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裏頓時鴉雀無聲。


    安靜足有數秒, 才聽萬坤驚詫地開口:“吳慧勒索我?這是哪跟哪?你開什麽玩笑?吳慧跟我有什麽關係?”


    施開開沒有完全跟上佳寶的思路, 她還在回想殷虹之前說過的內容,但她的記憶不夠清晰, 她拽了拽嚴嚴,小聲問:“殷虹之前說的,是這樣的嗎?”


    嚴嚴手臂有點僵硬, 他點了下頭。


    萬坤反問一出,林道行立刻打開筆記本電腦,手指快速打字,想告訴佳寶該怎麽質問萬坤。


    可才打出一行,就聽見佳寶的聲音——


    “你知道範麗娜和羅勇勤在之前的采訪中, 說了些什麽嗎?”


    林道行停下動作。


    佳寶邊說邊坐下。


    先前她的腦子裏就像煙花突然一炸,她脫口而出,一鼓作氣地說完那些想法後, 也終於冷靜了下來。


    仿佛煙霧消散,她的思維愈發清晰。


    她緩了緩氣,沉穩開口:“他們之前謊話連篇,自以為能瞞得過我們,這是因為, 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的。因為信息不對稱,所以他們撒謊後,我們才能捉住他們說辭中的漏洞。


    可是你剛才的陳述,邏輯實在太通順,毫無漏洞可抓, 並且你的說辭,跟我們已知的線索完全吻合。你為什麽會這麽主動老實?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因為,在這之前,殷虹曾經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說過,吳慧告訴了她關於你們三個人的事。


    而你,隻有因為清楚知道吳慧曾經說過些什麽,才會毫不掙紮地把所謂的真相交代的一清二楚,因為你知道,撒謊已經沒有必要。


    也隻有你,跟我們的信息是完全對稱的!”


    範羅二人信息不對稱,萬坤卻信息對稱,施開開幾人瞬間醍醐灌頂。


    “殷經理,吳慧是不是你殺的?”佳寶忽然向殷虹確認。


    殷虹這次正麵回答:“不是,我沒殺過人。”


    “警方當時為什麽會找到你詢問吳慧的案子?”佳寶再問。


    殷虹說:“案件還在調查中,警方不可能告訴我相關案情,他們隻是詢問我丈夫的行蹤,因為我的丈夫,和吳慧的丈夫是牌友,他們想了解吳慧丈夫的情況。”


    佳寶腦子轉得很快,“所以警方認為吳慧自殺案有可疑,他們首先懷疑的是吳慧的丈夫。”


    佳寶視線轉向萬坤:“萬坤,你真的很聰明,你說出了這麽準確的真相,差點讓我們相信了你的話,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比如你有一句話是說,你不知道我哥哥他們三個人的房間,所以讓羅勇勤給你帶路。


    這樣一件明明無關緊要的事,你為什麽會在整個緊張的敘述過程中特意強調?這又不是拍電視劇,隻有電視劇裏的犯罪閃回,才會連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都拍進去。


    這隻是因為,你記得吳慧曾經跟你說過些什麽,你要讓我們相信你所說的是事實,所以才會多此一舉。


    萬坤,從你否認吳慧勒索你開始,你恰好反證了我原先的猜測和試探,你就是殺害吳慧的最大疑凶!


    知道為什麽嗎?”


    萬坤沉默不語。


    林道行早已把電腦擱在一邊,他目光灼灼地盯著佳寶。


    “如果你沒做虧心事,你為什麽要否認吳慧曾經對你說過那些話,從而勒索你?”


    佳寶把自己代入成林道行,她在短時間內學會了林道行邏輯分析的精髓,她越說越激動。


    “這世上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有邏輯可循——


    因為吳慧是你殺的,所以你否認吳慧曾經勒索你,你要隱瞞吳慧和你有關係的事實;


    因為我哥哥他們三個人的死跟你有絕對的關係,所以你才會因為吳慧的勒索,把她給殺了!


    我信殷虹的話,她沒殺吳慧。你猜警方能不能調查到你在6月1日、星海號事故五周年當天的行蹤?


    萬坤,你還想垂死掙紮嗎!”


