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武林高手的嘲弄很難還嘴,尤其當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時。看著吉日不為所動,王小虎不禁有些無奈。


    “沒看我拿槍都當拐杖使了嗎,過來扶我一把呀!”


    那亮銀槍被兩隻手死死握住,槍尾牢牢地紮在土裏。吉日見狀,三步並作兩步將王小虎攙住。


    “你不是沒事嗎?”


    王小虎白眼一翻,心中多少有幾分氣苦。


    “那是鐵纖子,不是木頭枝子,不信你試試?”


    轉念一想也是,沒有內甲護膝,人肉怎麽跟鐵纖比?一瞧王小虎的後腿,黑布上印著一層赭紅的打痕。


    “這要如何是好,萬一我們再碰上一夥強賊,豈不是死路一條?”


    王小虎擺了擺手,仍舊一副蓋世英雄的氣勢,哪怕瘸了腿也不當回事。


    “九個人跑了五個,隻要他們不傻,自會通風報信。這樣的流賊進不得城,隻能再聚成一團,殺也殺不盡的。”


    胳膊借著吉日的肩膀使勁,雖然速度慢了些,王小虎猶自向前趕路。


    “小虎,連我都知道,手是兩扇門,全靠腳贏人。你這步子沒了章法,強賊一見還不得圍上來?”


    王小虎奇怪地看了吉日一眼,兩隻手又握住亮銀槍,上下翻飛之間紮出一個槍花。


    “若不是為了救你,我一步不挪也能殺穿他們。”


    底子露了出來,吉日不免羞愧,心中卻放心許多。


    “不愧是五虎斷門槍,可惜我隻會蒸個饅頭,不然耍個五虎斷門棍估計也能唬住人。”


    王小虎嗤笑一聲,又搖頭不語,隻是向前邁他的步子。吉日被帶著也往前走,速度卻越來越快,全然不似腿腳不便。


    “你笑啥,不就比我多個槍頭?”


    二人邊走邊聊,過了山的內彎,長平城的輪廓已在眼前。


    “五虎斷門槍的精髓全在槍頭刺敵,傳到我的手裏,與棍法已經截然不同。常言道,槍挑一條線,棍掃一大片。我不信你沒聽過這句話。”


    吉日點點頭,這點基本常識自己還是有的。


    “身輕好似雲中燕,豪氣衝雲天,對不對?”


    王小虎正欲答話,一陣朗朗的笑聲打斷了二人。


    “我當是誰這麽威風,竟然能挑死丁四那個家夥。王小虎,五年前來長平輸得連槍頭都不要了,你怎麽還有臉回來?”


    二人循聲望去,山坡之上一位短衫勁服的遊俠負手而立。王小虎定睛一瞧,不禁笑出了聲。


    “景絡,你小子的嘴巴還是這麽臭,怎麽活到今天的?”


    景絡縱身一躍,來到王小虎身邊,二話不說便照著麵門劈下一掌。王小虎早有防備,盡管腿腳不便,身子往右一錯,空著的左手從內側格開攻勢,又變成一記手刀直取景絡的脖子。


    “不好玩!你腿瘸了我都打不過,一點都不好玩!”


    隨著一句嘟囔,吉日還以為二人的切磋到此結束。不成想景絡順手從後腰掏出一對子午鴛鴦鉞,一隻攻向王小虎的左手,一隻刺向王小虎的心口。


    “不愧是你,還是這麽不講武德!”


    王小虎悶哼一聲,縮回左手的同時將亮銀槍反提起來,將景絡直刺心口的左手架上天。而後拿雙手握住槍杆,尖尾磕開另一隻鴛鴦鉞。幾個動作如同閃電紉針一般,吉日隻看見王小虎的手抖動了幾下,便化險為夷。


    景絡大喊一聲,將鴛鴦鉞擲收起,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們太欺負人了!個個都說想打贏柴家的六合槍要用鴛鴦鉞,結果就我去練了。五年了,我連你都打不過,怎麽打贏柴家!”


    吉日半天沒瞧明白王小虎和這個半路殺出的景絡是什麽關係,但王小虎五年前到長平比槍落敗的事情似乎鬧得滿城風雨。


    “你自己學藝不精,怪武器做什麽?我這次來長平是有要事,不是為了同柴家六合槍一較高下。”


    吉日不願再耽擱時辰,隻得出言勸阻二人,免得嘴仗打個不停。


    “這位景兄弟,看你武藝也是不俗,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景絡看了吉日手上的哨棒,不分青紅皂白先是趾高氣昂三分。


    “你個使齊眉棍的才練幾天功夫,我倒要看看你這張嘴能放出什麽好屁來!”


    吉日也不惱,將棍子夾在胳肢窩下往後一順,慢走幾步,方才開口。


    “我不過是獲澤一介放牛郎,景兄弟莫要取笑於我。倒是曾經聽小虎兄弟說過,兵器之事,講究的是一分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寸險。”


    景絡還以為吉日能說出什麽振聾發聵的話來,聞言更是忍不住嗤笑。


    “這話用你告訴我嗎?我練了十年武功,老子砸折的棍子比你見過的樹都多,不懂武的人插什麽話!”


