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朗聲笑道:“一別經年,不知道祝餘先生一向可好?”


    祝餘頷首一笑:“不如小侯爺風光啊。”


    北地戰役中祝餘充當使者曾經與淩霄打過幾次交道,淩霄曾經也想過若他來投就收到自己麾下,可惜庫沙爾湖一別後祝餘就失蹤了,算起來他也是欽犯了,如今卻敢明目張膽的站在皇城裏。


    淩霄遇事總會先往最壞的方向想,當時張繼叛軍大敗不得不說都是褚奕峰的功勞,現在祝餘是來報仇的?


    當時能逃過褚軍的搜查,如今還能隱姓埋名的好好活到今日,此人不是池中物啊。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淩霄一笑,“我有意去天然居擺一桌酒菜來招待先生,不知先生賞不賞臉呢?”


    祝餘一笑:“榮幸之至。”


    天然居裏淩霄包下了整個二樓的雅間,親信把手幾個門口,等菜都上好了淩霄命把盞的人下去,自己給祝餘倒了一杯酒,先幹為敬:“一向可好?”


    祝餘一笑喝了酒,溫聲道:“托小侯爺的福,皇城中氣候比北部好不少,這一年我過的也不錯。”


    淩霄頓了下,笑道:“原來你這一年都在皇城……居然也藏得住。”


    “說起來我是跟小侯爺一行人一起進皇城的,猶記得當時皇孫……不,英王的風采呢。”祝餘談起前事來沒有分毫恨意,好像真的是和老朋友敘舊一樣,娓娓道來,“後來英王出宮建府,我也曾在外麵看過,雕梁畫棟,端的氣派。”


    “祝餘。”淩霄臉色一冷,虛套是虛套的,但他向來不喜歡別人在他麵前提起褚奕峰來,不管是說好話壞話,都不許人背後議論。


    祝餘感受到淩霄情緒的變化,頷首一笑:“是我失禮了,我知道英王是淩小侯爺心尖子上的人,向來不許人談論的。”


    “你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呢。”淩霄淡淡一笑,“可惜皇城裏的這些流言太多了,我聽過不少比這個還荒謬的,沒想到你真的會信。”


    祝餘也不著惱,比淩霄還淡定:“小侯爺不承認就罷了,今日我也不是來說小侯爺的私事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祝餘拿出疊好的一大張紙,淩霄打開一看,上麵密密麻麻的寫著字,中心是太子和褚奕瑾,周圍分散開來無數枝葉寫著皇城中與這兩人有交往的人情況,大到太子與哪位王爺的關係小到慧王府裏一個侍妾的受寵程度和她娘家的情況,事無巨細,不一而足。


    饒是淩霄手下的機密組也繪不出這麽完整的一張關係權勢圖,淩霄抬頭看著祝餘,一笑:“先生好本事。”能做到這個絕非常人,淩霄在北部時也調查過祝餘這個人,到今年他年不及弱冠,自幼在北部邊境長大,小時候往來於褚國和匈奴,靠販賣些雞零狗碎的貨物過活,長大了投靠到張繼麾下,有可能他都沒有來過皇城,怎麽跟皇族結的仇?而且聽他的意思,連張繼當時都會聽他的,這個人能有什麽來曆?


    祝餘頷首不答言,淩霄頓了下道:“我明白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是想與我結盟了?但我不知道你的敵人是太子還是慧王呢?”


    “小侯爺是怕我對太子不利嗎?”祝餘笑吟吟問道,眼中閃過的一絲揶揄,太子爺算是你的姨夫加老丈人了,下不去手吧?


    祝餘慢慢道:“我知道小侯爺一直針對慧王,但與其說是和慧王過不去,倒不如說其實是在和太子過不去,歸根究底都是一樣的,如今慧王與英王交惡,說白了都是太子這些年偏心太過處置不善的結果……不過我針對的是誰就恕我不明言了,總之我不會對英王殿下不利,而且英王殿下有用的到我的地方盡可開口,我必然竭盡所能,小侯爺放心就是。”


    祝餘說的誠懇,可惜淩霄一個字也不信,冷冷道:“先生真是大人有大量,當時到底是我們壞了你兵變的好事,你不記恨我,我倒是不敢信你。”


    “當時英王殿下和小侯爺的不過是人家手裏的一把劍,一樣迫不得已罷了。小侯爺疑慮也是應該的,但我問心無愧。”祝餘想了想誠懇道,“我給小侯爺的密報您自可交給手下探子去核實。”


    “這是自然。”淩霄起身拿過那張圖裝在身上就要離開,“我先行謝過了。”


    祝餘一笑:“小侯爺有何時隻管去千金館找我即可,能幫上的我定然不推辭。”


    “千金館是你的基業?”淩霄失笑,這還是欽犯呢,怎麽在皇城裏過的這麽逍遙?祝餘一笑不言,目送淩霄離去。


    出了天然居秦龍跟上來低聲道:“主子,他明明就是……不拿下他麽?”