    佳寶擲地有聲。


    林道行一直知道佳寶很聰明。


    馮書平生前總形容他妹妹是個小機靈鬼,雖然數理化的考試成績不好,但買東西討價還價、用化學實驗搗鬼嚇唬人,卻是學以致用了。


    學以致用才是真聰明。


    他見到佳寶的時候也在想,很多人是否聰明,從外形和舉止上就能看出,她就長了一副機靈樣。


    他隻是沒想到,他還是低看了她。小小年紀,冷靜又聰慧,邏輯異常清晰。


    這是一場精彩絕倫的頭腦風暴,他移不開眼。


    範麗娜和羅勇勤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萬坤殺吳慧,二人表情顯得驚詫極了。


    萬坤微垂著頭,盯著佳寶的眼神陰陰沉沉。


    “怎麽,你現在是又一次動了殺心嗎?”佳寶敏銳地問。


    佳寶的鬥誌從未如此刻,被激發地洶洶不絕。林道行沒任何動作,她知道她的分析都對了。


    得到了林道行的肯定,佳寶眼珠一轉,不慌不忙地說:“讓我繼續來分析一下。


    我之前問你,你對我哥哥他們的死是否感到難過,你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可是如果你真的難過,真像你所說,你的違法行為都是被王樹江所逼迫的,你又怎麽會因為吳慧的勒索而殺了她?


    你殺了吳慧,根據這一點,就能否定你前麵的所有陳述,所以,我也有理由懷疑,你真的隻是王樹江的一個傀儡嗎?”


    林道行還從沒有過那種想把人高高拋起的雀躍心情,這會兒他恨不得把佳寶拋起來。


    說完這一大堆話,佳寶沒能忍住,她看了一眼林道行。


    林道行勾起嘴角,他情不自禁站了起來,走到佳寶身邊,揉揉她的腦袋,然後撇了下頭,示意她繼續。


    佳寶得到了巨大的肯定,她盯著對麵,加重語氣:“我想這是你們三個人的最後一次機會。別再自作聰明,把真相一五一十說出來!”


    先前就算拿槍指著他們,他們這幾個老奸巨猾的家夥,說得是真是假,其餘人也未必能辨認。事實證明,範麗娜和萬坤,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之下,依舊能編出一段看似合乎邏輯的“真相”。


    如今情況徹底清晰了,林道行給了老寒一個暗示的眼神。


    老寒心領神會,關閉攝像機。


    林道行示意殷虹,顧浩!


    殷虹扣下扳機——


    “不要不要,我說,我全都告訴你們,是萬坤殺人,是他,全是他幹的!”範麗娜急切地喊道。


    萬坤陰沉地瞪向她:“範麗娜,你不要信口雌黃!”


    “我沒有騙人,羅勇勤可以作證,都是萬坤幹的,我們都是聽了萬坤的!”


    羅勇勤這回倒是閉著嘴,沒有急慌慌地跟著範麗娜的話說。


    萬坤那些話已經把他的大半關係都摘清了,他低下頭,偷眼觀察。


    羅太太生怕殷虹調轉槍口對準她,她著急地低聲叫道:“老羅你倒是說呀!”


    誰知殷虹根本沒搭理她,殷虹槍口一轉,“砰——”


    開出了第二槍。


    “啊啊啊啊——”羅勇勤從椅子上滾下來,恐懼地閉著眼睛大喊,“是是是,是萬坤!是萬坤殺了人,他放火,放火燒了樓梯!”


    那顆子彈就從臉頰邊飛過,萬坤整個人一顫,椅子往後倒,他踉蹌著離開了座位。


    fire……


    嚴嚴張了張嘴,又輕又模糊的聲音從喉嚨裏發了出來。


    施開開一直和他在一起,她敏銳地聽見了身邊之人發出的聲音。


    她連害怕槍子兒都忘了,施開開詫異地問:“你說什麽?”


    嚴嚴看向她,再一次張了張嘴,可是他長時間沒講過話,聲音實在太模糊,難以辨別。


    “發?”施開開疑問。


    嚴嚴說:“fire……”


    “我的槍法不太準。”殷虹的槍口依舊對準那三人的方向,“你們是不是以為我不會真的殺人?”


