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定坤心中的最後一絲懷疑,在到達盤窪寨後便煙消雲散。


    他趕到盤窪寨時,已是入夜。被人引到寨中,徐定坤便停留在場上,等著下人通稟。


    場上人不少,烈烈火把旁,正跪著一排衣衫破爛,卻麵容猙獰的男子。行刑人手持長刀,刀背上鑲有鐵環,揮動間鈴鈴作響。


    沒有什麽多餘的環節,更沒什麽儀式,行刑人手起刀落,刀刃很有技巧地避過了頸骨關節,頭顱似是瓜熟蒂落般掉在地上,斷口處噴湧出濃稠的血漿,露出森森白骨。


    徐定坤正瞧見這一幕,見狀差點沒吐出來。他硬是咽下喉間的酸水,兩腿卻在不由自主地打戰,趕快別過了頭去。


    還沒輪到的賊匪發出了隱隱的抽泣,聲音聽起來還尚年輕,連徐定坤這個平時作惡多端的,在生死麵前,都起了惻隱之心。


    「他們這是,犯了什麽事兒了?怎麽在這兒就被砍頭啊。」


    徐定坤蹭到兵士旁邊,不敢看刑場,憋著問了一句。


    「落草為寇,屢施暴行,按大殷律,本就當斬。」


    兵士毫無動容,看向刑場的麵色平淡如水,好像場上在砍的不是人頭,而是豬肉羊排一般。


    「可就算如此,也應押送回府衙,由人判了才能行刑…哪能,哪能如此隨意,草芥人命……」


    按理說,楊昭全在逮住了這些人後,便應該將他們送至地方政府,而後全身而退,該領兵領兵,該打仗打仗,再多管一根手指頭,那都叫越界。


    徐定坤自個兒爹就是帶兵的,這些常識他也略懂一二,但看這架勢,這位前王爺仿佛根本沒將這規矩看在眼中,全依自個兒的風格行事。


    「草芥人命?徐郎君可知什麽叫草芥人命?」


    吳振明看在徐老將軍的麵子上,親自來接這位將門虎子,靠近了卻聽見這麽一句話,他隻覺得這話說得可笑。


    「斬首的皆是石遠手下最奸惡之徒。那白麵長須的,曾使長刀挑開數名婦人腹髒,以挖出胎兒為樂。那個年齡尚小的圓眼朝天鼻,趁亂奸yin數名少女,並割下她們的右耳當戰利品。」


    「取了他們的性命,不算草芥人命。」


    吳振明瞟了一眼臉色慘白的徐定坤,要不是五官全似複刻,他實在看不出這位郎君和徐老將軍哪裏相像。


    「至於在這裏行刑,殿下自有處置的權利,就不勞徐郎君費心了。」


    吳振明側身讓開,示意徐定坤向前走。


    「人早已通傳過了,徐郎君還是快快動身,與我去見殿下才好。」


    徐定坤諾諾答應下來,剛來時的熱血,已經被這一幕削了一半。


    待到真的進了屋見到楊昭全,他那點熱血更是隻剩下了一層薄皮。


    他仰視著端坐於上首的男人,幾乎不敢相信那就是與他初見與玉臻樓的俊美郎君。


    若說那時的楊昭全,還是僅僅是氣質出眾的富家公子,那現在的楊昭全,便難掩威勢赫赫的皇家氣派。


    秦舒眉的離去,帶走了楊昭全身上僅存的柔和。他為人夫時溫存的眉眼,和時時刻刻揚起的唇角,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魄。


    屋裏除了楊昭全,還垂首站著一名男子,他鐵鏈加身,臉上卻毫無悔意,豺狼似的一雙吊角眼,隻定定地盯著楊昭全。


    此時不是觀察四周的時候,徐定坤剛剛站定,便彎腰向楊昭全行禮。


    「草民徐定坤,參見蔚王殿下。」


    後者並沒太在意,他略微抬手,示意垂首的男子將話說完——徐定坤的進入顯然打斷了這場對話,但楊昭全仿佛並不在意他的旁聽。


    「蔚王殿下?」


    垂首的男人在徐定坤自報家門時瞟了他一眼,眼中的不屑幾乎生成了實質,他嗤笑著,著重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


    「被褫奪封號、貶謫流放後,竟還敢如此獨斷專行,你可真是沒愧對皇帝對你的忌憚。」


    楊昭全沒有回應。


    落水狗的激怒和狂言他向來看不到眼裏,石遠現在還能開口說話,隻是因為他想從他口中得出個最後的驗證,若不是如此,石遠現在也應頭身分離,還哪容得他再在臨死前多這幾句嘴。


    吳振明上前,又一次重複了問題。


    「是誰告訴了你殿下的行蹤?」


    石遠扭頭不答。


    「是徐家人,對不對?」


    徐定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嚇得差點原地跳起。他是讓侍衛去找他們麻煩,但是勾連盤窪寨這種事,他是想都沒想過。


