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福寧宮和永寧公主說了一聲,楊寧叫上向忠,換了身衣服,直奔東華門外的井帽兒胡同,那裏就是楊寧獲賜宅子所在的地方。


    這宅子距離皇城的確是不遠,等到了地頭楊寧才知道,這宅子就在棋盤街北邊不遠,向東出了胡同口,再往南一拐,就是天然居前麵那繁華的十字街口,這個宅子所在的位置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了。


    打發走了內監衙門負責宅子交接的管事太監,楊寧仔細打量著這宅子的大門。


    這大門修得門高庭闊,甚是氣派,朱漆的大門被粉刷一新,門兩側的怒目圓睜的石獅也被擦得錚亮,門楣上高懸著一塊燙金牌匾,上書兩個氣勢磅礴的大字“楊府”,仔細看右下角還寫著兩個小字“禦賜”!


    見楊寧目光望著牌匾,向忠解釋道:“這牌匾乃是內閣張大人親手所書,宅院內外修葺打掃也是張大人關照工部督辦的!”


    楊寧心下不由微有些感動,雖然與這張居正隻有兩麵之緣,但他對自己卻是著實關照有加,以後若有機會,自己定要好好報答他才是!


    楊寧四下看了看,卻發現這個胡同隻有兩家,一是他這處宅院,另一家的大門與他相對,也是高門大宅,不知道是個什麽人家,不過能在這地方有這麽大一處宅院,想必也是非富即貴的人物!


    進了宅子轉了一圈,這宅子前後三進、內外兩進的布局,後宅還有一個幾畝大小的花園,花園裏假山池塘、樹木花草、亭台曲徑,布置的十分別致!宅內的亭廊殿宇修的也是美輪美奐,疏密相間、錯落有致,在這京城繁華之處,竟有如此一處野逸蕭曠之地,委實是難得之極!


    “這、這宅子也太誇張了一點吧!”楊寧越看越是驚訝,能擁有這樣的宅子,曾經會是什麽樣的人物!


    向忠道:“聽張大人說,這宅子是前朝一個大大的奸臣,叫什麽嚴——,嚴什麽來著……!”


    楊寧心裏一動,脫口而出道:“嚴嵩?”


    “對對對,就是嚴嵩!據說這人還是個大學士呢!”


    “嘿,這人豈止是個‘大學士’這麽簡單,此人在前朝那可是相當不得了的人物,身上官銜爵位一籮筐,他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二十多年,竊權罔利、排除異己、貪汙受賄,將大明朝的朝政搞得烏煙瘴氣,還有他的兒子嚴世蕃,更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二世主!”


    講完這嚴嵩,楊寧不由又感歎道:“想不到這宅子竟然是這大奸臣的,看看眼前這諸般景物,任他何等的權勢滔天,如今卻也已是物是人不在了,爭權逐利、費盡心機,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一場空,又是何苦呢!”


    楊寧的感歎卻引不起向忠的共鳴,他隻是忿忿道:“這麽說起來,這宅子看著雖好,風水卻是差極,皇上竟將這麽一處宅子賜給了你,也真他媽晦氣!”


    楊寧一笑道:“風水好不好,那得看什麽人住!”


    “呸呸呸!瞧我這烏鴉嘴,寧哥兒你福旺命旺,住這宅子絕對沒問題!”


    “咦,你小子越來越開竅了,不但會拍馬屁了,還拍得挺順溜!”


    “嘿,還不是你寧哥兒教導有方麽!”


    楊寧一陣無語。


    看完了宅子,楊寧拐了個彎,來到了棋盤街的十字街口。


    雖然此時早過了午時,但天然居的生意仍然紅火,出入之人絡繹不絕,看得楊寧一陣羨慕:這酒樓要是自己的就好了,那絕對是日進鬥金啊!


    姓韓的漢子仍舊在老地方擺攤賣著他自己紮製的布藝小玩意,當見到他時,楊寧才突然猛地想起,上次和永寧公主出來,從這姓韓漢子這買的那小布老虎還沒給水靈呢!


    媽的!當時隻顧著想著李貴妃白皙的肚皮了,竟將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真是太對不起小丫頭了!楊寧心裏暗暗自責道。


    “韓大叔,我又來看你來了!”楊寧笑著問道。


    由於整日的風吹日曬,再加上天冷,姓韓的漢子臉上透著黑紅,皮膚幹燥的有些皴裂,他一見是楊寧,咧開嘴笑道:“是小兄弟你啊,最近可是好久沒看到你了!”


