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柴榮見證的判決,再沒有轉圜的餘地。雖然獲澤城裏很多人都想讓甘良一死了之,但吉日心裏明白,一個縣令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的弟弟死去的,能夠流放邊關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臨近柴榮赴京的時間,他先是去找甘霖聊了聊,又到吉日的鋪子裏坐了坐。那鋪子已經被整理好,隻是牌匾沒題字,所以還沒掛上去。柴榮在吉日的鋪子裏坐了一個多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隻是柴榮離開的時候滿麵紅光,而吉日卻平靜如常。


    城中最難堪的人,莫過於劉喜。公堂之上人人聽得分明,是劉喜告訴吉日,他的店鋪被甘良打砸,而他上了公堂又矢口否認。大家都理解劉喜,但並不代表不會厭棄他。盡管該去六必居買東西還得去,可這下連揶揄的話兒都不見了,隻是冷臉付了賬便離去。


    吉日的母親仍然在醫館養傷,不過饅頭鋪子門口的蒸籠已然開始騰著熱氣。饅頭上鍋蒸的時候,吉日拿出紅紙,舔飽了筆,重新寫了一副楹聯貼了上去。這次與上次又有不同,寫道:


    白如玉柔如綿卻是平常物


    火不烤水不浸方顯本來心


    吉日寫完,臉色略有釋然,又著手寫下橫批:一麵之緣。


    待吉日把楹聯貼上,拍了拍手,轉過身來才發現已經圍滿了人。眾人知道吉日是敢出手反擊甘良、又與他對簿公堂的人,和一旁的六必居一比,高下立判。有人開口問道:“這位兄弟,你這鋪子賣的是什麽吃食,看著好生奇怪啊?”


    “對啊,你這聯子可有點兒吹牛了,敢和玉比白,還和綿花似的,我可從來沒瞧見過!”


    “對啊,既不用火烤,又不用水煮,可你這也不像是烙餅啊,到底是什麽東西?”


    七嘴八舌的問話讓吉日臉上的笑容愈發開朗,說道:“各位稍等一炷香的功夫,自然知道我這買賣是什麽了。”


    等不及的人自然撤去,而被好奇心勾著的便坐在鋪子裏,等著吉日揭蓋。一炷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吉日掐著時間,笑道:“諸位等不及了吧?這第一屜的饅頭權當奉送,也算討個好兆頭,如若不滿意,還望大家多擔待!”


    鋪子裏四張桌子,坐下七八個人,吉日給每個人上了兩個饅頭,又從醬菜缸子裏麵給他們加了一碟醬菜,方才拍拍手,插著腰看大夥兒吃饅頭。


    食客望著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雖然有些驚奇,但終究是麵粉做出來的,也不至於太過訝異。當他們把饅頭拿起來,手指即刻便陷進去,送進嘴巴之後,更是鬆軟可口,卻又有一絲韌勁。


    “小哥,你這物件叫什麽名字,怎麽從未見過,當真是沒有水火的影子,卻不幹不柴也不濕,倒是極合你的門聯呐!”


    吉日笑了笑,問道:“大家隻管吃,此物叫饅頭,不算什麽好東西,就是做法新鮮,吃著順口就成!還有,可別吃得太急太多,別看它軟和,可占肚子,吃得急了也噎得慌。”


    想起陳年頭一次吃饅頭的樣子,吉日還覺得有幾分好笑,順便出言提醒了眾人。他將第二籠饅頭蒸上以後,便將牌匾抱到一旁,找了個刷子,將招牌寫好掛了上去。


    招牌一掛,引來更多人瞧,開口念道:“吉日饅頭鋪?吉日倒是個不錯的招牌,這饅頭是什麽?”


    再往鋪子裏一瞧,那七八個人手裏抓著饅頭就著醬菜吃得叫一個大快朵頤,好像咽下去的不是饅頭,而是燒肉。不等外麵的人更進一步,那店裏麵吃得快的已經開口道:“給我打包四個饅頭,讓我家婆娘也嚐嚐!”


    他這一開口,嚐到甜頭的眾人紛紛也開口要打包,吉日苦笑道:“諸位客官,我這鋪子剛開門,沒預備那些個東西,總不能讓你們抓在手裏拿回去吧?”


    有那心急腿腳快的,說道:“你等著,我回家拿個盒子,給我留六個啊!”


    那話都是跑出店外麵撂下的,大家一聽也覺得這主意不錯,紛紛打招呼預訂,然後回家拿東西來裝饅頭。外麵的看客看這一出,紛紛上前問道:“你這饅頭看著倒是不錯,挺新鮮的,怎麽賣啊?”