    和賊匪勾結可是大罪,就算是徐家,也很難將人全須全尾地保下來,弄不好還要牽連家人。


    他開口辯解的想法被趨利避害的本性壓製,咽了咽口水,還是決定先聽楊昭全說。


    楊昭全將雙手撐上桌案,十指緩緩扣在了一處。他眼睛雖看著石遠,話卻是對著徐定坤說的。


    「寧師知我行蹤之人少之又少,那條路雖是你盤窪寨常走的地界,卻是徐老將軍探過查過的。能將行蹤隱秘地如此之幹淨,又掐準了時間突然從途中出現,必是有內應照應。」


    「你早與甘守元有約,不可取我夫婦二人性命,因此命手下拚全力將我打傷,好方便他劫人,剩下的財帛,當然是盡數掠取。」


    「但在你這裏的財物,卻隻有寥寥。想是錢財太少,物件太多,不好脫手,隻能交予城中的內應共同分贓處理。」


    「有能力處理這些,又與這件事有牽連的,除了徐家,別無他人。」


    石遠仍不開口,但眼底已顯出頹然之色。


    吳振明亦是歎氣。


    「你還在堅持什麽?明知殿下隻要進城一查貨物流向,便能立時將此人揪出來,偏你還死鴨子嘴硬,就是不鬆口。」


    徐定坤在一旁坐立難安,恨不得上手撬開石遠的嘴,偏偏楊昭全的餘光還顧著他這邊,就是額頭上將要滴下來的冷汗,他也不敢騰出手來擦一下。


    「是董氏。」


    石遠兩片肥厚的嘴唇間,吐出了徐定坤最不願相信的聲音。


    正當他以為自己是幻聽之際,石遠又緩緩重複了一遍。


    「告知我路上有一批肥羊的,是董氏。挑明你身份的,是董氏。將要與我分贓的,亦是董氏。」


    石遠捕捉著徐定坤的臉上表情,並輕鬆獲得了報複的快意。


    徐定坤終於忍不住,雙腿綿軟地跪趴在地上,匍匐著前行了幾步,向著楊昭全大聲辯解。


    「這不可能!殿下明鑒啊!拙荊就是一愚鈍婦人,怎麽會有腦子和賊匪勾結!」


    他頭腦脹痛,心緒雜亂,不像是擔憂董氏和徐家的未來,倒是胸間充斥著一種被戲耍的憤怒。


    那個蠢婦居然能和石遠聯係上?並且越過他做了交易?怎麽會?她明明就是一小肚雞腸、蠢笨不堪的婦人而已!


    看著徐定坤的狼狽模樣,石遠滿足了自己活著時的最後一個樂子。


    在被吳振明拉走前,他將陰翳的目光轉向楊昭全,從喉嚨深處發出嘶吼。


    「楊昭全,你以為當了皇帝的走狗就會有好日子過了嗎?你敢去想你的下場嗎?」


    遠處傳來一聲悶哼,應是石遠被吳振明打暈所致。肉體在地麵拖拽的聲音漸行漸遠,屋內重回平靜。


    楊昭全刻意忽略了石遠臨死前的嚎叫。這窩賊人雖和老相國沒有直接關係,但亦能成為甘守元等人手下的一把尖刀,關鍵時候上來捅一刀,即使要不了命,也難免流血疼痛,不如現在便斬草除根。


    徐定坤後知後覺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剛剛一時激憤,竟行至了屋中央,而楊昭全則正對著他,一雙眸子晦暗不明。


    一時的怒發衝冠很快被長久的沉默壓製,徐定坤後背爬滿了冷汗,濡濕了他身上的竹青色外衫。


    他沉默地跪坐著,大氣也不敢喘,更不敢抬眼偷看。


    這事兒擱在以前,楊昭全根本就不耐再和徐定坤這種人對峙。但這等他看不上的爬蟲,竟也來伸頭加腳,還傷了他的妻子。


    他雙手隱在袖中,指尖握得發白。


    「徐郎君就沒什麽要說的?」


    楊昭全的話讓他渾身一抖,自己策馬而來時,並沒想過曾經做過的事會被揭穿,他左顧而言他,硬是牽動肌肉,作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出來。


    徐定坤艱難地開了口,牙齒卻不由自主地打顫。


    「我…我徐家難容如此毒婦!殿下放心,回家我便休…休了她!必不會行包庇之事。」


    楊昭全也不和他廢話。


    「遇劫當日,有人將趁亂將舒眉拉出馬車,拳打腳踢……」


    「定是…定是盤窪寨中人所為!那夥人無惡不作,實是一幫禍害,是該趕盡殺絕。」


    徐定坤趕緊插上嘴,剛剛在場上升起的那點點惻隱之心,早就煙消雲散,他幾乎要慶幸有石遠這幫人在了。


    「舒眉乘的的車周圍,我至少布了有五六名好手,就專為護她一人。」


    雖然知道秦舒眉現下已然無礙,但他還是忍不住又一次在腦海中複盤當日的景象。


    「即使有防備不及,卻也不至於幾人同時忽略了馬車的動向。隻有身著親衛服偷溜進隊伍,才可能在混亂中將她綁走而又不被發覺。」


    楊昭全的聲音又輕又緩,似毒蛇盤踞了徐定坤的髒腑。


    他連呼吸都疼痛而困難,不願再聽這個聲音多分析一句,使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高聲疾呼。


