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秋雨,持續了三日兩夜。


    殘陽如血,滿是荒草的小院裏,積了幾灘水,有鳥兒嘰嘰喳喳,在院子裏落了一群。


    淮寧郡即便冬日裏,也不會下雪。


    “可惜了那金刀符寶,最後一刀未曾斬出。”


    屋簷下,換上閑鶴派外門弟子那身灰衣的顧青,目光看著院中飛鳥,心中不無可惜。


    當日金刀符寶的第一刀斬了那仇山,第二刀和第三刀,皆用來迫退那身形高巨之修,餘下的第四刀,直到那半刻鍾過去,顧青也未曾斬出。


    輕撚金刀符寶化作的黯淡符紙,顧青望著如血殘陽,眸中映著霞光,微微出神。


    他那隻受傷成了血色的左眼,此時除了還微微有些發紅外,視線已恢複了正常。


    透支神魂力量,拔除了體內殘留的那金行之劍碎屑和蓮花劍氣後,顧青這幾日的療傷頗有成效,他幾乎被打成肉泥的左臂,和他五髒六腑間的傷勢,在體內靈力的溫養,和百辟丹的藥力下已幾乎複原。


    斷裂的幾根肋骨已長好,傷處隻餘下輕微的癢麻,再有一兩日也可徹底複原。


    體表的那些猙獰傷口,在木屬靈液的塗抹下,更是連個半個疤痕都沒有留下。


    至於蒼白的麵色,則是礙於精血的損耗。


    兩度施展燃血秘術,縱兩次都沒有燃盡精血,此時顧青也處於較為虛弱的狀態。


    他體內的靈力略顯虛浮,雖然已盡數恢複,可較之他在煉氣四層時的靈力,在精純程度上都略有不如,要精煉體內的靈力,脫離這種虛弱的狀態,無疑是水磨工夫了。


    若說蒼白的麵色,會伴隨顧青一段時日,但終究不是什麽大問題的話。


    那另一個堪稱嚴重的問題,即便以顧青的豐富經驗,也有些摸不到頭腦。


    他的神魂,在玉樞丹的溫養下已不再那般萎靡,渾渾噩噩的感覺已不見。


    可他的神識,卻真就如同徹底消失了一般,境界倒是未曾跌落,依舊是煉氣五層,但沒有神識依憑的煉氣五層,和煉氣四層也沒什麽大的區別。


    “向家的山嶽雲舟,後日便會開赴回風穀,當出發前往赤湖了。”


    顧青收回目光。


    此次往飛雷峰一行的收獲,不可謂不大,但一想到金刀符寶已然報廢,自己也是差點身死,顧青就覺得這點兒收獲,微薄的很,有些得不償失。


    那收獲的十八個儲物袋內,下品法器和低階的靈符、丹藥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除此外,中品法器共有七件,上品法器兩件,能入顧青眼的丹藥、靈符也著實不少,最主要的還是他通過此次的收獲,得了一柄土屬性的罕見中品法器飛劍,和一柄水屬行的中品法器飛劍,真正的湊齊了五柄分屬五行的中品法器飛劍。


    “上一段道途,在海上得到的那名喚‘殘劍圖’的劍陣修煉之法,回閑鶴派後,當仔細研究一番,此殘劍圖上,共記載了為一元、兩儀、三才、四象、五行這五座劍陣修煉之法,需從五行劍陣開始修煉,直至一元。


    前一段道途,得到這殘劍圖後,倒是嚐試過以五柄下品法器飛劍修煉,卻是因飛劍的品質不佳,堪堪失敗,五柄飛劍盡數損毀,浪費了一筆靈石。”


    顧青取出那柄水屬性的中品法器飛劍,把玩了一會兒,目光定定看向劍柄上的兩個小字。


    “秋水。”


    此劍名喚秋水,倒是像個女子的名字。


    這時顧青察覺到什麽,他心中微動,將這柄秋水劍和那金刀符寶的黯淡符紙收起,身形一晃,化作了一團白氣入了屋舍中,躍上房梁,伏低身形,收斂周身氣息,靜靜地透過半掩的屋門看向院門處。


    進門的,是個未入煉氣的女修。


    未入煉氣也算修士麽?


    顧青心中有些好笑的想到,以他的眼力,能看出下方滿眼感慨的青裙女子,有修煉的痕跡,隻是未曾引氣入體,進入煉氣一層,可謂之準修士。


    “嗯?有些熟悉……”


    打量幾眼,顧青一怔。


    ……


    “唉……一年未歸,小院都荒廢了。”


    任嬋有些感慨的看著眼前,這座自己長大的小院,眼中閃過感慨之色。


    入門閑鶴派已近一年,資質不佳的任嬋,隻有水屬靈根堪堪達到了中等,縱她再是刻苦修煉,有幾次枯坐昏迷了過去,至今也未曾突破煉氣一層。


    “轉眼間,阿娘都走了這麽多年了。”


    任嬋走進小院,驚走了院中的飛鳥。


    她背著一副瑤琴,在幾個屋舍轉了轉,站在了房簷下,看著一旁熱鬧的迎春樓,聽著小院外的巷子裏,不時傳來的叫賣聲,頗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世間紅塵,與她已沒半點兒關係。


    “此行回去,便做了那劉坤的道侶吧,有了那劉坤許諾的五顆補氣丹,應當能突破煉氣一層,到時候,這種心情,便可以消失不見了吧……”


    任嬋自言自語道,她清麗的小臉,略顯茫然。


    ……


    顧青古怪的看著任嬋走進屋舍,看著任嬋站在自己剛才所站的位置,自言自語。


    “閑鶴派?劉坤?”


