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畢玄機了。


    畢玄機雲澹風清的,沒當什麽事,她一聲叫停,還是一個“青”字。


    她沉吟片刻,吟詩:“青燈十載日影殘,隻悟心香不悟禪……”


    詩作金光。


    隻剩下三人了!


    章亦雨坐在他兄長章浩然的下首,章浩然坐在林蘇的下首,輪到章亦雨了,章亦雨尷尬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參加今天的宴會是一個錯誤。


    因為全桌,隻有她一個人不會寫詩。


    大家都寫了,一個都沒漏,到了她這裏,卡!


    算什麽呀?


    麵對飛到自己麵前的輪盤,章亦雨臉色風雲變幻:“我就免了吧?我喝酒!我不占你們的便宜,喝白雲邊,三杯也行!”


    實話實說,章亦雨這氣度沒說的。


    她本身就不是舞文弄墨的,她是淩雲天驕,比身手她不可能慫,但這比文的事兒,她不參加,而且豪邁地表示喝白酒,夠可以的了。


    輪盤移到了章浩然麵前。


    章浩然叫停!


    輪盤停下,卻是一抹黑色!


    黑字開頭!


    章浩然吟道:“黑骨縱橫白骨收,蒼中十室九不留,浮雲千載悠悠過,何曾片縷下中州?”


    林蘇的眼睛猛地睜大,充滿不敢置信!


    為何?


    因為章浩然這首詩,犯了很大一個禁忌!


    他矛頭所向,赫然是聖殿!


    他說的“黑骨”指的是“黑骨魔族”,白骨,指的九國十三州的百姓,蒼中,乃是黑骨魔族肆虐時,最為慘烈的戰場,浮雲指的又是誰?


    浮雲高高在上,悠閑自在,又何曾真正關注過腳下的蒼生疾苦?


    你聖殿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浮雲!


    你在大蒼百姓最需要你們的時候,袖手旁觀,有什麽資格對於世俗之事事事把控?白鹿書院的事情,你們憑什麽硬插手?


    世俗之人,如果直接反對聖殿,後果不堪設想。


    但章浩然偏偏就自找麻煩!


    為何?


    他是為林蘇做的!


    林蘇目前跟聖殿關係很微妙,隨時都可能逆反聖殿,他無法預知這種逆反,會有何種可怕的後果,他也改變不了這種進程,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來試試!


    他用一首類似於反詩的詩,來測試聖殿的反應。


    如果聖殿的尊嚴真的不能挑釁,那要遭殃的也隻是他章浩然!


    林蘇之後就知道怎麽做了。


    如果聖殿不處置他,就代表聖殿的尊嚴也並非絕對性地不能挑釁,林蘇將來的環境,也就輕鬆得多。


    這就是章浩然!


    他不會說什麽豪言壯語,他不會拍胸作保義憤填膺,他不會對酒當歌,意氣風發,他永遠澹若春風,但是,他骨子裏傳承著章氏一慣的血脈,章維空,章居正,如今輪到他章浩然!


    他的這份心意,別人或許並不懂,但林蘇懂!


    林蘇不希望他這麽做,但是,他已經做了!


    林蘇唯有盯著大同輪盤……


    這輪盤的判定,其實就代表著測試結果。


    輪盤轉了七八圈,最終,給出了答桉!


    五彩之詩!


    詩入彩,代表著聖殿的肯定!


    聖殿也並未因章浩然的這首反詩,而降下罪責,反而給出了肯定!


    五彩詩一出,眾人歡呼。


    林蘇和章浩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欣喜。


    在場之人,唯有莫名,眉頭悄悄皺起……


    但她的這份心結,瞬間也消解於無形。


    輪盤轉了整整一圈,留下了足以永載史冊的文道豐碑,最後來到林蘇的麵前。


    這就是今日酒令的最後一環。


    輪盤無聲地旋轉,等待著林蘇的叫停,林蘇叫停了……


    輪盤停下,沒有任何顏色!


    所有人全都懵圈!


    “怎麽回事?”章浩然道:“沒有顏色?”


    莫聞澹澹一笑:“抱歉林兄,這種顏色或許打了你一個措手不及,就算是小弟麵對你這詩壇奇才,擅自加的難度就好,沒有顏色,是本色!你就以‘本’字為首字,寫下今日酒令的終篇吧!”


    眾人對視一眼,原來如此。


    還以為這輪盤出了毛病。


    不過莫聞所說的倒也是真話,今日之酒令,起於玉鳳公主,從左到右依次而來,越是在後麵的人越是沾光,因為他們構思的時間會長,反正也就九種顏色,九個字而已,每個字都可以提前構思。


    林蘇這種奇才放到最後,如果沒點新鮮花樣,那他就太占便宜了。


    這種便宜想必他占著也不好意思,所以這姓莫的公子(其實明眼人都看出來,她就是假公子)給他加了難度,完全跳出九色之外,給你一個本色。


    你原來不管打了多少腹稿,全然無用。


    因為你絕對想不到,輪到你頭上,會是本字!