    “嗬嗬,最近出了趟遠門,怎麽樣大叔,最近生意如何?”


    姓韓的漢子苦笑一聲道:“也就那樣吧!對了,小兄弟,這回應該沒什麽事了吧,到我家坐坐去?”


    楊寧想了想,姓韓漢子已是幾次約請自己了,再不去也說不過去了,正好現在時間也早,他當下痛快答應道:“好,韓大叔,那就登門打擾了!”


    姓韓的漢子高興道:“嗨,你能賞臉,大叔可是求之不得呢!”說著,他就開始收拾起攤子來。


    姓韓的漢子家住在南城,這一片都是貧民住的地方,多是低矮的房屋。


    “山林,今日怎麽這麽早回來啦,哎喲,有貴客啊!”街道旁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年逾古稀,衣著破舊的老婦人熱情地與姓韓的漢子打著招呼。


    “大娘,您老人家怎麽坐在這了!”這叫韓山林的漢子在那老婦人麵前蹲下道。


    那老婦人歎口氣道:“還不是等我那孫兒麽,聽說今日西征的大軍回來了,可等到現在了,我那孫兒卻還是沒有回來呢!”


    楊寧心裏一突,走上前去道:“老奶奶,可能你那孫兒還在校場參加朝廷的嘉獎大會呢,說不定到晚上或者明天就回來了,天氣這麽涼,你還是回家吧!”


    “哦,原來是這樣,得虧小哥告訴我了,那我還是回家等吧,唉,老嘍,等這一會腿腳就不行了!”說著,老婦人吃力地站起身,楊寧慌忙將她扶了起來。


    老婦人轉身向旁邊的一處小院走去,楊寧望著那蒼老蹣跚的背影,心裏不由一酸,那老婦人讓他想起了前世時相依為命的奶奶。


    韓山林的家也是一個低牆低門的小院,小院隻有三間正房,一處西廂,院子雖然不大,但打掃得卻是幹幹淨淨,顯出主人的勤快與利落。


    “玉娘,快出來,來客人啦!”一進院子,放下貨擔韓山林就朝西屋喊道。


    “哎,來啦!”一個脆生生如黃鸝般的聲音應道,接著就從西屋走出一個穿著樸素,長相卻很是俊秀的少女走了出來,模樣裏很有些韓山林的影子。


    韓山林介紹道:“這是小女玉娘,玉娘,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楊大哥,這位是——!”


    “哦,俺叫向忠!”向忠搶先說道。


    “對對對,這是你向大哥,這兩位都是爹的朋友!”


    “楊大哥好,向大哥好,楊大哥,爹爹上次就向我提到過你,說你是個好人,還有些殺富濟貧的作風,哦,對了,快請屋裏坐吧!”這韓玉娘大大方方的道。


    殺富濟貧?看不出這老韓還真能扯啊!


    楊寧與韓玉娘客氣了一句,隨韓山林進了正屋。


    屋內的布置也很簡陋,桌子上擺著的一堆成型、未成型的布紮小玩意兒,引起楊寧注意的是牆上掛著的一把馬刀,那馬刀樣式楊寧很是熟悉,一看就是如今大明騎兵用的佩刀。


    “韓大叔,你當過兵?”楊寧轉身問道。


    韓山林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神色,又是驕傲又是感慨道:“那都是世宗朝時的事了,那時我在戚大帥麾下做一名千總……!”


    楊寧神色驚訝道:“大叔竟然跟隨過戚繼光大帥,還做到千總,那可在戚家軍裏可是高級將佐了,想當年‘戚家軍’南平倭寇,被拒韃虜,乃是天下威名赫赫的‘鐵軍’,那是何等的風光,怎麽大叔現在卻……!”


    韓山林落寞一笑道:“當年‘戚家軍’是很風光,可大帥本來戰功赫赫,卻遭受到小人排擠,最終落得個去了薊鎮練兵的差使,讓我們這些老部下如何能不寒心,我心灰意冷之下,就向戚帥遞了辭令,戚帥再三阻攔,但我終究還是堅持離開,於是就到了現在這步了,唉,這一晃許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戚帥如今如何了!”


