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旭日東升。


    此次赤湖修士集會,已接近尾聲,聚集在赤湖附近的形形色色修士,卻是越發多了起來。


    向家的第七場拍賣會,從第六場拍賣會結束的昨日午夜開始,一直持續到今日正午,彼時向家的山嶽雲舟,便會開赴遠在六千裏外的回風穀。


    顧青推開石門,走出修煉室的時候,任嬋正以古怪的姿勢,趴在軟塌上睡得正香。


    他古怪的瞥了一眼。


    “昨夜又嚐試引氣入體,結果失敗了?”


    顧青看著任嬋此女,手中的那塊靈石。


    一旁那石製浴桶上,昨日他甩入凹槽內的靈石,已不翼而飛,他見此卻微微點頭。


    修真一途,誌心堅定在首位,若誌心不堅,那如何耐得住百年如一日的枯寂修煉?這任嬋眼下這種情況,都堅持修煉直至昏迷過去,由此可見,此女並非什麽朽木,還是可堪造就的。


    一股冷意泛上心頭,任嬋眼皮輕顫。


    她睜眼一瞧,正瞧見一張冷漠的臉,陰厲的目光盯著她,她一個激靈翻身而起。


    “顧師兄。”


    擦了擦口水,任嬋翻身下地,赤著腳踩在了地上,對顧青擠出一絲討好的笑。


    “今日彈五遍。”


    顧青語氣沒有起伏的吩咐道。


    房內飄蕩著一股微弱的靈膳香氣,顧青循著味道扭頭看去,隻見那左側的偏廳裏,丈餘長的石桌上,擺滿半個桌子的餐盤摞在一起。


    這小丫頭飯量挺大。


    顧青麵無表情的轉過頭,自顧自走入了修煉室,卻是沒如同昨日那般關上石門。


    任嬋跟著走了進去,迎麵卻是一團黑影砸了過來,幾乎擦著她的鼻子落在地上。


    “坐在蒲團上,修煉更舒服一些,彈琴也應當會更舒服。”顧青說著,閉上了雙目,“這蒲團還未有人用過,便作為報酬,先行送予你了。”


    “多謝顧師兄。”


    任嬋做出一副欣喜狀,清脆的回應。


    她坐在那蒲團上,隻覺一股清香味道,沁入心脾,原本心中的雜念澄澈一空,每次呼吸,都舒服了好幾個層次,心中頓時感到神奇無比。


    沒想到這位顧師兄隨手送的蒲團,就這麽神奇。


    “死人臉。”任嬋偷瞧了幾眼顧青,見這位顧師兄還是半點表情沒有,就好像失去了做表情能力的死人一樣,她意味不明的在心中腹誹一句。


    看著看著,任嬋有些出神。


    拋開其他的不談,這位顧師兄光論長相,那真是好看極了,堪稱完美無瑕,為她生平僅見,真如畫中的仙人一般,偏生他的目光又如此的幽深,似沒有盡頭的深淵,星辰大海都流轉在其中,仿佛塵世紛紜,都冷眼旁觀,沒有什麽能夠動搖他……


    “你在看什麽?”


    顧青冷眼一橫,任嬋嚇了個哆嗦。


    “沒什麽,再想怎麽才能把琴曲彈得更好一些,這樣顧師兄也能更滿意不是?”


    任嬋趕忙回應道。


    此女似比昨日活潑了些,顧青微微頷首:“很好,隻要能讓師兄滿意,外門大比之前,師兄定會助你突破煉氣一層,你安心彈奏琴曲吧。”


    說著,顧青取出一顆玉樞丹吞入腹中,閉目以靈力煉化,溫養神魂。


    很快任嬋便開始彈奏‘長清’。


    依舊是昨日那般的淡雅琴音,卻更加引人入聖境,顧青的神魂在玉樞丹溫養,以及這琴音的舒緩下,泛起一種極其特別的感覺。


    他仿佛變得無比渺小,能看見自己的每一根發絲,都猶如蒼天巨樹般粗壯,又仿佛變得無比龐大,身軀如神靈般偉岸,沒有邊際。


    直到某一刻,顧青的眉心急促跳動,他從這種感覺中脫離,睜開雙目。


    那小丫頭任嬋,已彈完第五遍琴曲,此刻正瞪著美目,古怪看著他。


    嗯?


    這小丫頭不是很怕自己嗎,怎麽敢在自己睜眼的時候,如何詳盡觀察自己?