    林蘇微微一笑:“行吧,就以本字開頭寫首《卜算子》吧……本是後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大誌戲功名,海鬥量福禍,論到囊中羞澀時,怒指乾坤錯。”


    詞出,七彩之光彌漫天地。


    沒有傳世,因為他的立意並不高,這隻是一首自嘲之詩。


    縱然隻是自嘲,但何人能嘲到如此程度?這嘲,是遊戲紅塵之嘲,嘲的是他自己,嘲的又何嚐不是錯亂的天下?


    莫名緩緩站起:“本是後山人,偶做前堂客……林兄之自嘲,嘲己嘲人嘲天下,比昔日的‘一蓑煙雨任平生’更多了三分辛辣。真正是嬉笑怒罵皆精妙!今日一會,大慰平生,我兄弟盡飲杯中酒,以示對各位之敬意!”


    托起杯中酒,兩兄弟深深一鞠躬,喝盡。


    眾人紛紛起身,也都將杯中酒喝了。


    侍女穿梭,正式進入酒宴。


    酒一杯杯地喝,品評剛才留下的詩詞,眾人也是大為振奮,今日之詩,首首有可圈可點之處,明日刻上靈隱詩壁,京城的文人都該瘋了……


    唯有章亦雨不是很開心。


    今天的詩會,就她是個異類,大家都寫了詩,陸幼薇寫了彩詩,連那個一直在“撩他之路”上奔走的謝小嫣,都寫了詩,連修佛的尼姑都寫了詩(哦,畢玄機其實不算尼姑),唯有她,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你們是不是欺負我……


    我喝酒,我用酒量碾死你們!


    章亦雨一口氣喝了好幾杯……


    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小寶貝你不是文人啊,你是淩雲天驕,世上會寫詩的千千萬,能在額頭彈琴殺敵的有幾人?你不是別人,你就是你,不一樣的煙火!”


    章亦雨接觸到林蘇的眼神,心情瞬間好了一半。


    “真正要比詩,你其實也有機會,咱們生個兒子,我按著他的屁股讓他學文,將來讓他幫他娘出氣,用詩詞之道碾壓全天下!”


    章亦雨眼珠慢慢變色,白眼珠比黑眼珠多:“你有種就直接說出口,別傳音!你敢嗎?”


    她在這邊跟林蘇鬥嘴,你一言我一語地玩了個不亦樂乎。


    而莫家兄弟……姐妹,含笑觀之,沒有人知道,她們其實也在傳音……


    “姐姐,今日的情況你能想到嗎?”莫聞笑容不減半分,甚至動作都沒有絲毫不流暢之處,一縷聲音傳向莫名。


    莫名道:“天命輪盤,專測本性,白為純,青為清,黑為勇,黃為智,我能接受章浩然的勇,畢竟這合乎章氏的一貫本性。也能接受林某人選中黃、黑、紫、青任何一種顏色,唯獨想不到,他會是一個‘本’!”


    “本,意味著什麽?”


    “乃是生命最初的狀態!”


    莫聞手中酒杯停在了唇邊,一口氣呼出,酒杯漣漪陣陣,她的聲音無聲鑽入莫名的耳中:“生命最初的狀態……至情至性至真麽?”


    “是!但是,至情至性至真,是善還是惡?是好還是壞?”


    “至情至性至真,豈能為惡?所以,姐姐,我還是覺得,他不該是那個既定的結局!”


    莫名輕輕歎息:“妹妹,你真的認為人之初,性本善?那你可知,懵懂孩童霸奶而食?崖頂鷹雛殺胞而獨生?人之初性,就是惡!這份初性帶到成年,帶入聖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為所欲為,豈有不成大禍之理?”


    莫聞啞口無言……


    人之初,是善是惡,她已無法分清。


    你說它善,有充足的理由,因為人那個時候,就是一張白紙,什麽都不懂,純得透徹,能壞得哪裏去?


    但是,姐姐所說的也有道理。


    孩童知道霸占母親的乳汁,懸崖頂上的飛鷹,為了獨占母親的滋養,可以將同胞兄弟姐妹推下懸崖,這都是生物的本性。


    這些本性在幼年時代不算什麽,但成年之後,特別是擁有了巨大能力之後,是很容易演化成災難的,你由著你的性子做事,你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別人怎麽辦?規則怎麽辦?規則一崩,聖不聖,道不道,人不人,國不國!


    她們的一番對話,沒有第三人知道。


    從她們的對話中也可以看出,今夜的酒宴,遠遠超出了眾人的認知。


    莫家兄弟……莫家姐妹組織今夜的酒宴,目的絕不簡單!


    那個輪盤,更不簡單!


    所有人的顏色,其實不是隨機的,也不是莫家姐妹可以控製的,大同輪盤,其實不叫大同輪盤,而是天命輪盤,它是一件測試本性的法寶!


    測試!


    才是今夜酒宴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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