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曆十六年,也是吉日穿越的第十六年。


    他三歲那年終於認命,自己家不是什麽閑散王侯,就是獲澤縣駿嶺鄉治下普普通通的農民,全靠二畝薄田和兩顆棗樹吃飯。


    六歲的時候家裏就把他送到獲澤陳員外家放牛,隻為少一張吃飯的嘴。逢年過節時,吉日也不回去,陳府的飯菜終歸要比鄉下的好一些,但母親總會來府上送新縫好的衣服,吉日也將平時攢下的臘肉臘腸拿給母親吃。


    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牛臥在地上休息。吉日枕著牛肚子,一口啃下一小塊死麵餅,在嘴裏慢慢含軟一些,方才用牙嚼開。饒是如此,沒有一壺水也很難咽得下半張餅。


    “天糊開局啊……恨我滿腹經綸無用武之地!”


    “偌大的大晉,怎麽連個蒸籠都沒有,饅頭包子它不香嗎?”


    雖說吃得不好,但苟全性命已然不易,生活總是要慢慢適應的。


    想起前世的優渥生活,前幾年陪陳府的公子陳文、小姐陳禮讀書的過往,如今還算安穩的日子,他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隨便劃拉了一會兒,隨手仍向遠方。


    這時,管家陳年跑了過來,衝吉日喊道:“阿日,你父親病危,速速回家!”


    吉日蹭得一下站起來,連問都沒問一聲就往家跑去。管家陳年搖了搖頭,不知是嫌吉日冒失還是可憐他命苦。


    陳年牽著牛準備回陳家時,無意間看到地上歪歪扭扭的字,寫的卻是一首《青玉案》:


    雨點漫過獲澤新。煙花笑,碧水氤。霞帔輕籠文禮院。衣冠雜遝,車馬駢闐,溫酒與客斟。


    閑棋落定家聲遠,素筆寫就墨痕鮮。枕邊臥牛踏泥淺。家衍人給,河清海晏,星辰伴我眠。


    “一個放牛郎不好好放牛,還抄上詩了!”


    陳年跟著員外見慣了大風大浪,死人見多了,而放牛郎寫詩卻倍感新鮮。把牛牽回陳家以後,便和陳員外通稟:“老爺,吉日已經知道消息了,正趕奔家門。”


    陳員外歎了口氣,說道:“父母死生乃是人倫大難,吉日這孩子直奔家走,足可見其孝心呐!”


    陳年見老爺誇讚吉日,也馬上附和:“老爺,吉日這娃娃也著實不錯,放牛的時候還抄詩自娛,想來也是好學的。”


    陳員外覺得有些好笑,一個放牛郎懂什麽詩?但多少也是個消遣,便叫陳年把詩說與他聽。


    “老奴我可記不住那麽些字兒,就記住一句霞帔輕籠文禮院,覺得和少爺小姐有點關係。”


    陳年說完,陳員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自己身為獲澤一方大戶,解甲歸田後更是熟讀經書,但這句詩卻聞所未聞。


    “老爺,雨大了,小心著涼啊。”


    陳年說著,把門窗關了起來。陳員外看著外麵綿密的雨點,忽覺得心驚肉跳。


    “這詩莫不是吉日那小娃娃寫的?霞帔輕籠文禮院,是說我陳家後人自有天眷,嗯,不會錯的,文兒打仗回來後,借來討個才名倒是正好!”


    五十裏地的腳程走了五個時辰,吉日回到家時,父親隻有出氣沒進氣了。一旁的母親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娘!爹這是怎麽了,前兩個月我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呀!”


    母親斷斷續續地說了很久,吉日才聽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來會逢太後壽誕,百官獻禮,獲澤縣令甘霖想露一露臉,於是橫征賦稅。自己家裏二畝薄田本就是糊口的命根,哪裏還有餘糧上供?


    父親哀求官兵未果,被暴打了一頓,沒想到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母親請了村裏的郎中就診,郎中歎了口氣,便要及早準備後事了。


    “兒啊,你莫要衝動,那甘縣令是父母官,咱們惹不起的。你再有個三長兩短,為娘可怎麽活呀!”


    母親看吉日沉默半晌,害怕他意氣用事,趕忙抹掉眼淚勸告兒子。


    “娘,你放心,我沒那麽愣頭青。爹,孩兒不孝,不能保全您老人家的身家性命,日後若有機會,必定讓那姓甘的不得好死!”


    躺在床上的父親聽到吉日的話,不禁流下兩行清淚,閉上眼睛便西去了。


    吉日扭頭跟母親說:“娘,現如今天大地大都是把爹先葬了再說,那二畝地咱們賣掉,去投奔陳員外,咱們禁不起縣令再一次折騰了!”


    母親這時早已沒了主見,隻得聽從兒子的主意。


    吉日出門,放出賣田葬父的消息,隨後就去找村裏的木匠訂薄皮棺材。


    “朱大叔,麻煩你幫忙打棺材了。還有一件事,你會編竹篾嗎?”


    躺在竹椅上的朱天啟臉上有些掛不住,說道:“我隻當你家中有喪事,說了句胡話,我朱木匠的手藝十裏八鄉誰不說好,編個竹篾能難得住我?”


    吉日撓了撓頭,說:“朱大叔,不好意思,麻煩您打完棺材編個平底的竹籠,要高一些,再加個蓋子。”


    “要多大的?”


    “三尺圓,五寸高的。”


    朱天啟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問道:“小子,你知道編這麽大個竹籠要多少錢嗎?你有這錢能給你爹訂一口上好棺材了!”


    吉日咬咬牙,說道:“死人要發送,活人也要活命啊,我賣掉家裏的田,錢肯定夠,您就做吧!”


    吉日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朱天啟歎了口氣:“崽賣爺田不心疼啊……”


    離開木匠家的吉日又趕奔陳員外家,到了之後直接跪倒在地。


    “老爺,我爹病逝,我們娘倆想討個活路,求您大發慈悲吧!”


    管家陳年聽聞,把吉日叫進來,引到客廳見老爺。


    “吉日啊,你在我府上也有十來年了,何必如此說話?如今你家有難,我豈能坐視不管?說吧,是不是喪葬缺少銀兩?”


    吉日搖了搖頭,說道:“老爺,我把家中田地賣了,打棺材,交賦稅都還富餘,隻是我娘無法過活,鬥膽向您討個差事,包下您家裏的糧事,您給我一斤麥子,我給您九兩麵餅,隻求活命!”


    陳員外又好氣又好笑,問道:“吉日,你知道一斤麥子出多少麵粉嗎?”


    “八兩。”


    “那你給我九兩麵餅,那一兩從何而來?”


    “我自有辦法,絕不缺斤少兩!”


    陳員外歎了口氣,說道:“你不肯說,我自不必追問。但你想討下這個差事,我也要你一樣東西,你可舍得?”


    吉日咬咬牙,說道“隻要不謀財害命,有何不舍?”


    陳員外大笑道:“日前你放牛可曾寫過一首詩,若是寫得不錯,我便答應你要討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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