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起一個粥棚的花費,比吉日想象的遠要低得多。


    幌子剛掛出去,在鋪子旁邊蹲著的饑民就湊上前問來了。


    吉日笑吟吟地說明緣由,那饑民自然是歡天喜地,公家不給湯水喝,老天爺卻餓不死瞎家雀。


    經常靠吉日接濟度日的饑民很快聚在一起,這個幫忙抱木頭,那個起手壘灶台。為了自己的一口踏實飯,沒有不賣力的。


    將自己鋪子裏的大鐵鍋拉過來,架在灶台上,吉日依舊生火燒水和麵。


    “吉饅頭,你這不是粥棚嗎,怎麽又和起麵來了?”


    “就靠幾口稀粥,你們吃得飽麽?吃飽了才有力氣謀生路啊!”


    說是粥棚,卻不單單舍粥。陳府和六必居供應糧食和醬菜,吉日親自忙活熬粥做饅頭的事情。


    有熱心腸的饑民也來幫著打打下手,一個真正的粥棚很快便開了起來。


    不出三五日,來粥棚喝粥吃饅頭的人越來越多,粗略算下來也有二三百人。


    劉喜帶著夥計抱著醬菜缸子來到粥棚,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老弟,這可不對啊!人吃馬嚼的,就算敞開了供應,這也足夠喂飽三百人的肚子了。而今獲澤城裏的饑民哪有這麽多?”


    看著摩肩擦踵的隊伍人手一個粗瓷大碗,吉日也心知這裏麵有渾水摸魚的人來蹭吃蹭喝。


    “劉掌櫃,你莫要心疼這些米麵,我自有計較。明天開始就不是這番光景了。”


    劉喜納悶地看了看吉日,想提前知道下文。


    “你賣什麽關子呀?我這要是糶出去,不知賺了多少銀子了,看得我都心疼!給我盛碗粥!”


    吉日笑著搖了搖頭,還是從棚子下麵拿出一個淨碗打了粥遞給劉喜。


    “別說,這沁州黃就是香,油汪汪的。”


    “行啦,喝完回你六必居去吧,老在這兒杵著,等人給你磕頭行禮呢?”


    到了未時,吉日準點封火歇棚。除了無家可歸的饑民還在棚子旁邊逗留,其餘人都散了去。


    “大夥兒都在這兒了吧?還有沒有漏下的,幫忙去找找,我有事兒說。”


    在饑民心裏,吉日的威望遠比獲澤縣令高得多。沒有一刻鍾的工夫,出去叫人的饑民陸陸續續領回幾個不知去哪遊逛的家夥,都等著吉日開口說話。


    “大夥兒都是受了災的人,也都是本分人。陳員外和六必居為大家撐這麽一個粥棚,隻想要大家吃得飽,能捱過這一茬!但是大家也都瞧見了,有些人是占便宜就上,誰的糧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說到這裏,底下的饑民紛紛騷動起來。


    “啥意思,到底還管不管我們吃,不管就不管,別說這些虛頭巴腦的!”


    吉日定眼瞧了瞧說話的那個家夥,是個生麵孔。


    “這位兄弟是剛遭了災的吧,之前沒怎麽見過啊?”


    “是又咋樣,遭災還要分個先來後到嗎?”


    吉日點了點頭,這位不是誰派來搗亂的,就是個站著要飯的。


    “我不瞞著大夥兒,若是來蹭吃蹭喝的是獲澤的鄉親,那權當是請客結善緣了,可你們當中有我的仇人。”


    仇人二字,吉日咬的無比清晰,穩穩地傳到眾人耳朵裏。結果大家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個開口的饑民,盯得他慌亂不已。


    “看我幹啥,我又不認識他。吃幾個饅頭喝幾碗粥,難道就結仇了?”


    也不知這位是天生不會說話還是口不擇言,這一言把吃過吉日饅頭的人全罵進去了。方才還隻是有些懷疑,現如今看向他的眼神卻有幾分可憐。


    “不必擔憂,我不知道是誰。大家也不要平白誤會這位兄弟。隻有一節,若是在場真有餘春風的同夥,麻煩給他捎句話,將我娘送下山來還則罷了,否則明年的春風,可就真有些多餘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早聽聞吉日他娘被綁票的老幾位義憤填膺,大多剛知道消息的饑民一片嘩然,都想揪出那個山賊處之而後快。


    “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但凡覺得自己有一技之長的,想在年前把日子盤順的,待會兒到我這裏報個名字。若是餘春風不肯放我娘,到時候一起去平了山寨,我吉日必有重謝!”


    話說完,吉日拎著鐵鍋回自己的饅頭鋪子去了。


    剛到鋪子不久,正準備洗漱,門板被人拍得啪啪作響。


    “吉饅頭,我們來應你的差事!”


    那聲音雖然橫著嗓子說話,但尖細的味道仍舊揮之不去。


    吉日藏了個心眼,將齊眉棍提在手上。


    “若是我所料不錯,門外的可是張三爺?”


    沉默了片刻,一聲冷笑從門外響起。


    “吉日,你好大的威風啊,還要與我們作對!就不怕撕了你娘的票嗎?”