    拿下他又怎麽樣?祝餘在皇城中呆了一年但並沒有做出任何對褚奕峰不利的事,說明他的目的不在褚奕峰,而且現在他主動來示好,不管淩霄表麵上作何姿態,心裏還是十分滿意的,何況祝餘能在皇城中不改姓名過的風生水起,還開起千金館這麽大的賭館,怎麽說也是個強大的助力啊。


    “說起來祝餘和我們並沒有什麽的大仇,用不著這樣。”淩霄將剛才祝餘交給他的圖紙遞給秦龍,“把這個拿給史沛,讓機密組好好核實一下,確認無誤後再交給我。”


    “是。”


    天氣漸冷,褚奕峰給淩霄獵來的那幾隻狐狸終於得到了用處,皮子硝過後的交給了針線房的巧手們,不過幾日就做出了一件狐裘來。


    褚奕峰看著交上來的成品開心的不行,暖和的皮毛加上裏麵襯著的結實細密的錦緞,怎麽看怎麽配淩霄。


    淩霄看了後也誇了褚奕峰一頓,初雪那日就穿上了,華美的狐裘加上淩霄這個人,褚奕峰看著轉不開眼睛,淩霄看著他的小樣都歎息,要不都傳自己是褚奕峰的男寵呢,整天這麽打扮不像男寵像什麽。


    不過為了哄愛人開心這話淩霄是絕對不會說的,十天裏得有六天都穿著這件狐裘,就算是去衙門裏也是先穿好官服外麵將狐裘穿上,暖和的很,弄的同僚們紛紛暗自議論,淩小侯爺就是得聖心啊,看看那一身的好料子,看看那一身上用的東西,嘖嘖嘖嘖嘖……


    淩霄在衙門裏向來自在,工部尚書魏淩祥與淩老侯爺是舊交,對淩霄也頗為看顧的,淩霄自己的公務也不忙,每天就忙自己那一攤,閑下來自然有他的事要忙,也不樂於去結交同僚,不是他勢利,工部的官員們實在沒有什麽深交結黨的必要,自然他也不會與別人交惡,淩霄內裏冷清但麵上的禮數從不錯的,況且他手裏先來散漫,逢年過節的禮就沒有短過,淩霄的身份地位和聖寵在那,旁人還是很敬重淩小侯爺的。


    轉眼就到了年下,今年兩人終於不用隔著一道宮門了,但年下事忙,不少時候淩霄都要呆在壽康後府裏應酬的,褚奕峰每每想起來還是有一些黯然。


    褚奕峰的心思淩霄總會早一步想到,他一想到褚奕峰自己在英王府中寂寞也心疼,一次床笫間偶然提起來,淩霄想了想道:“你親我一個,我想辦法跟你一起過年。”


    “真的假的?”褚奕峰一聽來了精神,直起身子來,絲被跟著滑下來露出來了一段白皙的皮肉,應在大紅的緞子被麵上分外好看,淩霄眼中一的暗,往前一探身拉起被子來給褚奕峰蓋上,微微一側臉等待著他的小將軍的回應,褚奕峰有點不好意思的笑笑,還是敵不過淩霄每每給他埋下的甜蜜的陷阱,伏在他肩上湊近了他的側臉親了下,央告道:“真的假的啊?你別逗我。”


    “當然不是逗你的。”淩霄得逞的一笑,摟著褚奕峰將被子往上拉了拉,低頭親了下他的發頂,輕聲道,“等著吧,今年肯定不會讓你一個人過,睡吧……”


    淩霄答應的,那一定就會做到。


    幾日後淩霄又一次給太子妃請安,太子妃無意間提到了今年海棠院裏的海棠枯死了幾枝,淩霄接口道:“我聽說當年海棠院裏並沒有海棠花,是英王搬進去後姨母特地命人移栽的。如今大概是沒有人住,院裏伺候的奴才也少了,照顧不到也正常。”