    三番五次接連嗆火,縱然好脾氣的吉日火氣也上來了。


    “寸短寸險不假,可還有一句話,手是兩扇門,全憑腳贏人。人家用長兵器的尚且要騰挪輾轉,鴛鴦鉞這般短打武藝,難道腳下生根嗎?”


    眼見被吉日一語道破自己的短板,景絡心頭深以為然,嘴上仍不饒人。


    “你懂個棒槌果子,真正的高手都是以不變應萬變。就像柴家家主柴榮一般,那一杆霸王槍舞得虎虎生風,方寸之間針插不入水潑不進,這才是我要追求的境界!”


    吉日仔細打量了景絡一番,點點頭。


    “你其實已經無敵了,咱們接著進城吧。”


    王小虎聞言,哈哈一笑,又把胳膊架在吉日肩頭向前走去。被甩在後麵的景絡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回過神來卻發現二人已經走遠,趕忙上步追趕。


    “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就無敵了?我要是無敵了,還能被王小虎給打敗嗎,你這人說話怎麽著三不著兩啊?”


    王小虎拄著亮銀槍,頭也不回便揶揄了一番。


    “功夫不到家,可你這嘴皮子連吉日都不願與你講理,不是無敵又是什麽?”


    景絡一聽,漲紅了臉,剛想出言譏諷,但轉念一想,這不正好落人口實麽?王小虎沒聽到後麵有人說話,不禁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景絡低著頭沉默不語,引得王小虎哈哈大笑。


    “還得是吉兄弟,能把景絡這張破嘴憋得沒話說,真是頭一次見他這麽吃癟!”


    三人同行,很快便進了城。吉日還在盤算找一家醫館先給王小虎治傷,在客棧住下後尋找裁縫,卻被景絡攔了下來。


    “都到長平了,住什麽客棧呐?去我家,正好也做些治跌打的買賣。”


    吉日沒想過要在長平久留,自己要做的事情是撬獲澤縣令的牆角,留下的蛛絲馬跡理應越淺越好。正要出言拒絕,王小虎卻應承了下來。


    “這趟活兒想要成事,咱們單幹很難。景家也是八卦門中頗有威望的一支,咱們行事多多少少都要與長平地界的武夫打交道的。”


    景絡一掃頹氣,挺直了腰板,方才尖嘴滑舌的舉止作派蕩然無存,儼然一副世族公子的模樣。


    “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竟然真有奇門遁甲?”


    景絡在前麵走著,也不答話,而路旁不停有人與他打招呼。


    “景公子,又出去殺匪去啦?今天殺了幾個啊?”


    “還用問嗎,景公子出手,一次隻取五命,不多也不少。這次自然也是有五個土匪喪命。”


    “我看可不止五個,你們沒看見後麵跟著倆人麽,那杆亮銀槍剛擦過,絕對剛見過血!”


    一提起亮銀槍,眾人紛紛看向王小虎,詮著傷腿搭著人,一點不像高手。但仍然有眼尖的看清了槍頭,繼而認清了王小虎。


    “這……這莫不是五年前來向柴家討教的五虎斷門槍?”


    “這亮銀槍頭,不會錯的!柴榮爺都誇他是少年英才,假以時日必然會在武林中留下一段名號!”


    不過幾百步的路程,吉日耳朵裏灌滿了王小虎的軼事。一個到異地比武的少年,年紀輕輕就憑借長槍挑出了自己的名氣,即便落敗,仍舊博得了長平武行的認可。


    “小虎,你怎麽會淪落到連個饅頭都吃不起的地步?”


    王小虎撓撓頭,麵露難色。吉日不好再追問,景絡卻輕飄飄扔下一句話,進了家門。


    “這頭瘸虎,認槍不認人,他沒餓死才是稀罕事。”


    王小虎臊眉耷眼,吉日卻忍俊不禁。一個是牙尖嘴利,一個是槍出如龍,怪不得能混到一塊去。


    進了景府,寬敞的院落植下幾顆山楂樹,脆黃的枯葉挾風而鳴。景家家主從裏屋出來,臉上一團和氣。


    “小虎,春秋五載,別來無恙啊。黃河的水到底是沒困住山陽的虎,今日到我景琛家中來,可要好好留些時日。”


    看見景琛發話,王小虎的手便從吉日的肩頭放了下來,抱拳拱手深施一禮。


    “景伯父,您身體還是這麽硬朗。不過我這次來長平有要事在身,與我兄弟吉日暫借貴寶地小住幾日,還望伯父見諒。”


    景琛哈哈大笑,不以為意。


    “好男兒誌在四方,小虎如今不好勇鬥狠,胸懷大誌,自然是好事。將景府當成自己家,可莫要見外。來人呐,酒宴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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