    羅勇勤滴著汗猛搖頭。


    “我說了,我要的是一個真相,我耐心不多了,你們接下來說的,最好是百分百的事實!”殷虹警告。


    又看向馮佳寶,“繼續采訪,我要一個完整的采訪!”


    佳寶早在那一槍過來時,就被林道行迅速帶到了一邊,她到底是在普通環境中長大的,麵對槍|支|彈|藥實在做不到視若無睹。


    她心有餘悸地看著林道行。


    林道行捧了捧她的臉,不怕。


    又大力揉了兩下她的頭發,無聲地說:我在。


    佳寶點點頭,看了看殷虹,又看了眼攝像機背後的老寒。


    最後的關頭了,範麗娜涕淚橫流,一直望著自己兒子,羅勇勤被那一槍嚇得快崩潰了。


    萬坤的椅子倒下了,他站在那裏,神色能看出幾分驚懼,但更多的是陰沉。


    佳寶找了找,忽然撇下林道行,走向了餐桌。


    沒人知道她要幹什麽。


    佳寶找到自己的包,快速從裏麵翻出一根頭繩,她一邊走回采訪位,一邊利落地紮了一個垂馬尾。


    她要精精神神地完成這一次的采訪,她搓了搓臉,深呼吸,鄭重地坐了下來。


    “都坐好,下麵進行最後一次采訪。”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羅勇勤小心翼翼地看著殷虹,在對方冷血一般的眼神中,他哆哆嗦嗦扶起椅子,坐了下來。


    萬坤沒看任何人,他把椅子扶起,依舊坐在中間的位置。


    老寒重新打開攝像機,鏡頭對準——


    “範麗娜,你就從6月1日晚,你們三個人在甲板上喝酒說起。”


    佳寶比較過三人後,首先挑選了範麗娜。


    羅勇勤貪生怕死,他似乎不在乎自己太太的安危,隻在乎自己。


    可現在殷虹不會殺他,因為殷虹還需要他接受“采訪”,假如羅勇勤想明白了這點,他還是有隱瞞真相的可能——


    反正撒謊了,他暫時也死不了。


    而萬坤則太奸猾,他比羅勇勤聰明太多,他也沒有其他威脅,大可以跟他們繼續耗時間。


    隻剩下範麗娜,她太愛兒子了,殷虹暫時不殺她,卻大可以殺了她兒子。


    範麗娜自然不蠢,她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


    “那天晚上……萬坤把我們都叫了出來,這點他說的是真的,沈智清不願過來,就我們三個人在甲板上喝酒。”


    ***


    白天經曆了那樣一遭,範麗娜心裏慌亂的很。


    她不知道那三個實習生是怎麽發現了這件事,她隻知道,等這趟旅行結束,她就完了。


    她剛和前夫爭取到了兒子的撫養權,學校還沒放假,她就沒帶兒子一起出來,臨行前她還答應了兒子的各種要求,要給他買許多禮物回去。


    她是帶著慶功的心情踏上的這趟旅程,婚姻失敗對她來說無所謂,兒子才是她的一切。


    可如果她出了事,兒子怎麽辦?兒子還這麽小,他會被他爸帶走,也許還會受盡後媽的虐待,將來她從監獄裏出來,兒子還能不能認識她?或者還會不會認她?


    範麗娜不敢想象。


    她和羅勇勤一起來到甲板,看見萬坤正在自飲自酌,她說:“你還有心情喝酒?!”


    萬坤涼涼地撩了一眼,“怎麽,難道應該跳海嗎?”


    “你怎麽還有心情開玩笑!”範麗娜著急坐下,“我還以為你是想出了什麽辦法!”


    羅勇勤也擔憂:“老萬,你到底有沒有主意?”


    見萬坤自顧自地喝酒不答,他把酒杯從他手裏抽出,掃了眼邊上,“那麽多酒,你打算醉死算了?我拜托你了,我們倆一直都聽你的,你倒是出個主意啊!”


