    這一著,讓所有人萬劫不複……


    禦林軍軍陣已成,被玉蟬擊向天空的崔大統領空中伸手,掌中一麵大旗直指下方。


    天地風雲似乎一瞬間鑽入這大旗之中,出手一擊,就是絕殺!


    鎮北王須發俱動,臉上一片慘白……


    王妃已然昏倒……


    鴻葉全身顫抖如風中之葉……


    鴻影目光抬起,遙望北方,眼中全是絕望……


    李歸涵臉色也是慘白如紙,投向林蘇……


    而林蘇的目光也投向她:“別怕!”


    別怕?


    李歸涵心頭陡然一震……


    突然,一條人影出現,落在大旗之下,他的腦袋,在陽光下是如此的亮,正是與林蘇論道的那個和尚慧心。


    “禿驢,滾開!”空中的崔大統領一聲怒吼。


    慧心慢慢抬頭,盯著空中的崔大統領……


    崔大統領臉色猛地改變,手中大旗輕輕顫抖……


    鎮北王也全身大震,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呼:“先皇陛下!”


    他的聲音充滿激動,充滿不敢置信……


    空中的崔大統領猛地落地,連退三步,臉上也是如此的不敢置信,麵前這個和尚,赫然真的是十三年前退位的先皇……


    “大膽!”鄭總管一聲怒斥:“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目前陛下在位,何人敢在南陽境內稱皇?”


    先皇的目光牢牢在他身上定位。


    鄭總管氣勢一滯,但很快,他的胸口一挺:“楚雲飛,你已不是陛下,當今陛下聖旨在此,按祖宗法度,你也該跪拜!”


    先皇手慢慢抬起,哧地一聲,鄭總管腦袋爆裂,無頭屍體直挺挺倒下。


    全場騷動,但無人敢動。


    先皇手一起,掉落地上的聖旨落在他的手心。


    他靜靜地盯著聖旨裏麵的人,聖旨裏麵的那條虛影此刻也慢慢變得清晰,是一個跟慧心麵孔有三分相似度的中年男人,氣度也是威嚴無比。


    “十三年前,你親口承諾,此生不再入紅塵,懺悔己過,為何出爾反爾?”聖旨裏傳來的聲音平靜溫和。


    慧心長長歎息:“佛前懺悔四千七百日,一朝頓悟!”


    “何悟?”


    “吾有錯,汝亦有錯,吾之錯在行,汝之錯在心,路行錯可回,心沉淪該成劫灰,八千萬蒼生已魂歸天地,與其苦思己過,不若除根斷禍,以慰亡靈!”


    聲音雖輕,但一字一字直入心靈。


    林蘇眼睛大亮!


    聖旨上的人,兩眼也突然爆出精光萬道:“你欲弑君?”


    “何為弑君?”慧心緩緩道:“寡人才是君!”


    後麵五個字一字一頓,他的氣息節節攀升,話說完,他的人已經完全改變,雖然依舊是光頭僧衣,但他的氣度卻已是皇者氣度。


    “大膽!”前麵的崔大統領一把長劍直指慧心:“皇朝法度,新君既立,舊君不存,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你敢逆祖宗法?”


    客觀地說,這話是對的。


    先皇既然將皇位傳給了新皇,新皇就是正統皇帝,縱然先皇再現,也不得以皇帝自居,否則,就是亂了祖宗法度。


    慧心目光移向崔大統領,澹澹道:“崔家這些年來,跟著楚山可是威風得很,如果寡人告訴你,你崔立新末日已到,不知崔將軍是否有些許懊悔不該為虎作倀?”


    這句話徹底激發了崔大統領的殺機!


    崔大統領一聲怒吼:“殺!”


    呼,長劍陡然放大!


    一劍怒斬慧心!


    宛若開天辟地!


    整個天地間,浮雲盡皆散去,鎮北王府搖搖欲墜,世間一切,都在這一劍下瑟瑟發抖,這就是窺天境界的絕命一擊,縱然林蘇,全身修為也盡被壓製,心驚肉跳中看著這一劍將一切碾成粉末……


    慧心的手輕輕一抬,金岩山地動山搖,一枚金色的大印破空而起,落入他的掌中!


    金印之上金光一震,崔大統領開天辟地之一劍,化為烈日下的一點雪花,消融得無影無蹤,他的人也猛地跪下,無形無質的金光宛若巨山一般,將他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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