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姬廣放下茶杯:“明日晉王一封,你是否就要隨軍北上?”


    “那是自然!”


    “我的登基大典……你將不在京城。”


    “我在北境,以三千裏國土,為陛下賀!”


    話依然是豪氣幹雲,神態依然自若,但是,兩人相對,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


    姬廣登基為帝,林蘇一路奔波,姬廣是多麽希望這一刻,他在自己身邊,然而,邊關戰局,容不得兄弟相聚於這一特殊時刻……


    姬廣慢慢站起:“兄弟,知道今日為何召你在紫金閣相會嗎?”


    林蘇目光閃動,沒有回答……


    紫金閣,皇家專用閣,但有大臣入之,就是最大的恩惠,還有沒有其他的解讀?


    顯然是有的……


    姬廣道:“紫金閣,我父皇喪命之所,他的亡魂尚在此間,我原本打算登基大典之後,與伱在此地共祭父皇亡靈,然而那一日,你將不在此間,你的這柱香,今日就上了吧!”


    林蘇大驚失色。


    暗夜也吃驚非小。


    按道理說,邀請一個外人,給自家祖先上香,是很失禮的事情。


    但是,這話出自準皇帝之口,卻是重得無與倫比的恩遇。


    “殿下!”林蘇站起:“我並非姬氏子孫,此舉……”


    “你的確不是姬氏子孫,但是,我父皇沉冤昭雪是你一手促成,我登基是你一手促成,父皇在天有靈,一定會想看一看,到底是誰給了姬氏血脈的延續,你這柱香,他等了很久了!”姬廣也站起,雙手一合:“請兄弟上香!”


    閣心深深一禮:“請林公子成全!”


    林蘇深深吸口氣:“好!”


    一柱香,插上香案,紫金閣內,氣氛莊嚴。


    兩目對視,彼此之間絕無瓜葛。


    三杯香茶,世間格局因此大開。


    四人分別,姬廣閣心鞠躬而送,一如當日……


    離開皇宮,暗夜深深吸口氣:“相公,明日我們就要入北境了!”


    “是的!”


    “北境一戰,相公為的是什麽呢?是為了給陛下解圍,為了大蒼千秋偉業,還是為了當日給綠衣妹子的那一份承諾?”


    噫?林蘇側目而視:“小寶貝不會是吃醋了吧?要不要本相公也給你一份承諾?將來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給你肚子裏的小寶貝……”


    “你少撩我,你再撩我真的給你生一個……”


    “你以為這能嚇著我啊?我家大業大的還怕這個?你生一百個兒子我也養得活……”


    兩人吵著嘴兒一路回客棧,至於有沒有生兒子的結果暫且不提,生兒子的流程肯定得走上幾遍……


    夜幕降臨。


    遙遠的長江之上。


    一葉孤舟在星光下顯得無比地孤寂。


    這是一條普通的小舟,也隻能容得下二三個人。


    幽暗的船頭,一個年輕人慢慢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天邊。


    如果林蘇在此,會驚訝,因為他就是三皇子姬言。


    他印象中已經死了的姬言。


    船艙門簾輕輕一掀,一個青衣年輕人端著一壺酒放到他的麵前,慢慢倒了兩杯,江水輕輕蕩漾,杯中酒也輕輕蕩漾……


    “昔日宮城樓上月,而今萍水飄零客……”姬言吟罷兩句詩,劇烈咳嗽,良久不歇。


    杜青輕輕遞上一塊絲帕:“殿下可是意氣消沉?”


    姬言慢慢抬頭,眼有血絲:“昔日我貶居汝州之時,你也曾問過此言,如今舊話重提,你期待著何種結果?當日的我,尚有父皇!今日的我,無基無業舉目無親,我還不該意氣消沉否?”


    當日的姬言,是跟太子爭鋒中被貶。


    他也曾意氣消沉。


    杜青勸他,有些事情終有轉機。


    他信了,事情也果然有了轉機,他應召回京,太子身死,他離東宮大位隻在一步之間。


    而今日,情勢已然大不同,高坐九五尊位的父皇都下了台,生死不知,他的手足全都貶為庶民,他還能有何種際遇?


    杜青道:“陛下已然下台,深宮之中的那位,給不了殿下任何東西,但是,殿下手上還是有資源的,隻要好好利用,縱然不能南麵為尊,亦可在茫茫江湖自成一派,操控天下,不是國君勝似國君!”


    姬言霍然抬頭:“我手上還有什麽?”


    “朝官秘密是資源,無間門秘密是資源,他們隻要不想死,就得聽殿下指令而行!”


    姬言如死灰一般的心突然跳動……


    他明白杜青的意思……


    這麽些年來,他這一派係的朝官,他可是知根知底的,每個人都有一堆隱私握在他手中,這些隱私對於這些朝官而言,是殺手鐧級別的,如果他們不想身敗名裂,都必須聽他的。


    此外,無間門!


    無間門中也有大量人員的秘密掌控在自己手中,這些人更是見不得光,隻要他將這些人的秘密送給新皇,這些人就在大蒼沒有立足之地,所以,他也可以掌控無間門。


    無間門就是擔心這一點,所以在皇宮大幕落下的那一刻,就發動了滅口之大計。


    奈何杜青計高一籌,早就給他找了個替身。


    替身一死,姬言借機脫身,他這一脫身,就給了無間門一個巨大的反製。


    “你……想如何行事?”姬言目光灼灼,盯著杜青。


    杜青笑道:“殿下可還記得當初許給屬下的那座閣?”