    “我能有什麽主意。”萬坤漫不經心地說。


    範麗娜想哭,但她在發現前夫出軌時哭了一場後,至今她都沒再掉過眼淚。


    離婚的過程經曆了足有兩年,她也自認見識過了不少大風大浪。


    範麗娜拿起酒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酒精度數太高,她嗆了一口,把杯子一撂,沉默了一會兒,才頹喪地開口:“老萬,你孤家寡人,什麽都不怕,我不行,我家裏還有個兒子,我爸媽也就我一個女兒。我兒子是我的命根子,我爸媽還指望我能給他們養老,我不能出事。”


    羅勇勤也說:“我也不能出事,我不想毀了自己下半輩子!坐牢出來後誰還能要我,我去哪找工作?”


    他還勸萬坤,“你也是,你資曆再深,鬥得過現在那些小年輕?你看看林道行,台裏多重視他,現在把他捧得都不分東南西北了,等你再坐幾年牢出來,你還能有什麽地位,你怎麽跟年輕人爭天下?!”


    萬坤不為所動,“說那麽多有什麽用,有本事你們給我出個主意,怎麽才能讓那三個閉嘴。現在王樹江也知道了,你說,又怎麽能讓他閉嘴?”


    範麗娜和羅勇勤都不再說話,兩人低頭喝悶酒。


    郵輪緩慢行駛著,範麗娜也不清楚現在幾點,出來的時候已經挺晚的,現在估計離天亮也沒多久。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精卻沒能緩解她的焦灼,她忍不住掩麵而泣。


    “哎……”萬坤放下酒杯。


    他似乎喝高了,臉已經通紅,滿嘴的酒氣,“哭有什麽用。”


    “我能怎麽辦!我容易麽!”範麗娜捂著眼睛,“我一個女人賺錢養家,我容易麽我!幾十年了,我就沒過過幾年舒心日子!我兒子怎麽辦……”


    “你覺得他們幾個,貪錢麽?”萬坤忽然問。


    範麗娜一愣:“貪錢?”


    羅勇勤喝了幾杯,情緒也十分低落,“貪錢?你想用錢堵他們嘴?那三個小的就不說了,王樹江可不缺錢。”


    “既然用錢不成,那你們說,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們都閉上嘴?”


    “什麽辦法?”範麗娜和羅勇勤問完這一句,看著萬坤的神色,心裏咯噔一下。


    “這裏有大海,有郵輪,真要出個什麽事,也不奇怪。”萬坤蠱惑。


    範麗娜口幹舌燥,“你開玩笑的吧?”


    “好好好,就當我開玩笑。”萬坤說。


    範麗娜和羅勇勤麵麵相覷。


    萬坤也不再說話了。


    範麗娜一陣胡思亂想,也許是酒精上腦,她忽然說:“一個人出事又沒用,他們要是全都出事,還能不奇怪?”


    萬坤瞥了眼酒水,說:“要不然……把他們灌醉?推下海?”


    範麗娜氣得直接把萬坤之前的話當成玩笑,“行了行了,你就瞎說吧,還推下海,四個人一起掉海是吧?當別人傻子?”


    “如果他們幾個人喝酒喝多了,房間恰好電線短路,房間燒了起來,他們又不省人事……”萬坤慢慢地說。


    範麗娜和羅勇勤一怔。


    萬坤把最後一杯酒灌下,起身說:“走吧,叫上他們幾個一起喝。”


    “喝……叫他們一起喝酒?”羅勇勤不可思議,“你說真的?”


    萬坤踉蹌了兩下,似乎真喝醉了,他道:“唔,就說,我們想對白天發生的事,跟他們好好聊聊,邊喝邊聊!”


    他準備了好幾瓶酒,範麗娜也記不清具體數量了,隻是在當時,她拿著酒,跟隨萬坤去往四樓的時候,心中在想,原來他早有準備。


    萬坤在電梯裏說:“待會兒把王樹江也叫過來,他住哪間房?”


    羅勇勤報了房號。


    四樓分普通套房和豪華陽台套房,王樹江就住在豪華陽台套房。


    萬坤住在五樓的陽台套房,少了“豪華”二字,他聽了後,看著電梯轎廂中映出的模糊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電梯門開了,他又問:“那三個小畜生住哪間房?”