    吉日撓了撓頭,說道:“我這一斤麵粉出十二個饅頭,麵粉十文錢一斤,我賣三文錢兩個吧,算上火耗什麽的應該也差不多。”


    眾人一聽這個價格,當時就掏錢來買。小一號的烙餅也要一文錢一個,炸油條三文錢一根,這東西三文錢賣兩個,哪怕實在不好吃,也就當嚐個鮮,委實不貴。


    但是實實在在咬下去,反應和前一批的食客大同小異,紛紛訂下幾個饅頭,然後回家取盒子。從吉日營業開始,他的鋪子裏來來往往的人便絡繹不絕,要不是開門前和好了一大盆麵,早就忙得四腳朝天了。


    臨近黃昏,後院預備的三十斤麵粉都用完,還有人來買饅頭,吉日隻能連連告饒,才把火封了。封了火以後,他趁六必居還沒關門的空檔,去找掌櫃劉喜要了五十斤麵粉。


    劉喜看著吉日的眼神滿是慚愧,說道:“老弟,你也知道我是個什麽人,旁人怎麽瞧我,我都無所謂,我並不欠他們的。但是說實在的,我確實對你不起。”


    吉日不怎麽怨恨劉喜,委曲求全四個字幾乎刻在了他骨子裏,來的又不是時候,但凡知道公堂之上坐著一個未來的太子太傅,也不會為了日後的安寧給甘霖賣好。


    “劉掌櫃,我娘呢,還在醫館養病,甘良呢,過幾天就要九原去充軍,我呢,還要忙著做我的大白饅頭,咱們就別計較這麽多了,我娘現如今又沒什麽事情,養養傷就差不多了,你也別往心裏去,大家都是普通人。”


    劉喜一聽,幾乎快要哭出來,說道:“老弟啊,還是你明事理啊!我就是想做個普普通通的買賣,夠養家糊口就可以了,為啥非要我做這做那,還有那說書的突然冒出來講上一段關雲長,讓別人拿關公跟我比,老劉我沒那個能耐啊!”


    吉日歎了口氣,說道:“下次有人遭了殃,能拉一把是一把,你不幫人,人不幫你。你有你的苦衷,可別人不是你,沒道理體諒你的難處,不說別的了,八個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吉日拍了拍劉喜的肩膀,提著麵口袋返回了鋪子。一個人默默地擦幹淨桌子,將鐵鍋裏的水倒掉,收拾完畢,月亮已然爬上了樹梢。吉日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鋪子外麵,看著天上璀璨的群星,默默地發呆。


    他想起前世車水馬龍的世界,自己穿梭在城市之間,為了理想而不停奔走,然後在汗水與疲憊中回到自己的蝸居。他想不起來自己生命中最後一刻在做什麽,在思考什麽,好像是為了下個月的房貸,或者是那輛普通的車子的價格表。他想了很多,想到最後,拿著小板凳回到鋪子裏,關上門,終於躺在床上睡著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母親在秋天痊愈,來到鋪子裏與吉日一起賣饅頭,有時候也會買一些肝來做燒肝。平靜的生活沒有什麽好贅述的,唯一有一點波瀾的便是甘霖請泫水城的裁縫織了一匹絲綢,那師傅的手藝確實了得,以至於獲澤城的許多高門大戶都拜托他幫忙做些衣服。


    那師傅也曾到吉日的鋪子裏買過饅頭,還問吉日如何製作此物。本來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吉日便一股腦說了出去,然後又告訴他去找駿嶺的朱木匠打個籠屜便成。


    在此之後,趕在太後壽誕的前一個月,甘霖的壽禮終於準備齊了。那天是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節,吉日買了幾個月餅回來與母親分吃,又上鍋蒸了饅頭,兩邊嵌著紅棗,為了圖個喜慶,特意把饅頭做得像個小枕頭,還在嵌著棗的兩旁割出了些花紋。


    “娘,吃這個,比饅頭好吃。”


    吉日把蒸好的紅棗饅頭端到桌子上,放在月餅和燒肝旁邊,一白一黃一黑,倒也還算好看。


    “這不是醫館裏麵吃的那個嗎?怎麽做得這麽好看?”


    “中秋嘛,過節就該有過節的樣子。”


    二人在屋子裏吃得正歡,門外有人喊道:“吉日,有剛蒸好的饅頭沒有,給拿幾個路上吃!”


    吉日聞言,放下筷子出去一瞧,分別是去往京城的獻禮隊伍和返回泫水城的裁縫。那幾個奉命前往京城的兵丁也常來吉日的鋪子裏買饅頭,一來二去都是熟人,吉日樂嗬嗬說道:“幾位中秋佳節還要操勞公務,真是不易!”


    為首的兵丁說道:“甘老爺說什麽咱們就幹什麽唄,送壽禮畢竟也是美差,中秋明年不照樣過嘛!”


    吉日連連稱是,又從籠屜裏拿出剛蒸好的紅棗饅頭,說道:“這個我平時也不做,今天過節了,幾位路上也就當個消遣!”


    兵丁一瞧,那饅頭有模有樣,問道:“你這手可以啊,大白饅頭硬是讓你做成了小枕頭,跟個糕點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稀罕物呢,哈哈哈哈!”


    吉日說道:“我還沒給它取名字呢,如此說來,棗糕倒是不錯,就管它叫棗糕了,幾位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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