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嫣移步緩緩坐下,對文千石道:“哥哥,你想必還不知道,你眼前這位鄰居,就是當今朝堂風頭正勁的楊寧楊公公,如今乃是司禮監秉筆大太監,位次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孟通及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廠督馮保,他前不久曾出任朝廷寧夏平叛大軍的監軍,為朝廷平定叛亂立下了赫赫功勞,對麵那處宅子,就是皇上因功賞給他的!相比而言,他在天然居與你們幾大才子吟詩作對的事情,那隻算是雕蟲小技罷了!”


    楊寧嘿嘿笑道:“紫嫣姑娘過獎了,我那都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罷了!”


    文千石卻是一臉驚訝地道:“原來近日朝廷盛傳的監軍公公就是楊兄你啊,我在翰林院也聽院裏的同僚提及,都說內監衙門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年紀輕輕就已得坐高位,將來必是前途無量!真真想不到,這個了不起的人物就坐在我麵前,楊兄,啊不,楊公公,你這文才武略、樣樣精通,真讓在下佩服萬分呐!”


    楊寧擺擺手道:“什麽文才武略,都不值一提,你文兄就知道我是你的鄰居,是你一好友罷了,說那些亂七八糟的可是俗了!”


    文千石讚道:“楊兄真乃性情中人也!”


    見文千石又拽文,文紫嫣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才對楊寧誠懇地道:“楊公公,剛才紫嫣受公公教誨,幡然驚醒,以前是紫嫣太過任性了,也太過自我,傷害了親人而不自知,紫嫣知錯了!”


    這文紫嫣如此明事理,通人情,讓楊寧高興不已。


    文紫嫣又起身對文千石福了一福行禮道:“哥哥,以前是小妹無知,在這裏向哥哥賠罪了,以後小妹絕不會再如此任性!”


    文千石慌得站起身來,有些手足無措道:“紫、紫嫣,這是幹什麽,咱們自家人,哪還用得著如此客氣!”


    二人重新坐下之後,文紫嫣又對楊寧道:“公公,先前紫嫣對公公諸多無禮之處,還請公公多多包涵!不瞞公公,我兄妹二人先父當年乃是被內宦陷害而死,因此,紫嫣自小就對內監無好感,但今日公公卻讓紫嫣知道了,公公與那些奸佞閹宦大不一樣,是紫嫣以前的想法有些偏激了!”


    楊寧擺擺手道:“咱們以後都是自家……,呃——,都是鄰居了,哪還用得著如此客氣!另外,你們二人也別公公、公公的叫我,那顯得多生分,你們直接叫我楊寧得了,我叫你……紫嫣,叫文兄——,那自然還是文兄啦!以後不管是鄰裏之間,還是在宮內,咱們一定要互相照應才是!”楊寧處心積慮地要拉緊與文紫嫣兄妹的關係。


    “哈哈,好!”沒等文紫嫣表態,文千石已是大聲叫好,文紫嫣看了哥哥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麽,楊寧心裏暗暗竊喜,又道:“紫嫣,你快吃早飯吧,要不就涼了,文兄,給找處休息的地兒,昨晚睡得太晚,今日一大早就起來了,可是困死了!”


    “休息之處自然有,隨我來!”文千石立刻道。


    文紫嫣奇怪道:“你不是已升任了司禮監秉筆麽,這去司禮監當值的時辰到了,你還要去睡覺?”


    楊寧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已是有“工作”在身的人了,可他確實是困得不行了,擺擺手滿不在乎地道:“我這昨日才剛出征回來,總得休息個幾日才能幹活兒吧,待我休息好了,再去司禮監當值吧!”


    文家的客房雖然布置不怎樣,但卻很幹淨,楊寧確實是又累又困,從昨日回來他還沒閑著呢,於是倒頭就睡,文千石給他抱來被子,還細心給他蓋上,看楊寧卻已是睡著了,他不由搖頭一笑,轉身出去了!