    說著又輕輕歎了口氣淡淡道:“去歲英王初見英王妃,正是海棠繁茂之時,英王曾對我說,待到大婚後出宮定然帶走這一院子的海棠樹,看著那海棠來感念太子妃慈母心腸……後來英王妃仙逝,英王傷心過度,說還是不要移栽了,與其傷根動葉的倒不如留下這些樹,他在宮外看著這海棠思念姨母倒不如留下它們陪伴姨母的好……”


    太子妃聞言驀然紅了眼眶,淩霄不經意淡淡道:“後來英王在府裏也栽了幾株海棠,朝夕相見懷念母親,初時不過二尺的幼苗,如今已然人高了。”


    淩霄此言一出不止太子妃滾下淚來,就連身後的幾個嬤嬤也禁不住抹淚。


    淩霄頷首飲茶,歸有光之所以以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經亭亭如蓋矣”打動萬千情腸,靠的就是平淡之處戳人心,說的人越是淡然,聽的人越是心傷。


    太子妃拿了一方帕子拭淚,越想越覺得二兒子在宮外孤苦,大兒子雖然也出宮了但那是有老婆孩子的啊,自己這二兒子呢,明明還不及弱冠,守著妻孝也不能到處串門去,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英王府裏看著幾棵海棠樹……


    褚王朝的規矩,成年的皇子皇孫都要封王出宮,待到立下太子之時皇子們就要離開皇城前往封地,不到太子繼位無召不得回皇城,這是聖上開國就定下來的明警訓之一,為的就是讓皇子皇孫中少些紛爭,確實合理,隻是傷了一應慈母的心。


    淩霄上前安慰太子妃,太子妃勉力定神,緩緩道:“峰兒雖說已經封王大婚了,但這大年下的他一個人……罷了罷了,明日我就召你舅舅進宮,今年就讓峰兒去靖國公府過年吧,好歹是他的母家,就算是有人質疑有我呢,我可憐的峰兒……”


    “姨母真是慈母情懷。”淩霄柔聲道,“但我聽聞青藍表哥要小定了,英王尚在孝中,恐怕……”


    太子妃一愣,淩霄馬上道:“倒不如去我們府裏吧,我與英王交厚,再說英王府與我府離得很近,祭祖什麽的英王也方便些。”


    “好孩子,你就不避諱?”太子妃握著淩霄的手,有什麽事太子妃更願意麻煩自己哥哥,畢竟那是自己正經的娘家,壽康侯府就不同了,雖說淩侯爺是自己舅舅,更有先淩夫人韋莊的情誼,但到底是遠了一層了。


    淩霄一笑:“我不避諱這個,再說爺爺也很喜歡英王,還有就是……舅舅手握重兵,英王與舅舅太親近了恐怕不好。”


    這麽一說觸動了太子妃的心事,太子雖然不與她說這些事但太子妃也多多少少的知道一點,她知道夫君的忌諱,這些年太子妃優待自己娘家太子一直沒有異議,但那是建立在太子妃不偏心任何一位皇孫的前提下的,太子也很希望得到嶽家靖國公府的支持,但他不希望這份支持是給他的兒子的,哪怕是褚奕瑾也不行。在權利麵前太子一直分的清清楚楚,他可以容忍甚至是支持兒子謀取權利,但謀取的不能是他的那一份。


    太子妃點點頭:“還是霄兒想的細致,如此我給舅舅和姨母修一封信吧。還有……傳命內務府,如今天寒地凍不易動土,等到明年開春時,就將海棠院裏的海棠盡數移栽到應王府,不得有絲毫傷損。”


    女官領命去內務府傳太子妃旨意,淩霄頷首:“如此甚好。”


    淩霄進宮請了一次安,不但幫褚奕峰謀得了太子妃的憐惜,更重要的是能名正言順的跟褚奕峰一起過年了。至於別人會不會猜忌,會不會私下議論太子妃的意圖,會不會借此揣測天恩聖意,淩霄懶得理會。以前是總怕卷到儲位之爭中,但現在既然已經不得不爭了,淩霄還在意什麽?怎麽舒服怎麽來,至於慧王府的那一位知道信兒後會怎麽難受他就管不著了,最好氣的一個年都過不順當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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