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雖然明麵上不在大衡王朝的官僚體係中,但到底算是隸屬於光明寺,若是那位大權在握的天後陛下真的對整個光明寺的信任產生了動搖,不良人必定也會被一並清算。


    眼下金鸞衛來勢洶洶,高升也隻好做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打算,把這個新來的夏小蟬推到台前……


    “咳咳咳,咳咳咳!”高升以手掩唇,故意發出了幾聲惹人注目的咳嗽聲。


    百裏秋水移目而視:“怎麽,你有話說?”


    高升指向身旁的顧長安,笑嗬嗬道:“我這位新來的手下,聲稱自己已經破解了此案。”


    “高升!”跪伏在地的韓東亭急得幹瞪眼。


    “不良人跟著瞎摻和什麽?!”一幫掌夜使也跟著口誅筆伐。


    不良人雖然隸屬於光明寺,協助掌夜使辦案無數,可終究是一群上不得台麵的草頭官差。


    不良不良,這天生就不是什麽好詞,“不良人”也多從市井底層中招募,一股子的窮酸習氣寒磣樣兒,所作所為天然就看著礙眼。在這幫有編製吃皇糧的掌夜使眼中,他們是主子,不良人是奴仆,這天底下哪有奴仆僭越主子的道理?


    百裏秋水沒有理會這些傲慢與偏見,隻是目光瞄向顧長安的瞬間,白皙如玉的麵龐上立時掩飾不住一股驚訝神色。


    接著,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顧長安八九息的工夫,才朱唇輕啟:“你真的破解了此案?”


    顧長安不卑不亢:“我真的破解了此案。”


    百裏秋水一擺手:“說說看?”


    顧長安笑得饒有深意:“回光明寺慢慢說。”


    百裏秋水猶豫了片刻,嫣然一笑道:“若你真能破解此案,自然是大功一件。若你隻是嘩眾取寵,想必光明寺上下都不會輕饒了你。”


    少年得意的顧長安故作老成持重的一笑,微微頷首:“卑職心中有數。”


    “擺駕光明寺。”百裏秋水轉身一甩披風,又鑽上了軟轎。


    四名丈高力士再度抬起軟轎,淩空飛起似神仙升天。兩股金鸞衛再度合流,嘩啦啦尾隨而去。


    看到百裏秋水離開,韓東亭這才從地上起身,惡狠狠瞪了顧長安一眼,卻對身邊人說道:“樊主簿,你留在這裏繼續勘查案發現場,我回光明寺衙門一趟。”


    樊主簿頷首道:“是,韓少卿。”


    高升不知從哪裏折了根稗草,塞進嘴裏嚼了幾下,臉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說:有好戲看嘍!


    ……


    光明寺,懸鏡堂。


    “你是說,引起‘漕船爆炸案’的罪魁禍首就是區區一袋糯米粉?”


    百裏秋水大惑不解。


    堂中也是一片噓聲。


    顧長安拎起剛從集市上買來的一袋糯米粉,泰然自若地道:“沒錯,引發漕船失火爆炸,致使漕運官兵死傷一百多人的罪魁禍首就是一袋糯米粉。”


    “荒謬!”


    韓東亭雷霆大怒,厲聲大喝:“來人,把這個嘩眾取寵的不良人給我拖下去,杖打七十!”他本來就對顧長安沒有好感,一回到光明寺主場,脾氣也大了起來。


    不良帥高升也怔了一下,那根嚼得稀巴爛的稗草從嘴邊掉落。


    “嗯?”


    百裏秋水輕輕一抬手,壓住了韓東亭的命令。堂下的衙役不敢輕舉妄動。


    春秋門來的淩虛子沒有急著反對,隻是大惑不解道:“黑火藥當年由我道門煉丹時誤打誤撞而煉出。硝石、硫磺、木炭三者單獨都不能爆炸,煉製成黑火藥卻能炸山裂石。按照夏小友所言,難道糯米粉也能煉製出類似黑火藥一般的爆炸物?”


    顧長安淡然一笑:“無需烈火煉製,這一袋糯米粉便是威力驚人的大殺器。”


    心說你們不過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在他的記憶中,他依稀記得上輩子初中化學課本上記錄了一個“粉塵爆炸”的實驗。


    一切可燃粉塵如金屬粉末、塑料粉末、煤塵、麵粉、糯米粉都可以在特定條件下發生爆炸,威力不亞於常規炸彈。


    很多煤炭、化工、醫藥加工、木材加工、糧食和飼料加工廠一旦發生粉塵爆炸事故,後果往往都十分嚴重。


    按照他先前在失事漕船上的勘查,“骨魅屍山”破壞船體隻起到了間接作用,這起“漕船爆炸案”的真正原因還是粉塵爆炸。


    被金鸞衛步步緊逼的韓東亭此時心情極差,一手指著顧長安,一臉憋得通紅欲滴:“你這小子信口雌黃!今天是上元節,天都城吃元宵的人數以百萬,糯米粉的流通量少說也有幾十萬斤。


    “若是糯米粉真的能發生爆炸,為何東市不炸,西市不炸,京師百衙不炸,皇宮大內不炸?偏偏就在一艘輸銀送糧的漕船上爆炸?”


    顧長安翹起大拇指,反手就是一個馬屁:“這個問題韓大人問得好,問得妙!”接著解釋道:“糯米粉爆炸是有特定條件的。其一是密閉空間,其二是糯米粉要揚成濃度合宜的粉塵雲,其三是遇到明火……”


    “一派胡言!!”