    楊寧這一覺直睡到午時才醒來,睜開眼望著屋頂尋思半天,才想起自己這是在文家。


    出了房門,楊寧來到前廳,卻既沒有見到文千石,也沒見到文紫嫣,楊寧心下奇怪,不由四下轉了轉,來到文家的後花園時,卻看到文紫嫣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正在花園裏勞作著。


    這文家的花園卻不像自己對麵宅子一般,種滿了花花草草,而是全被開墾成了一塊塊的田地,那裏種滿了各種植物,楊寧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即便認識他也無心去觀察,他的目光隻被文紫嫣所吸引,荊釵布衣、質樸渾然,自有一番別樣風情!楊寧是越看越喜愛,越看越高興,越看心裏越癢癢!


    文紫嫣不經意一抬頭,看到了楊寧,不由輕笑一聲道:“你醒啦?”


    楊寧驚訝道:“紫嫣,這可是認識你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文紫嫣歎道:“平日裏瑣事煩心,又哪裏來得那麽多歡笑呢,也就是勞作在這田園之中,才讓我找到一些自然地樂趣!”


    “紫嫣你身為太醫院的唯一一名女太醫,醫術自然是非常高明,才學又冠絕京城,還是皇後的幹女兒,又哪裏來得那麽多煩心事呢?”楊寧立刻問道,他心裏明白,要想最終抱得美人歸,首先需要多接近她的內心,了解她才是!


    文紫嫣沒有回答楊寧的問題,反而有些奇怪地道:“你對我了解倒是挺多的啊!”


    楊寧一怔,笑道:“都是聽永寧公主說的!”


    “哦,我倒差點忘了你原來可是福寧宮的總管,永寧公主可是個好人,性子溫柔,沒有架子,能遇到這樣的主子,也算是一種福分!”


    楊寧心裏不由有些鬱悶,不管現在自己怎麽努力,但在文紫嫣心裏,始終當自己是個太監的,誰能奢求一個如此優秀絕色的女子,會對一個太監產生感情呢!


    見文紫嫣又開始勞作起來,用一柄小鋤在為一棵植物鬆土,那植物長得有些奇形怪狀,楊寧暫時拋開別的念頭,奇怪問道:“紫嫣,你這園子裏都種的什麽,怎麽我都不認識?”


    文紫嫣歎道:“別說你不認識,我哥哥那些大才子朋友們,更是一個都不認識!這些,都是我自己種的藥材,這是金銀花,這是草寇,這是白頭翁……!”


    文紫嫣表情認真,一一為楊寧介紹著所種中藥植物的名字,楊寧也用心記著,他知道這文紫嫣醫術了得,自己自然有必要了解一些這方麵的東西,好與文紫嫣找到共同語言!


    “紫嫣,我來幫你幹活吧!”楊寧躍躍欲試道。


    文紫嫣笑道:“好啊,隻是怕你不會!”


    楊寧笑道:“這你可就小看我了,雖然不認識這些藥物,但至於幹活麽,那些所謂的‘大才子’們可不能與我比!”


    說著,楊寧拿起一把小鋤,學著文紫嫣的樣子開始鬆起土來。


    一會的工夫,文紫嫣就驚訝道:“真想不到你幹起這等農活來竟是如此利落,比我都專業多啦!”


    “那是自然!”楊寧有些得意地道,前世小時候,他可沒少幹農活。


    文紫嫣一笑,也開始勞作起來。


    一個多時辰的工夫,鬆土、澆水、施肥,楊寧樣樣都來,樣樣都幹著起勁,有心儀的佳人在身邊,楊寧就如吃了興奮劑一般,累都不覺得累!


    “該幹的活都幹完了,咱們歇息一會吧!”文紫嫣在水桶裏洗淨了手,對楊寧道。


    “好!”楊寧答應一聲,也在水桶裏洗了手,兩人在花園中樹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今日多虧有你,要不,這些活我可是要幹個幾天了!”文紫嫣微笑著道。


    “這算什麽,以後我天天來幫你!”楊寧衝口而出道,說實話,他巴不得每日能與文紫嫣這樣在一起呢!


    文紫嫣一笑,未知可否,她用手輕撩了一下散到額頭的一縷秀發,問楊寧道:“楊——,楊寧,你是哪裏人,怎麽會入宮當了,當了太監呢?”


