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他快速洗漱了一番,下樓時臉上水沒幹透,他隨意抹幾下,手拿下來,就看到黎婉茵在小區大門口張望。


    “舍老師,林老師!”她招手笑問,眼神在林道行身上,“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林道行沒有回應,黎婉茵有點尷尬。


    “我們來這兒工作。”老寒替林道行解釋,“他剛做了聲帶息肉手術,現在還不方便講話。”


    “原來是這樣。”


    林道行跟她一點頭。


    黎婉茵問:“聲帶息肉要不要緊?”


    老寒故意奚落:“沒事,反正他有嗓子沒嗓子都沒差,平常對人愛理不理,訓起人來倒是嗓門大的很。啞巴了也是活該。”


    “舍老師真會開玩笑。你們是住在這裏嗎?”黎婉茵和他們邊走邊說。


    “是啊,我們剛搬來。你別老叫我舍老師,說過多少次了,聽著別扭。叫我老寒或者舍寒。”


    黎婉茵看了眼林道行,說:“那多沒禮貌。”


    那兩人走得慢,接近飯店,林道行做了個“我先走”的手勢。


    對黎婉茵點個頭,算打過招呼,一個人先行了。


    “……林老師還是這麽酷。”黎婉茵說。


    老寒:“別搭理他,反正他也不能聊天。”


    黎婉茵笑笑,“對了,嚴嚴也跟你們一起來了嗎?他最近怎麽樣?”


    “他現在不錯,謝謝你當初介紹的心理谘詢師。”老寒真心實意。


    他們和黎婉茵是在兩三年前的某個活動上認識的,機緣巧合下黎婉茵見到了嚴嚴,了解他的情況後,黎婉茵為他介紹了一位十分有名的心理谘詢師。


    老寒說:“他現在長大了,也懂事很多,自己也在努力調節,目前他的ptsd基本痊愈了,就是還不愛說話。”


    “他年紀還小,遲早能克服這些障礙的。”黎婉茵安慰。


    飯店內基本都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喻老板夫妻在和他們說話。


    林道行進門的時候沒看見馮佳寶,他插著兜,手指摸了摸口袋裏的大頭貼,站了一會,他打算離開,轉身時忽然掃見收銀櫃後麵露出的一點點頭頂心。


    他腳步一頓,轉向朝那走。


    靠背藤椅裏的人抱著小腿縮成一團,頭朝一側歪,雙眼緊閉,睡得不知世事。


    林道行不自覺地彎起嘴角,他一手搭著櫃台,指腹一下一下、慢節奏地敲擊。


    衡量片刻,他沒把人叫醒。


    繞到櫃台後,他站在佳寶跟前,拿出大頭貼,捏在手裏,打量四周,然後把大頭貼放向櫃麵底下的一個沒門的抽屜裏。


    她的手機也擱在裏麵,壓在手機底下,她醒來就能看見。


    林道行剛把手機拿起來,藤椅裏的人突然動了動,眼睛要睜不睜,纖長的睫毛微微顫著。


    林道行笑了笑,索性把手機放下,低聲叫醒對方。


    “佳寶?佳寶?”


    “……嗯?”佳寶眯著眼睛,視線朦朧,前方堵了一麵人牆。


    她抬手背揉著眼,問:“你怎麽……”剛醒,她咳幾下清嗓子,“你怎麽在這兒……要吃飯?”


    “不是,給你送照片。”林道行見她兩隻光腳放下地,他移開視線,手指夾著照片,遞給對方。


    “啊……你拿來了啊。”佳寶從他手中接過,低頭看照片,說,“沒錯,就是這張。”


    “你就這麽睡到現在?”林道行指她蜷成一團的樣子。


    “嗯,困了。”佳寶說。


    “那半夜還出來跑步?”


    “我睡不著。”佳寶解釋,“我夏天睡眠質量很差。”


    林道行說:“那你接著睡,我先走了。”


    “我也起來了,不睡了。”佳寶套上拖鞋,從椅子上起來,問他,“你睡醒了嗎?這麽早就出門?”