    韓東亭自詡熟讀大衡王朝的正史野史、百家經典、萬家珍本,又耳聞過無數山川風物、奇技淫巧、市井雜談,卻從未聽說過什麽糯米粉也能爆炸的異端邪說,氣得又是破口大罵。


    “秋水君,此子嘩眾取寵信口開河,請就地正法!”


    沉默已久的百裏秋水桃花眼中神光幽幽,終於開口道:“不良人夏小蟬,你能否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蓄謀已久的顧長安登時流露出圖窮匕見的微笑:“回秋水君的話,既然韓少卿不相信卑職。卑職思前想後,也隻有拿眼前這袋糯米粉把這個懸鏡堂給炸了,以此自證。”


    不相信科學的愚蠢人類,今天就帶你們走近科學!


    百裏秋水點點頭,也露出一絲期許的笑容:“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


    懸鏡堂是光明寺的屋子,又不是他們金鸞衛的房產,炸了也就炸了,沒什麽好心疼的。


    “這?!!”


    韓東亭雙眼瞪圓,一時語塞,他完全沒想到百裏秋水反客為主,竟然答應得這麽幹脆。


    可他這個光明寺少卿還沒發話啊!


    顧長安向堂上拱手作揖,笑嘻嘻道:“糯米粉爆炸威力驚人,為了避免誤傷諸位大人尊體,還請移駕至堂外大院中。”


    “秋水君……”韓東亭一臉哀怨地看向百裏秋水,後者卻置若罔聞,率先起身向堂外走去。


    顧長安向韓東亭笑嘻嘻地擺手示意:“韓大人,這邊請。”


    “哼!”氣急敗壞的韓東亭沒有給他好臉色,怒甩衣袖走向堂外。


    身為不良帥的高升也直犯嘀咕:這個夏小蟬到底行不行啊,到時候可別連累老子啊。


    片刻工夫,顧長安就已清空了懸鏡堂。


    韓東亭、高升、百裏秋水、淩虛子等人都在堂外大院中垂手等候。


    顧長安要用糯米粉爆破懸鏡堂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大半個光明寺的文吏武卒像蒼蠅般嗡嗡飛來,人山人海地聚集在懸鏡堂大院中,有好奇的,高談闊論的,指手畫腳的,冷嘲熱諷的。


    “你們誰聽說過糯米粉可以爆炸的?”


    “糯米粉是吃的,隻聽說拿來做元宵做糕餅,沒聽說能當炸藥啊。”


    “懸鏡堂裏這小子是不是瘋了?竟敢拿一袋糯米粉來糊弄韓少卿和秋水君,他不怕死的嗎?”


    “聽說這小子叫作夏小蟬,本來是要成為咱們光明寺的一員掌夜使的,但似乎人品不太靠譜,咱們韓少卿就沒敢收他,想不到轉眼就加入不良人了。”


    “要我說,這個高升也不靠譜!什麽三流貨色都往不良人裏塞,這下可好,等下勢必要闖出大禍了。”


    掌夜使眾議紛紛,甚至有好事者衝著懸鏡堂內大聲吆喝:“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再不把懸鏡堂炸了我們可就走了——”


    哄笑聲四起。


    這時顧長安終於從懸鏡堂跑出來,也不知道他在裏頭都搗鼓了什麽,被糯米粉蹭得粉頭粉臉不人不鬼的,在好事者的眼中便顯得格外滑稽可笑。


    一時間,懸鏡堂大院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胸有成竹的顧長安對眾人的尖酸刻薄視而不見,一板正經地大聲發話:“為了安全起見,所有人都給我趴下——”


    韓東亭戟指怒罵:“放肆!你這個不良人是在命令本官嗎?”


    一群湊熱鬧不嫌事大的掌夜使笑得更歡了,他們哪裏會去理會一個草頭官差裝腔作勢的鬼話。


    這回耶穌也救不了你們了……顧長安從袖管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拔開木塞吹出一縷火苗,遠遠地向身後投去,就地趴倒。


    燃燒的火折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回旋拋物線,從懸鏡堂兩扇大門間的縫隙精準鑽入。


    下個瞬間,大堂內驟然爆發出一道刺眼至極的火光。


    “嘭!!!”


    一聲震天價響,巨大的衝擊波湧動而出,懸鏡堂就像紙糊的房子一般被撕裂,磚石、瓦片、木屑四散飛揚。


    火光衝天,地動山搖!


    衝擊波如海嘯一般席卷至四麵八方,大院中上一刻還嘻嘻哈哈的掌夜使此時麵色刷地慘白,卻已經來不及趴下,幾乎所有人被瞬間拋入高空,砸向天南地北。


    韓東亭駭然失色,於千鈞一發間雙掌前推,運出一道青龍護體罡氣,將自己連同百裏秋水、高升一同護持在身後。


    淩虛子反應也是奇快無比,爆炸發生的瞬間立刻摘下別在腰間的風水盤,將其運禦至身前,陣陣道韻清光如睡蓮般鋪開。衝擊波轟擊在上,聲音雄渾似天鍾。


    ……


    一場爆炸過後,光明寺一片狼藉。


    濃煙如黑龍,滾滾上青天。


    灰燼似雪花,飄飄舞人間。


    原本高大軒敞金碧輝煌的懸鏡堂,此時隻剩下了一堆殘渣廢墟。


    被炸傷的掌夜使橫七豎八躺得滿院都是,嘴裏千篇一律地發出“嗷嗷嗷”的呻吟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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