    “我老家在山東,黃河鬧水災,我逃難來得京城,那時窮困交加,實在活不下去,於是就進宮當太監了!”


    楊寧很想告訴文紫嫣自己這太監是假的,可理智告訴他卻不能如此,知道他這秘密的人已經夠多了,他以後必須得小心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出宮不做太監了,那樣才有機會與文紫嫣在一起!


    可話說回來,如今自己這內監官職越做越大,想要脫身也是越來越難,道理很簡單,當自己是個小太監時,退出宮、不做太監自然不會引人注意,可如今自己風頭太大,想悄悄地脫離太監身份,簡直是太難了!可就算再難,自己也要想方設法,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和文紫嫣在一起!


    文紫嫣歎道:“這黃河水災真是害苦了不少人,我陪貴妃娘娘去隆福寺燒香拜佛,一路看到不少災民衣衫襤褸、露宿街頭,如今天氣越來越冷了,真不知道到時他們怎麽熬過去!”


    見文紫嫣一臉憂心,楊寧勸道:“放心吧,到時候朝廷自會安排救濟這些災民的!“頓了頓他又試探著道:“西征前聽說貴妃娘娘身子不適,現在好些了麽?”


    文紫嫣俏臉一紅,有些不自然道:“沒什麽大礙,如今已好了許多!”


    楊寧暗地裏不由鬆了一口氣,看來文紫嫣並不知道自己給李貴妃“按摩”的事!


    沉默了一會,文紫嫣突然道:“楊寧,你那日在天然居所出的‘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雖然我對了出來,但想必你自己早有下聯吧,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楊寧微笑道:“你這下聯對得也算不錯了,但在意境上卻差了些,你看我對‘僧遊雲隱寺,寺隱雲遊僧’如何?”


    文紫嫣眼前一亮,喃喃道:“‘僧遊雲隱寺,寺隱雲遊僧’,遊與隱,嗯,確實比我所對之過與大要有意境許多,大佛寺與雲隱寺,同是名寺,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見文紫嫣一臉沮喪,楊寧急忙道:“其實你對的已經很厲害了,當初在天然居那麽多所謂才子、學士、貢生,不是一個都沒對出來麽?”


    文紫嫣一皺眉道:“不提他們,一幫酸腐儒生罷了!”頓了頓,她又突然饒有興致道:“楊寧,咱們就以這滿園藥材對上幾對如何?”


    此提議正中楊寧下懷,笑道:“好,你先出對!”


    文紫嫣站起身來,望著滿園景色,思索一會,一句上聯緩緩吟出:“煩暑最宜淡竹葉!”


    楊寧心裏一鬆,這對子簡單,他立刻對道:“傷寒尤妙小柴胡!”


    文紫嫣臉上一喜,讚道:“好對!該你出對了!”


    楊寧立刻不加思索道:“玫瑰花小,香聞七八九裏!”


    文紫嫣也是張口就來,“梧桐子大,日服五六十丸!”


    “好,對的太妙了!”楊寧立刻大拍馬屁。


    “燈籠籠燈,紙殼原來隻防風,‘紙’同‘枳’!”文紫嫣邊說著,邊揀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出了“紙”與“枳”!這二字寫的端正大方,讓人看著甚是舒服,足見文紫嫣書法之功力。


    這個有些難度,但楊寧想了一下,還是輕易對了出來,“架鼓鼓架,陳皮不能敲半下,‘下’同‘夏’!”邊說著,楊寧自文紫嫣手裏接過樹枝,也在地上寫下了“下”同“夏”,隻是他這字可比文紫嫣差多了!


    文紫嫣臉上滿是讚歎之意,楊寧又出對道:“白頭翁牽牛耕熟地!”


    這一對看似簡單,卻將文紫嫣難住了,她沉吟了一會,麵上逐漸凝重起來,楊寧不由暗叫不妙,若是對子真難倒了文紫嫣,她臉上必會沒有麵子,雖可能不會表現出來,但心裏肯定對自己就沒了好感,他不由暗暗後悔不該出這個對子!