    ***


    範麗娜講到這裏,為自己辯解:“我那個時候糊裏糊塗地就跟了過去,我後來酒勁就差不多散了,我和羅勇勤兩個人就勸萬坤,殺人是不得了的事啊!”


    羅勇勤拚命點頭:“我們當時就拉住了他,真的,我們沒想殺人!”


    萬坤坐在二人中間,一言不發。


    這兩個蠢貨!


    他被綁在甲板上時,聽見裏麵的動靜,就知道這二人已經廢了。


    進船艙後他要求自己一個人說,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船隻經過,也為了不讓他們再犯蠢。原本這兩人也乖覺,隻恨——


    萬坤垂著眼簾,陰惻惻地盯著前方的馮佳寶和林道行。


    佳寶克製著自己,冷靜地問:“接下來的五分鍾,又發生了什麽?”


    範麗娜愣愣地沒有馬上開口,她淌下眼淚,又看了一眼兒子。


    顧浩躲在沙發那,驚懼望著這裏,仿佛不認識她似的。


    範麗娜悲痛欲絕:“浩浩——”


    殷虹等不下去:“說!你給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朱家三人也走近了,怒目圓睜地瞪著他們。


    羅勇勤吞咽著口水,緊張祈禱範麗娜放聰明點。


    繼續編故事嗎?騙得過他們嗎?範麗娜淚眼朦朧地望著林道行和馮佳寶兩人。


    “當時……當時……”她哽咽著回憶。


    ***


    “呶,就住這間房,離樓梯最近。”羅勇勤回答。


    站在過道上,範麗娜和羅勇勤止步不前了,羅勇勤膽子最小,他訕訕一笑:“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萬坤瞥他一眼。


    “再回去商量商量,這不還有沈智清嗎,問問他有沒有辦法?”羅勇勤忐忑地說。


    “就他?”萬坤冷笑,“他不反水就已經萬幸了。”


    “反水?”範麗娜問。


    萬坤道:“他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一邊撈錢,一邊良心不安,他今晚為什麽不出來?你等著,看他回去後,會不會把我們出賣得一幹二淨。”


    “不能吧……”羅勇勤不確定地說。


    範麗娜想了想,也許是衝勁過了,她拉了拉萬坤,“要不……再等等?”


    “等什麽?”


    “等明天再說?”範麗娜道。


    “你們跟我踏進了泥水,還以為鞋子拔|出來能幹淨?除非你們把髒鞋子扔了。”萬坤看著範麗娜,“你也別想要你兒子了。”


    範麗娜心亂如麻。


    她和羅勇勤對視一眼,正要說什麽,腳底下忽然一陣巨大的震動。


    她整個人倒在了牆上,恐慌地問:“怎麽回事?”


    忽聽廣播和警報響起。


    這廣播和警報並不陌生,剛登郵輪時,人人都被要求參加逃生演練,每間客艙都按人數備有救生衣,逃生路線也有規定,船員會幫助遊客分散,眾人就按著指定的門出去,在三樓甲板匯合,乘坐救生艇逃離。


    隻是此刻,警報內容卻令人驚悚。


    郵輪失火引起爆炸,廣播裏讓眾人迅速去集合點集合。


    範麗娜和羅勇勤哪還顧得上照著逃生演練去穿救生衣,他們撒腿就要跑,卻聽萬坤叫住他們:“等等——”


    ***


    範麗娜說不下去了。


    “繼續。”佳寶命令。


    範麗娜眼前一片陰影,緊張地視覺模糊了。


    她究竟是說真話還是假話?到底能不能騙過這些人?


    貪贓量刑不過幾年,可是……郵輪上發生的事呢?


    “fire……”


    這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至關緊要的時刻,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尋找發聲來源。


    “fire……”


    站在餐廳附近的施開開,抓著嚴嚴的胳膊,激動地說:“嚴嚴說fire,他在說有火!”


    老寒一怔,顧不上管攝像機,他幾步走到嚴嚴麵前,“嚴嚴,你說什麽?”