    楊寧心裏真是非常意外了,他沒想到眼前這個憨厚淳樸的中年漢子當年竟還是赫赫有名的“戚家軍”的高級將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這時,韓玉娘自外麵端進了茶來,對楊寧和向忠道:“二位大哥請喝茶,寒舍簡陋,拿不出什麽招待二位,實在是過意不去!”


    楊寧慌忙客氣道:“哪裏哪裏!”隨即又有些意外地對韓山林道:“玉娘妹妹談吐很是不俗啊!”


    韓山林慈愛地望著女兒道:“玉娘母親過世得早,隻有我們父女相依為命,這孩子自小聰明,雖不能去上私塾,倒是自己看了幾本書,唉,都是我無能,掙兩個小錢僅夠糊口,沒錢為她請先生……!”


    “爹,當著楊大哥和向大哥的麵,您說這些幹什麽,咱們現在不是過得挺好麽!”玉娘走到韓山林身側,親昵地摟著韓山林的肩膀嗔怪道。


    楊寧不由一陣無語,這韓山林也許帶兵打仗行,但為人太過憨厚正直,這做買賣卻是很難做的起來了!


    想到這裏,他心裏突地一動道:“韓大叔,我看你這布藝小玩意兒紮得雖好,但風吹日曬地卻也掙不了幾個錢,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最近剛在棋盤街附近置辦了一處宅子,那宅子挺大的,我平日太忙,隻怕沒時間打理,你看能不能委屈你做我的管家,也不用你應酬什麽事,隻是幫我打理一下宅院就是了,至於工錢麽,一月十兩銀子怎樣!”


    韓山林有些發愣,韓玉娘也是一臉驚訝地望著楊寧,楊寧被看得心裏有些惴惴道:“是不是覺得工錢太少了,那就一月二十兩?”


    “不不不!”韓山林連連擺手,神色激動道:“楊小哥,你這工錢給的是太、太多了,你這是幫我在找飯吃啊!我隻是怕當不來這管家,到時候再耽誤了你的事,那可就不好了!”


    韓玉娘也是一臉感激地道:“楊大哥,玉娘知道你是想救濟我父女二人,但那總管一職乃是頭腦靈光、八麵玲瓏的差事,我爹爹為人性直,隻怕真的幹不來!”


    楊寧鬆了一口氣道:“大叔,玉娘妹妹,我不跟你們說了,做這管家就是幫我打理一下宅子內部的事,不用你對外應酬什麽的!讓大叔幹這個,可不是救濟什麽的,實在是我如今身邊無人,這是找大叔幫忙來著,話說回來,讓大叔幹這個還著實是屈才了呢!”


    韓山林還待推辭,楊寧搶先道:“大叔,你要再拒絕,那我可就當你是不願意幫我了,那我立馬就走,權當咱們兩個從來不認識!”


    韓山林苦笑道:“別別別,我——,我答應就是了!”


    楊寧一拍手道:“這就對嘍!我看呐,也別再拖了,這幾日大叔就搬過去,玉娘妹妹也一起搬過去,那裏有的是住的地方,這裏就賣了吧!”


    說完,楊寧自懷裏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韓山林道:“大叔,交情歸交情,正事歸正事,這裏先預付你五個月的工錢,以後漲多少,咱們再另定!”


    “這、這這、這如何使得,我還沒正式開始做事呢,怎能先拿工錢,還一下這麽多!”韓山林連連推辭。


    向忠在旁邊忍不住道:“韓大叔,這錢你就拿著吧!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麽,寧哥兒根本就不是在乎錢多錢少的人,他與你這樣,那是看重您的為人,認準您這人可交,值得托付!其實這點錢又算什麽,他用這麽點銀子就買來你為他操這份心,真說起來,真正賺便宜的可是他啊!”


    向忠這番話既擺出了道理,又透出了實在,既圓寰了楊寧的心意,又拉攏了韓山林的人心,可謂是高明之極!


    楊寧神色古怪地望著向忠一眼,心裏道:這小子,啥時候變得如此厲害了,這番話的水平可比自己高明多了!


    果然,韓山林臉上閃過一絲激動道:“好,這位小兄弟說得真好,我就啥話不說了,以後就跟著你楊小哥討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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