    文紫嫣思索片刻,才麵露笑容道:“此對看似簡單,實則暗含巧妙,白頭翁、牽牛、熟地,一句裏竟含了三種藥材,那我就用‘女貞子打馬過淮山’來對你如何?”


    楊寧暗地裏鬆了一口氣,一翹大拇指道:“此對絕妙,女貞子、打馬、淮山,也都是草藥名,這對子對的工整,聯意也十分切合,紫嫣你這才女之盛名,果然不是蓋的!”


    文紫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自感對的吃力,還是有些尷尬,未免起了爭勝之心,沉思了良久,才又出一上聯道:“這一對比較長,你仔細聽,我這上聯是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複回朝,不愧將軍國誌!”


    這上聯果然夠長,而且其中含了可不隻三種藥材!不過這文紫嫣卻真是蕙質蘭心,所出此聯還暗含了對自己監軍西征立下功勞的讚揚,能對出與這上聯含藥名一樣的下聯已是非常難了,再切合文紫嫣這讚揚之意,那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自己可更不是“蓋”的,前世時研究了那麽多的古今名聯,可也不是白費勁的,可是這下聯自己對不對不對出來呢?


    見文紫嫣有些期盼,又有些緊張地望著自己,楊寧不由微微一笑道:“這對聯太過玄妙,想要對出可真不是一件輕易地事……!”


    文紫嫣臉上掠過一絲得色,不過隨即又有些慚愧道:“出了次對,實是紫嫣一時起了爭勝之心,其實,這對子我雖竭盡腦力想出,自己卻也想不出合適的下聯……!”


    楊寧心下立刻有了決定,微笑道:“我也想不出,要不咱們就將這一上聯留著,日後咱們兩個慢慢想,誰先想到了,就立刻告訴對方,與對方分享,如何?”


    文紫嫣立刻高興道:“好!看誰能先對的上來!”


    楊寧心下不由暗暗竊喜:又多了一個日後找文紫嫣的借口!


    “楊兄,紫嫣,原來你們兩個在這啊!”拱門處,文千石急匆匆走了進來。


    “哥哥,你回來啦!”文紫嫣心情不錯,立刻笑著與文千石打過招呼,文千石一愣,心直口快道:“紫嫣,什麽事讓你如此高興,為兄可是許久都沒見過你笑啦!”


    文紫嫣臉上一紅,有些嗔怪道:“哥哥,紫嫣也是許久沒見你如此觀察入微了!”


    “哈哈!”楊寧不由大笑。


    “楊兄,你卻別高興了,剛才我進門時,看到胡同裏有兩個太監,正站在你門口台階上,看神色頗為焦急,也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文千石急急對楊寧道。


    文紫嫣一驚道:“是不是司禮監有什麽事情要找你,不會是孟通要找你麻煩吧?”


    文紫嫣流露出的擔心讓楊寧很高興,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辭別了文氏兄妹,楊寧徑自出了文宅大門。


    “張誠,是你小子在這兒!”一出大門,楊寧就看到了張誠,領著一個小太監,旁邊還聽著一頂轎子。


    張誠與那小太監正要離開,聞言猛地轉回身,滿臉欣喜道:“寧哥兒,原來你在對麵,快、快快,司禮監孟公公召各位主事掌印有事要議,我找你半天了,孟公公和馮公公及各位主事都在等著呢!”


    靠,進了這狗屁司禮監,真是不如以前自由了!自己本還想去將韓山林父女接到自己宅子裏,將宅子好好歸置歸置呢,免得自己晚上都沒地睡!這下可好,隻得往後推了!


    “走吧!”楊寧不客氣地鑽進了轎子,剛才與文紫嫣幹了半天活,這時確實又有些累了。


    一路趕到司禮監的值房,楊寧推門就進,卻看到裏麵坐滿了司禮監的主事大太監及各衙門的掌印總管,孟通居上而坐,旁邊坐著馮保,馮保下首一個位子空著,想必是給他留的。


    楊寧這一進去,本來鬧哄哄的屋內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轉頭望向他,馮保衝他擠了擠眼,又衝孟衝努了努嘴,而孟衝的醜臉已是耷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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