    “布衣閣?”


    “正是!”杜青道:“布衣閣已然建立,殿下與青,就以布衣為名,在這偌大江湖,掀起驚濤駭浪吧!”


    姬言久久地盯著杜青:“茫茫江湖建一閣,極易卻也極難,杜先生日夜在我身邊,未曾片刻遠離,此閣之立,該當有高人相助……不知這一閣,可有出處?”


    杜青笑了,輕輕一笑:“此閣在大蒼為布衣閣,如在赤國,該名……問心閣!”


    ……


    次日!


    京城!


    宮中傳來急令!


    全體朝官,午時上朝!


    此令傳達,所有人都心頭狂跳……


    新皇尚未正式登基,理論上不會大朝,一旦大朝,必有大事。


    會有何種大事?


    最大的事情就是改朝換代的那一套標準流程。


    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換了,朝臣自然得換。


    今日之大朝,必是大換血。


    誰會上?


    誰會下?


    沒有任何人有底。


    縱然百官之首的陸天從,也是心頭惴惴不安。


    如果是姬商在位,他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前程,因為他知道,縱然將所有官員換得一個不剩,總也到不了他頭上。


    他是陛下繼位的大功臣。


    他跟陛下一向跟得緊。


    他還手握大義滅親的光輝功績,這份為官的政績,將他的官名映襯得萬裏生光。


    但是,眼前的情況他著實不安。


    因為新皇是老皇的對立麵。


    他這個宰相緊跟老皇帝,做了太多新皇不樂意看到的事情。


    新皇上了位,他如何呆得下去?


    政壇之上,最怕的就是押錯寶,跟錯人,他陸天從原本是深諳此道的,他的政壇之跟,一步都沒有錯過,而如今,到了晚年卻錯了,而且一錯就是大錯。


    自己的官路……


    “相爺!你說今日之大朝,是否真的如外界所傳,乃是……朝官之任命?”南宮仆射給陸天從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送過來。


    今日奏事閣的風向已經有些改變了。


    陸天從雖然看似不在意,但其實內心如明鏡一般,奏事閣裏的同僚,已經開始跟他劃清界限了,南宮仆射是個例外,因為南宮仆射是宰相一手提起來的,跟陸天從天然上就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根本就無法分割,哪怕刻意切割也切割不開。


    “相爺,嗬嗬……老朽也不知道這個相爺,過了今日還是不是相爺!”陸天從淡然一笑。


    “相爺之淡泊名利,下官自然是深知的,但大蒼官場,終究離不得相爺的定鼎之功……基於大蒼官場之定,大蒼億萬民眾之存,相爺還需有所行動才是!”


    這話說得是冠冕堂皇。


    這話說得卻讓陸天從一肚皮的包。


    你還勸我為大蒼天下,勉為其難繼續擔任宰相,你以為我不想?但是,任不任宰相是我能決定的嗎?


    有所行動!


    怎麽行動?


    將部下發動起來,利用朝官的壓力,讓陛下將我留下?


    如果在一般時候,這種手段有效,可目前是一般時候嗎?陛下搞不好已經起了將所有老朝官全體拿下的心思,這時候發動這一手逼宮之策,陛下更加反感,興許一不做二不休,給他們來個罷官加流放!


    南宮仆射道:“聽聞相爺之孫女幼薇小姐乃是林宗師之紅顏知己,不若相爺此時請林宗師過府,商談下聯姻之事……”


    這話就直白了。


    天下人都知道,當今陛下能登基,不說完全取決於林蘇,至少林蘇也占了一半的大功。


    要說陛下那邊,何人能夠一言而定,無疑也是林蘇。


    隻要林蘇這邊打通關係,隨便什麽職位都能保得住。


    陸天從身為宰相,至少此刻還是宰相,如果能夠放下身段,跟林蘇主動提及聯姻,林蘇就算不幫他,至少也不會對他下死手。


    那他的宰相位,豈不有望保住?


    陸天從一旦保住了宰相位,他那一條藤上的朝官,不就有了個依靠?南宮仆射這條計策雖然落腳點為了自己,但也讓陸天從突然看到了一線希望……


    相府老八曾經提過此事。


    陸天從客觀地說,猶豫過。


    從爺爺的角度上,他是同意的,誰不希望自己孫女婿是個各道都出類拔萃的天驕?


    但從宰相的角度上,他沒辦法同意。


    因為林蘇逆反陛下的態勢已露端倪,陸天從擔心招了這匹野馬,會將陸家帶到溝裏爬不出來。


    而如今,形勢已經大改。


    林蘇不再是逆陛下之野馬,他化身為陛下身邊的金龍,與他結交,有百利而無一弊……


    可是,真要踏出這一步,陸天從還是很糾結……


    因為他知道,此刻的林蘇,真不一定買他的賬……


    不,不是不一定,而是一定不!


    萬千思慮,陸天從緩緩抬頭:“此事不急,暫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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