    顧青心中泛起疑慮。


    他餘光一瞥,心下猛地一震。


    他發現‘自己’竟然浮空在修煉室內,而他的肉身,此時還盤腿坐在原地!


    “神魂出竅?不對……”


    顧青心中猛地冒出一個想法,可他隨即又將這個想法否定:“按照古籍記載,修士的神魂強度在達到築基期前,神魂一旦出竅,便會有九幽陰風吹刮而至,令修士感到無比的陰冷,若神魂遲遲不回歸肉身,修士甚至會當場被九幽陰風吹散神魂而死!”


    而他,未曾感到半分的陰冷。


    不及再行思索,顧青隻覺一股無法抵禦的柔和力量,強行將他推回了肉身。


    霍然睜眼,顧青眉頭微皺。


    這等異常之事,他也是頭一回經曆。


    目光再次鎖定任嬋,顧青盯著此女:“你這名喚‘長清’的琴曲,哪裏學的?”


    “回顧師兄話,是在家傳的琴譜上學的。”見顧青結束修煉,任嬋又變回那低眉順眼的模樣,似根本不敢多看這位顧師兄一眼。


    顧青緩緩的點頭,繼續開口:“你家傳的琴譜,可否給師兄抄錄一份?”


    “家傳的琴譜早就獻給閑鶴派了,師兄回去以後,在藏經殿一樓可隨意翻閱。”任嬋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軟聲細語的出言回應道。


    “嗬……多謝師妹的提醒。”


    顧青不置可否的輕笑一聲。


    隨即他再次恢複麵無表情的狀態,起身徑直走出了修煉室,任嬋趕忙跟上。


    ……


    “顧青師弟!”


    剛行至玉台水榭的大廳內,顧青耳畔就響起一聲熟悉的叫喊聲,他眉頭一皺。


    “郭師兄?”顧青看向身側大步行來的郭子峰,與郭子峰身後的趙遜、劉坤二人,心中頓時恍然,他看著郭子峰毫不客氣的說道,“今年果然又是郭師兄來淮寧郡接引弟子,郭師兄如此故土難離,不如以後就在淮寧郡管理我閑鶴派外門分舵吧。”


    郭子峰,也曾是淮寧郡出身的仙苗。


    “這有何難?”


    郭子峰麵容一肅,上前拍了拍顧青的肩膀:“不過這淮寧郡如此多事之地,這副舵主的位置,必須給我洪福齊天的顧青師弟來坐!”


    “顧師弟,請!”說著,郭子峰引著顧青,來到了大廳一旁的隔間裏落座。


    顧青放眼一瞧,隻見這隔間內的石桌上靈膳花樣繁多,雖沒有什麽選材考究、特別名貴的靈膳,但那種種特有的香氣混在一起,足以讓人食指大動,他似不經意間扭頭,瞧了眼身後吞口水的任嬋,又瞥了眼在對麵坐定,那不時看向這裏的趙遜,和死死盯著自己的劉坤。


    郭子峰自顧自的拿起一隻獸腿,不顧形象的啃了起來,啃著啃著就敬了顧青一杯酒:“顧師弟,你當真沒投靠那魔門山陰派嗎?”


    顧青深深看了一眼郭子峰。


    此人看似大大咧咧,有些渾噩的意味,但實則心中如有明鏡一般,且心狠手辣。


    去年那次意外後,此人就想法設法的結交於他,他不勝其擾,今日在這玉台水榭的大廳內,瞧見了此人,他的心中已泛起了些許算計。


    “郭師兄覺得呢?”


    顧青將這位問題,又拋了回去。


    “怎麽可能!顧師弟向來是高風亮節,便是死,也不會成為魔門弟子的!”


    郭子峰啃著獸腿,頭也不抬的回應。


    “顧青,你若是沒有投靠那山陰派,如何能出手如此闊綽,竟花費十二塊下品靈石租住了一間房,還隻租一日?任嬋師妹,你盡管說,這顧青是如何欺辱於你的,今日劉某和郭師兄一同為你做主!”