    櫃子上放著一盤新鮮的聖女果,她抓起幾顆,自己吃一顆,手心攤開說:“吃嗎?”


    聖女果顏色鮮紅,像夏天的熱烈。


    林道行笑笑,從她掌心拿起一顆,吃了問:“洗過了嗎?”


    “沒洗,你吃出泥了嗎?”佳寶故意說。


    她睡飽後顯然活力更加充沛,林道行說:“沒嚐出來。”


    佳寶笑眯眯地推推果盤,“那你多嚐點。”


    飯店門口,黎婉茵和老寒敘著舊。她視線時不時掃向屋內,聊著聊著,她忽然問道:“咦,林老師現在能說話了嗎?”


    老寒往店內看,發現林道行站在收銀櫃那,低著頭,嘴巴一張一合,眼神專注地落在他對麵的馮佳寶臉上。


    兩人在聊天,有來有往。


    老寒一臉探究地搓著自己下巴。


    朝黎婉茵看了眼,他走進店內,黎婉茵跟上他。


    “我妹妹和妹夫都是記者,你們應該在電視上見過他們……”


    喻老板和工作人員說著話,見到黎婉茵過來,他叫了下對方,“黎主持人!”


    黎婉茵朝林道行的方向看了眼,才停下來,含笑問道:“喻老板,剛聽你說你妹妹妹夫是記者?沒想到是同行,在我們台嗎?”


    “不是不是,他們是駐m國的記者,是時政記者。”喻老板忍不住驕傲,又轉頭叫佳寶,“佳寶,過來。”


    他對黎婉茵道:“她爸媽當記者,她自己學的是播音主持,將來當主持人。”


    “是嗎,她現在大幾?將來有機會可以來我們台實習。”


    黎婉茵說客氣話。


    喻老板不懂,聽對方這樣說,他連忙讓佳寶今天好好跟人家學一學,看看別人是怎麽主持的。


    佳寶知道對方隻是客氣,她隻能在邊上乖巧地微笑。


    “我沒什麽,有時候還老說錯詞,林老師他更專業,我以前還想向林老師請教呢。”黎婉茵說。


    林道行手上撚著一顆聖女果,聞言才看向對方。


    “咦,你們認識?林先生也是主持人?”喻老板問。


    老寒說:“他主持人出身,現在跟我混,哈哈!”


    黎婉茵望著林道行,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林老師,你今天要是有時間,不如留在這裏,幫我指導指導啊。”


    老寒蹭了一顆聖女果,嚼著說:“唔唔,什麽時候開始?我也看看。”


    錄製馬上要正式開心,人員該清場清場。


    佳寶小聲問林道行:“你是主持出身?”


    她太驚訝,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像是點燃的煙火棒一下一下戳過來。


    有火花,但不想掐滅。


    林道行把手上的聖女果吃了,盤子裏還剩兩顆,他拿起來,攤開手掌心,低頭對佳寶同樣的小聲說:“都幾年前的事了。”


    他抬抬手,讓佳寶吃。


    “你之前怎麽沒說?”他早上還問起她的專業,佳寶心裏想著,拿起一顆剩女果吃了。


    “你也沒問。”


    他大學還沒畢業就進入電視台工作,一進去就成為實習主播,後來逐漸從台前轉到幕後,沒什麽好說的。


    佳寶吃完了,低頭盯著他手心。


    手心還有最後一顆紅色聖女果,林道行輕笑了聲,遞到她麵前:“你吃。”


    他的手確實很適合做手摸,手骨纖長有質感。


    佳寶回神,推開道:“你吃吧,我吃飽了。”


    溫溫的。


    佳寶手垂到大腿邊,輕輕在褲子上擦了擦。


    林道行還想上樓補眠,節目開始錄製沒多久,他跟佳寶打聲招呼就走了。


    老寒沒走,他認真在看節目錄製,手癢癢,還想上去幫攝像調整機位。


    他慢慢挪到佳寶邊上,問她:“你倆剛聊什麽,這麽起勁?”