    嚴嚴艱難地發聲:“fire……火……”


    受訪席上的範麗娜和羅勇勤,臉上血色盡失。


    林道行抓緊時機,給佳寶一個眼神,快,繼續!


    佳寶回過神,看著範麗娜:“說!這已經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範麗娜臉色灰敗,她啞聲開口:“萬坤叫住我們,把所有的酒都灑了,放了一把火。”


    ***


    “等等——”萬坤攔下他們。


    “幹什麽?趕緊跑啊!”羅勇勤著急忙慌。


    萬坤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停在離樓梯口最近的那間房,把酒瓶狠狠砸下,又沿路灑酒水,一直灑到樓梯口:“還愣著幹什麽,把酒都給我澆上!”


    “你要幹什麽?”範麗娜問。


    “你說幹什麽!趁這時候,當然放把火!”


    “你瘋了,這火能燒死誰啊!”羅勇勤低聲喊。


    “能讓他們都逃不了!”萬坤陰狠地望著前方走廊,“剩下的,就聽天由命了,賭一把!”


    範麗娜和羅勇勤心跳加速,也不知道誰是第二個動手的,他們全都賭上這一把了!


    好幾瓶高度酒灑了個遍,十秒都不用,萬坤點著自己的打火機,扔進酒水中,怕火不夠,他還讓羅勇勤快點把打火機拿出來。


    點上火,火苗迅速竄了上來,他們沒時間再管能燒多大,快速就從樓梯跑了出去。


    ***


    客廳中,範麗娜說到這裏,又繼續說:“那就是幾瓶酒,幾瓶酒而已啊,我們當時都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隻是燒了樓梯口,沒燒他們!”


    羅勇勤也緊張辯解:“真的跟我們無關,就算我們不放火,那郵輪也馬上爆炸了,他們的死真的跟我們無關啊,他們不是被燒死的啊!”


    佳寶尚未從震驚中回神,但她的頭腦已在慣性分析,她魂不守舍地說:“既然你們覺得都跟自己無關,那你們為什麽一開始不說?”


    羅勇勤:“縱火罪太大了,我們、我們……”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巨吼,嚇了所有人一跳。


    “嚴嚴!”施開開驚慌失措。


    “啊——”嚴嚴悲慟地喊,“火——”


    佳寶和林道行猛地起身,朝嚴嚴跑去,“嚴嚴!”


    嚴嚴渾身顫抖,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中撕裂著蹦出,“外國人,叫‘fire’,其他人,說,不能走,這邊!”


    他的敘述太模糊,林道行無聲地叫老寒:穩住他。


    他把電腦拿過來,讓嚴嚴打字。


    嚴嚴視線模糊一片,雙手貼著鍵盤,不停地顫抖,根本打不出完整的句子,眾人就看著斷句、錯別字,慢慢地在腦中,還原了當時的情景。


    逃生的樓梯口著火了,疏散人群的外國船員喊著“fire”。


    嚴嚴當時不知為什麽,恰好能聽見這麽幾句話。


    他當時不到十歲,英語水平不行,可能就記住了“fire”一個英文單詞,後來他聽見有人說中文。


    “火從這邊來的,不能往這走!”


    廣播提示了起火和爆炸,所有逃生的人看見有火,不可能還往火裏衝,他們會猶豫遲疑,會另外擇路。


    而第二次爆炸來得如此之快,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做選擇。


    更甚至,五樓、六樓,可能也失去了這個選擇的機會。


    佳寶震驚地望著受訪席,她慢慢地朝他們三人走去。


    “你們,耽誤了他們最佳的逃生時機。”她聲音幹澀,“你們本來,打得也是這個主意。”


    範麗娜和羅勇勤,雙雙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林道行握住佳寶手臂,佳寶?


    眼眶裏的淚模糊了視線,佳寶沒讓眼淚掉出來。


    萬坤臉色黑沉,額角也流下了兩滴汗,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範麗娜,幾不可聞地罵了聲:“蠢貨!”