    卻在這時,那劉坤站起身來,寒聲開口。


    任嬋有了一刹那的慌亂,她下意識看向顧青,顧青卻隻是似笑非笑的低垂眼眸,根本沒有給她回應,她又抬頭瞧了眼劉坤,咬咬牙。


    “那個……顧師兄他昨夜狠狠地讓我修煉了一夜,方才還讓我彈琴給他聽,真是太可惡了!請兩位師兄為我做主!”她胡亂的回應道。


    此言一出,郭子峰噗嗤噴出一口酒,趙遜也有些憋笑,劉坤卻是目露寒芒。


    “劉師兄,我發覺任師妹身上有清靈散的味道,你知道是何人令她服下的嗎?”顧青不急不緩的給自己斟了杯靈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坤的眼神更加冰冷,神情卻泛起幾分困惑,一臉不解的對顧青回問道:“清靈散?這是何物?劉某入門二十餘年,卻是未曾聽聞過。”


    “竟有人膽大包天,敢在我閑鶴派外門弟子的身上動手腳,郭師兄,不知若將這人揪出,門中有何等刑罰?”顧青沒有回應劉坤,而是把目光看向郭子峰,再次斟了杯酒,端起酒杯對郭子峰敬了過去。


    “哼!清靈散如此陰毒之物,足以毀去我閑鶴派一名年輕弟子的大好仙途!如此歹毒之人,那自然是就地格殺,最好抽魂煉魄,逼問出其幕後之人,將這陰謀顛覆我閑鶴派的奸細人等,通通連根拔起!”


    郭子峰霍然起身,一股無形的力量,自他的眉心擴散,任嬋與趙遜一陣恍惚,就連劉坤都瞳孔渙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唯有顧青不受影響。


    噗!


    郭子峰猛地一掌,打在對麵劉坤身上,赤色的光芒一閃,那劉坤目露駭然,護體靈光剛剛亮起,就被擊碎,祭出的法器晃悠一下,也黯淡落地,劉坤顫抖著嘴唇,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多了一個大洞,他的五髒六腑盡數被氣化,殘留的赤色火焰,還在朝著四肢的方位蔓延……


    嘩啦!


    很快,隻餘一堆灰燼,落在了地上。


    “那便勞煩郭師兄上報此事了。”


    顧青對此視若無睹,飲盡杯中酒。


    “顧師弟,此事便包在師兄我的身上吧!對了,先前那說好的了十張一階中品靈符,可要盡快交給師兄啊。”郭子峰幾口啃完了獸腿,丟給顧青一枚傳音玉符,見顧青接下,郭子峰頓時就笑容滿麵。


    顧青聞言心中肉痛,卻輕笑點頭。


    片刻後,四人先後走出隔間。


    郭子峰腳步一頓,跟在他和顧青身後的任嬋、趙遜同時回過神來,茫然四顧。


    “劉坤師兄呢?”


    “劉師弟已經先走一步了。”


    ……


    淮寧向家,有山嶽雲舟,可日行八千裏。


    山嶽雲舟大愈千丈,可承載修士數萬,其上時刻有三十六門神機炮蓄勢待發,三十六門神機炮齊射,便是築基後期修士也要暫避鋒芒。


    再加上這山嶽雲舟上,布置的二品陣法‘六梵離火陣’,非結丹境的修士難以攻破。


    憑此幾點,向家的山嶽雲舟便位列大陸‘騰雲榜’第兩千一百二十二位,名震業國。


    “不愧是騰雲榜上有名的雲舟。”


    郭子峰雙目放光,站在甲板上拍打欄杆,看著下方飛速遠去的淮寧郡。


    顧青負手立於一旁,眺望更遙遠處,泛著淺淡灰色,隱約可見的天幕。


    “罡風層……”


    他無聲自語。


    天穹萬丈之上,便是這罡風層。


    出了罡風層,便是域外空間,傳聞域外空間有星辰無數,他們腳下的大陸,在域外空間渺小的如同一粒灰塵般,顧青早已心馳神往。


    可欲要突破罡風層,唯有修為達到結丹期。


    連築基期都要遙望的他,如何能夠修至結丹期?顧青心中泛起一絲苦笑,收回目光。


    此行回歸閑鶴派後,除了療傷,便是在修真大坊內,將先前整理出來的法器與丹藥、靈符等散出,換成靈石,此外還要祭煉那素水玄珠,為還有二十餘日就會到來的外門大比做準備。


    “那小子不賴。”


    這時身側的郭子峰突兀說道。


    顧青循著郭子峰的目光看去,透過那扇靈光匯成的‘帷幕’,他看見了郭子峰此行帶回閑鶴派的三個仙苗,這三個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就已離了故鄉親眷,此生恐怕不會再有多少回鄉的機會。


    “哪個?”


    他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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