    “沒什麽,隨便說了幾句。”佳寶回答。


    “哦……”


    節目錄製到傍晚才結束,老寒和黎婉茵討論著剛才錄製的內容,工作人員在收拾東西,朝他們看了看,問佳寶:“林老師什麽時候回去的?”


    “早走了。”佳寶問,“你也認識他?他以前在你們台工作嗎?”


    “不在我們台,我就知道他這麽個人,我倆不認識。”工作人員道,“聽說他以前風光無限,在最輝煌的時候是他們台晚間新聞主播,那會兒他才多大……”


    “多大?”佳寶好奇。


    “呃,不清楚,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真年輕,那時她還在念初中。


    “後來聽說他得罪了我們領導——”工作人員撇嘴,“我們去年新來的那位領導,跟他不對付。以前他們在一個台共事,據說林老師長得帥,主持功力一流,一去就混得風生水起,成了他們台最年輕的早間新聞主持人,後來還被提到了晚間新聞。”


    “我們那位大領導嫉妒人家,幾個回合下來把人擠兌到了山區,讓人家去主持扶貧節目。”


    佳寶聽得入神,剛才林道行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工作經曆,就像風過無痕般輕描淡寫。


    她沒想到原來他的背後會是一段如此崎嶇的故事。


    “後來他慢慢的沒做主持了,從台前轉到幕後,做過幾檔節目,全都很成功,就是可惜,我們那位領導吧……”他最後一句講得很鬼祟,語氣中帶著不屑,在佳寶追問之下,他還是沒有把那句話說完。


    他口中的領導叫萬坤,去年跳槽來到這裏,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幾個人的日子並不好過。


    尤其是黎婉茵。


    這是她主持的最後一期節目,她接下來的工作,台裏還沒有安排。


    天快黑時他們一組人才回到電視台,黎婉茵對待自己的工作很負責,知道上期節目還在剪輯,她去了一趟剪輯房。


    才看到一半,她就接到萬坤電話,讓她去趟辦公室。


    黎婉茵抬表看時間,想了想,她讓好友在十五分鍾後給她打一通電話。


    她把衣服領口往上提,敲門進去,聽到萬坤開門見山說:“聽說你今天錄節目的時候,碰到林道行了?”


    黎婉茵一愣,“是的,正巧碰上。”


    “他怎麽會在這裏?”


    “聽說他跟視頻網站合作,準備製作一檔節目。”


    “什麽節目?”


    “不是很清楚,他們沒說。”黎婉茵斟酌道,“我隻知道他們過幾天就要出國,節目應該不在國內錄製。”


    萬坤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說:“這樣,我知道你跟他們關係還不錯,你去打聽打聽。”


    “這個……”


    “把節目打聽來,也是為台裏做貢獻,最近台裏幾個節目收視都不行,你的更不用說,今天已經是你最後一期錄製。”


    “……我就算約他們出來吃飯,也沒機會探出他們口風,再說他們過幾天就走了,我很難打聽到。”


    “你不是沒活了麽,”萬坤優哉遊哉地說,“我給你批個大假,他們去哪,你跟到哪,把他們要做的節目,完完整整打聽到。”


    他這番話脫口而出,連想都不用想,仿佛以前已經操作過很多次,黎婉茵聽說過他抄襲林道行創意的事,沒想到今日她會親曆。


    眼前這人不到四十歲,身材輕微發福,鏡片後雙眼渾濁。他也曾是記者和新聞主播,台前和台後的嘴臉實在判若兩人。


    黎婉茵準備拒絕。


    “……為台裏做貢獻,對你自己也是種幫助。”萬坤從椅子上起來,慢慢走到她麵前。


    “如果辦得好,那他們這個節目,我可以考慮交給你。”


    黎婉茵怔了怔,沉默下來。


    她仔細回憶老寒口中的那個目的地——


    拉加厄斯帕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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