    佳寶沒有聽見他罵什麽,她隻是長久得盯著萬坤的臉看,忽然間,她狠狠甩開林道行,朝萬坤衝了過去,用盡所有力氣,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朱家三人也衝了過來,悲痛欲絕地喊著朱楠的名字,瘋了似的抽打著那三個人。


    殷虹遠遠站著,目光失去了焦距,也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林道行把攝像機關了,等了一會兒,他才走過去,從背後圈住佳寶,按住她的手臂,用氣聲在她耳邊說:好了,好了,佳寶!


    佳寶雙手已經失去知覺,她仰頭看了林道行一眼,埋進他懷中,“林道行……”


    林道行按著她的後腦勺,下巴貼著她的頭頂,無聲地給她安慰。


    他眼睛火辣辣地疼,使勁眨了幾下,把眼淚全都逼了回去。


    林道行有時也覺得自己冷血,比如這會兒,在他們尚處於悲痛和氣憤中時,他卻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不知不覺地親了親佳寶的頭頂,然後扶住她雙肩,將她推出自己懷抱。


    佳寶淚眼朦朧,視線茫然。


    林道行抬起她下巴,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采訪還沒結束。


    什麽?


    林道行:真相還沒全部解開。


    “還……”佳寶啞著嗓子,“還有什麽?”


    林道行提醒:萬坤是真傀儡?還有,沈智清隻拿了十萬,還有六十萬的首付,這是哪裏來的錢?


    佳寶抹掉眼淚,腦中亂七八糟,她沒辦法思考了。


    林道行把她拉回采訪位,讓她坐好,他回去拿上筆記本電腦,提醒老寒繼續。


    老寒用力一抹眼睛,大喊一聲:“繼續!”


    哭聲喊聲漸漸消了下去,林道行把椅子搬到佳寶身邊,緊靠著她。


    他在電腦上打出一行字,讓她替他發聲。


    佳寶看完,她舔了一下嘴唇,做了一個深呼吸,端端正正地坐好。


    老寒打開攝像機——


    “萬坤,”佳寶帶著微微的顫音,說,“采訪繼續。”


    萬坤三人臉上帶了青紫的痕跡,不知道馮佳寶和林道行還要問什麽。


    “如果你所說屬實,你真是王樹江的傀儡,你為什麽連他也要害?”佳寶問。


    萬坤沒回答。


    林道行的視線落在了範麗娜和羅勇勤的臉上。


    範麗娜已經把真相一絲不漏地說完了,她似乎認了命,情緒反而鎮定了不少。


    她搖搖頭,回視林道行,語調低落地說:“我不知道萬坤剛才說的是真是假。”


    她也信了萬坤剛才的說法,他們的背後主謀是王樹江。


    從舷窗望出去,已能看見遙遠的海麵,霧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


    林道行看向萬坤,這人似乎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腦中回想剛才的全部采訪內容,同時分析萬坤這人。


    他城府深,表明看似平和,實則極其爭強好勝,為人虛榮。


    他無法確定萬坤是否是王樹江的傀儡,但有一點,他倒可以猜一猜——


    佳寶看了眼林道行新打出來的內容,她並沒提出任何疑問,照著林道行的原話,她問萬坤:“你嫉妒林道行嗎?”


    萬坤直視馮佳寶。


    “你嫉妒他,他比你年輕英俊,主持也比你厲害,在電視台的風頭一定勝過了你。”


    這話林道行沒打,他看了眼佳寶。


    “你嫉妒他,所以從星海號事故後你回到了電視台,對他極盡打壓,你以前無法對他做什麽,因為你上頭還有主任和副主任壓著,他們對林道行很看好。後來你之所以能為所欲為,是因為主任死了,副主任也死了一個,你們整個廣電集團損失了一百五十多人,人手嚴重緊缺,這個時候,不提拔你,還能提拔誰?”


    佳寶照著林道行的原話,盯著萬坤繼續說:“或者你想殺害王樹江、甚至封鎖整個四樓的動機,就是想讓他們全都死在那裏,你盼望著升職,盼望得望眼欲穿,盼望得滅絕了人性,是不是!”