    按捺住將張敬芳一頓亂棍打死的衝動,吉日沉住了氣。


    “我娘身上有一道疤,便在餘春風身上割一塊肉。我吉日說到做到。”


    話說完,隻聽門閂吱呀一聲,輕輕鬆鬆就被打開了。


    望著門口那個精瘦的身影,吉日心頭開始發緊。自己母親與陳倩兩條人命被悄無聲息地綁了去,他們怎麽可能沒有溜門撬鎖的手段?


    但張敬芳開了門,隻是意味深長地笑著,並未動手。吉日手中攥出一團汗來,門外卻走過來三道人影。


    借著朦朧的月色,吉日仔細瞧了瞧才看清楚。


    “娘!您沒事啊!”


    原來是王小虎帶著吉母與陳倩回來饅頭鋪子。將母親和陳倩讓回後堂,吉日重新上了門板,方才問出了聲。


    “小虎,你不是躲親去了麽,怎麽會和我娘在一起?”


    王小虎沒拿槍的手撓了撓後腦勺,露出大白牙,有些不好意思。


    “我本來是想到景府躲躲,沒成想瞧見這家夥了。他偷摸進了你房間拿起包袱就走,我尋思這哪行,回房間提起包袱也跟了上去。後來追上之後,和他鬥了一場,這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來餘春風一行人之中,隻有張敬芳是真正遭了災才落草的。他原先是個鎖匠,練縮骨功的時候傷了陽氣,所以說起話來才尖細無比。


    得知吉日拿了壽錦之後,上次來討米麵,實際是想要拿走壽錦送還縣令,免得獲澤生靈塗炭。但獨自行事畢竟難以顧及周全,得知吉日去長平的消息後,他篤定這壽錦會帶在身上。


    原本是想看吉日如何處置,一直跟到景府半晌沒露麵。張敬芳懷疑吉日是要賣了壽錦充自己腰包,這才動手去偷包袱。


    “張三爺,您這可有點小人行徑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嘛。起碼你把事兒辦成了,我也不用跟在餘春風屁股後麵受氣了,結果總歸是好的。”


    吉日深以為然,但又有不解。


    “那我娘不是被餘春風綁了嗎?你們是怎麽救下來的?”


    這回輪到張敬芳開口解釋了。


    “和小虎兄弟解開冤結之後啊,我就告訴他,這餘春風與一個叫朱老板的人有往來。壽錦遭劫多半也是此人出賣的消息。我與小虎兄弟繞道回了兩頭山,結果沒兩天,就看到你娘被綁上山來了。”


    張敬芳去水缸裏舀了瓢涼水灌下去,方才繼續開口。


    “這個時候我就出麵了,和餘大當家請個差事唄,咱是鎖匠出身,又會縮骨功,我看的人想跑了,那是難如登天!結果這兩天聽到你回來了,就尋思找個合適的當口下山,這不就到時候了嘛。”


    吉日聞言,不知說什麽才好,王小虎瞧出吉日馬上要矯情了,一杆花槍逼到他的喉結前。


    “你救我一命,我不言謝。我救你母親一命,也不須多言。”


    說完,放下了槍,隻是吉日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小虎,你和柴琳其實挺配的。她又搞比武招親了,要不你再去一趟?”


    張敬芳打住了逐漸跑偏的話題,向吉日拋了個問題。


    “吉日,你可知道那朱老板何許人也?”


    “知道,紅穀錢莊的老板朱穀,前幾天借景府的手送了我一千二百兩銀子,估計是要破財消災。餘春風估計就是因為這事兒氣不過才動手的。”


    “那你待如何?本來壽錦是餘春風提著腦袋拿下的,一轉手錢到你兜裏了,他沒跟你拚命就算不錯了!”


    此言一出,吉日如遭雷擊。


    “這麽說來,景府、紅穀錢莊、餘春風還有甘霖,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想到這裏,吉日愈發心煩意亂。怪不得自己在長平的幾天時間裏心煩意亂,原來一直在被人牽著鼻子走。可是景絡為什麽說自己在給柴府當槍使?吉日猛地一抬頭,盯著王小虎。


    “小虎,當年比武招親,到底藏了什麽事情!”


    看著吉日嚴肅而認真的神情,王小虎欲言又止。忍不住長歎一聲,終究還是說了一句話。


    “陳庭靖、我爹和柴榮乃是八拜之交。你當柴榮的太子太傅,是好來的嗎?”


    “什麽?”


    這一句話差點沒把張敬芳驚得坐到地上。他知道王小虎手中長槍如臂使指,卻不知道還有這麽大的來頭。


    “沒什麽好說的,柴府隻是想把王家收入囊中而已。”


    一句話道不盡的落寞。


    王家是如何落魄的,吉日不知道,也不打算問。


    王小虎來了獲澤,也許本意是投奔陳庭靖,卻在鋪子門口被激起了鬥誌,如此才有了一段陰差陽錯的緣分。


    “餘春風遲早要尋上門的,現在該如何行事才好?”


    張敬芳冷笑一聲,坐在板凳上二郎腿蹺得老高。


    “你怕什麽?小虎兄弟教你練棍,我教你開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找機會溜。”


    兩位能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餘春風隻是一個不值一提的毛賊。


    吉日心領了二位的好意,收拾了屋子,滿腦子的興奮與擔憂最終都化作疲憊,沉沉地睡去。


    然而此時的甘府之中,甘霖手中拿著一張字條,怒不可遏。字條上寫道:


    春風撫朱錦,吉日攜白銀。


    民膏何人刮,眾口吐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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