    「是石遠!是石遠!定是他見王妃美貌才動了心思!」


    徐定坤臉色煞白如紙,胳膊伸得僵直,徑直指向屋外石遠被拖走的方向。


    楊昭全本隻有七分懷疑,現在已能十分拿定。


    石遠早知道楊昭全夫婦的身份,知道秦舒眉的重要性。能做到寨主,說明他還算有些腦子,即使再怎麽垂涎美色,也絕不會將主意打在秦舒眉身上。


    套麻袋打人這一遭,倒是像心胸狹隘,又頭腦簡單的人會想出的法子。


    徐定坤並不怎麽會撒謊,特別是經過場外砍頭的洗禮,看過屋內的審問景象,他那顆沒經過什麽大風大浪的心更是承受不住。


    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辯解,但從他嘴中吐露的脫罪說辭,既老套又蒼白,還顛三倒四幾乎不能成句,連他自己都不自覺降低了音量。


    上首的男人麵容沉靜,看向徐定坤的目光,就如看著一個演技拙劣的倡優。


    若說開始他隻是看不上徐定坤的行徑,那當他向秦舒眉動手的那一刻起,楊昭全對他的情感就由不喜轉為了憎惡。他本不想對徐定坤如何,但不了結這事,他這口惡氣始終難消。


    楊昭全抬首示意,不知何時再次出現在屋中的吳振明便大步上前,單手就將徐定坤的胳膊反剪了起來,這位作威作福慣了的徐二爺剛被摸到胳膊,立時像被開水燙到的豬仔般吱哇亂叫。


    「下手別那麽重,徐老將軍麵子上不好看。」


    楊昭全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由著士兵從吳振明手中接過徐定坤。


    「派人把信送給徐老將軍,女眷的事我們不便插手,如何處置董氏,由他們定奪。」………………………………………………


    徐老將軍接到傳信之時,正用著早食。


    老爺子剛嘬了一口米油,心愛的醬肉包夾在筷子頭,還沒來得及咬上一口,傳信的小廝便氣喘籲籲的跑進了屋內。


    「什麽事慌慌張張的,不能等用了早食再通稟?」


    老太太最煩吃飯時老伴辦公務,看人進來,直接把筷子一撂,連得吃得正香大兒子也隻能放下勺子,陪著爹娘一塊兒挨餓。


    兩個在旁邊布菜服侍的兒媳更是神色惶惶,收回了停在半空中尷尬地手。


    唯有小孩兒徐振英不受影響,就著奶嬤嬤的手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是二爺的消息,二爺…二爺他……」


    一聽事關心愛的小兒子,老太太的火下了一半,急急催促。


    「坤兒怎麽了?快說呀!」


    眼見著拆開信的徐老將軍眉頭擰在了一起,小廝更加吞吞吐吐。


    「二爺他……他受傷了。」


    老太太立刻將手掌撫上心口,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早食登時沒了吸引力。


    雖然她知道小兒子這次去是冒著一定風險,也有受傷的可能性,但真的聽到這一消息,她還是心如刀絞。


    「誒呦!哪兒,他哪兒受傷了?又是怎麽傷著的?」


    她沒能再問出第三句,坐在身邊的老伴將信狠狠拍在了桌上,連帶著碗筷跳起,桌上一陣叮咣作響。


    這回就連徐振英也閘了嘴,睜著一雙葡萄似的圓眼看向祖父。頗有眼色的奶嬤嬤很快給他收拾了收拾,抱著小孩兒脫離了戰場,留下一屋子心事各異的大人。


    老太太鮮少見丈夫在兒孫麵前如此暴怒,也是嚇了一跳,她不識字,書信擺在麵前也看不出個一二三,隻能伸手去推丈夫的寬肩。


    「發生了何事?坤兒惹禍了?」


    她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幻想著徐定坤隻是犯了點小錯。最多也隻是不聽將令、私自派兵之類的錯處,罵幾句、打幾下也就完了。


    徐老將軍氣息粗重如牛,氣喘而不能自製。信上寥寥幾句,將小兒子和小兒媳的罪行說得明明白白。


    一個私交賊匪以掠財帛,一個偷遣侍衛暗報私仇,簡直是行同狗彘。


    徐老將軍極少摔砸東西泄憤,但眼睛看到站在桌旁的兒媳,他實在忍無可忍,一揮袖,將杯盞碗筷全都掃到了地上。


    一陣瓷器碎裂之聲爆開,連從不怵丈夫的老太太,也嚇得向後退了幾步。


    「董氏,你還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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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報仇(2)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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