    萬坤冷笑,他咬著牙,不為所動,一個字都不打算說。


    攝像機對著他,就算活著離開了,他也已經沒有活路可言,他何必讓這些人稱心如意。


    他視線無意中掃過殷虹握著的手|槍,想到了什麽,他忽然改變主意。


    “我能活著離開嗎?”他問。


    佳寶蹙眉,林道行看向殷虹。


    殷虹眼淚早已擦幹,她比朱家人冷靜地快。她沉默許久,才慢慢開口:“采訪順利結束,我不殺任何人,你們,交由法律審判。”


    萬坤似乎放心了,他回答:“是,你們猜得沒錯。”


    範麗娜和羅勇勤自以為很了解萬坤,聽見他的承認,他們依舊在心底倒抽口氣。


    萬坤看著林道行,說:“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前,台裏打算升你?”


    林道行點頭,他曾聽主任暗示過。


    “你算什麽東西,你才來台裏幾年?”萬坤冷笑,“就因為你長了一張小白臉,所以他們不考慮資曆、不考慮實力,就要升你?!


    主任和副主任住豪華陽台套房,而我住得是普通的陽台套房,他們有什麽資格住那裏?不過就是一個娶了個好老婆,一個走了狗屎運升職,他們有什麽真材實料?”


    這才是真實的萬坤,林道行翹起腿,讓佳寶繼續問。


    這人該有多心狠手辣,才會在危急關頭,仍不忘害人,仍嫉恨著擋路的絆腳石?


    佳寶從未想過,這種惡人真會存在於現實世界。


    佳寶鎮靜了一下,問:“你剛才說王樹江才是背後主謀,其實你隻是想拉個死人出來,給自己減罪?”


    “是。”萬坤承認。


    範麗娜和羅勇勤萬萬沒想到,萬坤的心思居然如此深不可測。


    佳寶這次沒再需要林道行提醒,她問:“還有一件事,希望你如實告知。你們隻參與了那一次非法牟利的新聞嗎?”


    範麗娜和羅勇勤愣了愣。


    林道行側目,把剛打出來的那行字刪除:問是否隻做了一次非法牟利。


    “沈智清房子首付七十萬,強|奸|案新聞他隻分到了十萬,另外六十萬,他是哪裏來的?”佳寶問。


    萬坤歎息,他閉上眼睛,說:“對,不止一次。”


    羅勇勤力氣盡失,沒想到最扛不住的人竟然是萬坤。


    佳寶問:“你們還做過什麽?”


    萬坤:“在那之前,我們還隱瞞了一件建築工地的新聞,從開發商那裏,拿到了一筆錢。”


    佳寶:“還有嗎?”


    萬坤:“沒了,就那一次,我們嚐到了甜頭,後來才做了強|奸|案的新聞。”


    佳寶看向林道行。


    林道行垂眸想了想,朝佳寶點了下頭。


    佳寶最後又問了一句:“強|奸|案究竟是不是冤案?”


    萬坤搖頭:“不是冤案,是真案。”


    真相是如此的醜陋,因為貪婪,他們製造冤假錯案,因為貪婪,他們堵絕了郵輪上眾人的逃生道路。


    他們當做沒事發生,瀟瀟灑灑過了五年,如今,在這艘位於太平洋的遊艇上,他們終於接受了這場審判。


    問題全部結束。


    老寒看向殷虹,殷虹閉了下眼。


    采訪告終,攝像機關閉。


    濃霧已被海風驅散,船艙裏安靜了一瞬。


    “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最先開口的是秦霜,她緊緊貼著男友傑克,忐忑地望著眾人。


    老寒放下攝像機,他掛心著嚴嚴,轉頭找嚴嚴。


    施開開正摟著嚴嚴的肩膀,見老寒看過來,她搖搖頭。


    嚴嚴已經平靜了不少。


    朱老先生夫婦打擊太大,朱筱尤一直給二老撫胸。


    林道行離開座位,問殷虹:“殷女士?”


    殷虹深深地呼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一聲呼喊——


    “啊——”


    林道行猛回頭,“佳寶!”


    佳寶痛苦地仰著頭,她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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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坤掐在手裏。


    萬坤拿佳寶擋在身前,大聲命令羅勇勤和範麗娜:“毀了攝像機內存卡,快!”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厲害!


    感謝各位的霸王票,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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