    顧青眉頭微皺。


    聽下方有些眼熟女娃的自言自語,提起了一個名叫劉坤之人,顧青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看似正氣凜然,實則滿眼算計的俊美中年修士麵龐。


    他和這劉坤打過幾次交道,以往賣過此人幾張靈符,知曉此人表裏不一,最近在為外門大比奔波,據傳此人掌握著幾門奪取女子元陰,增強自身資質的秘法,被不少門中弟子趨之若鶩,喚其‘劉師兄’。


    這劉坤的修為,在煉氣五層,不過其年紀已有四十餘歲,此生築基基本無望。


    略加思索,顧青想起了下方眼熟的女娃是哪個。


    此女喚作任嬋,淮寧名妓之女,一年前是顧青和閑鶴派幾位外門的師兄弟,來這淮寧郡接引的,此女的資質,是顧青親自以‘測靈珠’測定的。


    所謂測靈珠,是一件簡單的下品法器。


    唯一的作用,就是由修士注入靈力催動後,可以檢測出凡俗之人,是否有修煉資質。


    這任嬋的資質還可以,據他猜測,那劉坤的修煉資質,隻是下等,不然也不會修煉二十餘年,修為還在煉氣五層,估計當初也是塞了不少好處,才能夠進入閑鶴派,成為外門弟子。


    “劉坤……”


    顧青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閑鶴派參與回風穀三家演法的名額,是一百人,除卻三十餘個內門弟子外,分到外門的名額有六十餘個,閑鶴派外門雖說沒多少人,他如今又突破到了煉氣五層,即便神識不能動用,取得一個名額也應當沒什麽問題,不過若能給競爭對手找些麻煩,那自是極好的。


    且他一年前來淮寧郡接引新晉弟子,雖說是為了拿回前四段道途的積累,甚至那次因為一些意外,他本來計劃被打亂,未曾取回自己前四段道途的積累,但他硬說起來,和任嬋是有一點香火情在的。


    “嗯……


    此女的身上明顯被動了什麽手腳,不止其眉心玄關處,被一股灰蒙蒙的陰邪之氣遮住,甚至此女周身還散發著一股清靈散的味道。


    清靈散,名清靈,實則乃是五濁之氣煉成,修士服用後,靈力的運轉會變得滯澀,若是未入煉氣一層的準修士服用,那在清靈散的濁氣散去前,引氣入體基本上是沒有半分可能。


    一個小女娃,緣何被如此打壓?”


    觀察片刻,顧青心中略感驚奇。


    一個連修為都沒有的小女娃,長相也說不上絕色,怎麽值得那劉坤花費這麽多的心思?


    還是說,這任嬋有什麽特殊之處?


    淡雅的琴音傳來,顧青收回思緒。


    他看向先前自己站立的屋簷下,那任嬋正黛眉微蹙的撫琴,青蔥玉指輕攏慢撚。


    顧青聽了幾息,便驚奇的發覺,自己眉心處微微跳動,神魂傳來一陣舒緩之感,很快,就連本來沉寂仿佛徹底消失的神識,他也有了一絲感應。


    “這……”


    一種失而複得般的喜悅,讓顧青眼前一亮。


    他如看稀世珍寶一般,盯向那撫琴的小女娃。


    琴韻悠長,他甘之如飴。


    本來顧青是打算回到閑鶴派後,設法得到那癸水歸一功的煉氣中期功法,通過其中的觀想之法,輔以玉樞丹等溫養神魂的丹藥雙管齊下,如此嚐試一番,修複神魂的古怪傷勢,解決神識沉寂的問題。


    未曾想,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


    顧青隻隨意在飛雷城內,選了處療傷之所,就選到了這任嬋家的老宅,而這任嬋,恰好就有修複神魂傷勢的特殊能力,這是天意,還是算計?


    他不欲深思。


    待琴音落,一曲終了。


    顧青身形一晃躍下房梁,撲通一聲大石頭般落在任嬋身側,負手望著天邊殘陽。


    “誰?”


    房簷下,盤腿撫琴的任嬋自沉醉中驚醒。


    她一扭頭,瞧見一張蒼白的冷漠臉頰,目光中正夾雜著幾分別樣味道,審視著她。


    “顧……顧師兄?!”


    任嬋愣了一會。


    “你……你不是死了嗎?”


    有些發懵的又追問一句,她才陡然意識到,眼前的顧師兄沒有死,那肯定是投靠了傳聞中那生吃人肉、渴飲人血的魔門山陰派了。


    她身形一顫,嚇得夠嗆,狠狠地吞了口口水,死死地低下頭,小臉煞白一片。


    “方才那是什麽琴曲?”


    顧青答非所問。


    “……長清。”


    任嬋戰戰兢兢地回應。


    “長清,長清。”


    顧青念叨兩聲這個名字,越念越是歡喜。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此曲,取寒凜冷冽之意,冰雪飛舞之境,一點生機暗藏,內蘊寒潭之澄深,誌在高渺,寥寥幾息,便可引人入勝境。”他冷著一張臉,發自肺腑的連連讚歎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路長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三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三微並收藏仙路長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