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以為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往往隻會注意那最危險的地方,即便是陳耀海這樣的武林高手,亦不例外,否則這議事廳不比樹林,台上又沒有柱子,薛燕雖給他纏上銀絲,銀絲卻沒法固定在另一端,又有何用?


    韓夜一語不發來到陳耀海麵前,將魔劍指著他,陳耀海與其子被綁在一起,有生之年未嚐如此飽受屈辱,他悻然望著韓夜道:“老夫一敗塗地,無話可說,你若要替師父報仇,殺我,給我一個痛快罷了。”


    韓夜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我不殺你。”


    如果韓夜這時候動手,陳耀海反倒心裏會很輕鬆,好像多年胸口壓著巨石落下了,人到知天命之年,馳騁江湖二十餘載,也算是活夠了,但偏偏韓夜不想動手,陳耀海就難免多想了一點,越想越多,越想越怕,他忽然帶動陳青河朝韓夜伏倒在地,大聲叫道:“韓夜!我懇求你!我陳家僅此一個獨苗!隻要你放過他,叫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薛燕在一旁不屑地道:“陳老狗,事到如今你還在惺惺作態,老子陰險,兒子也不是好東西,呆瓜不殺你們,廢了你們武功也行,免得再去害人。”


    韓夜深吸一口氣,望著天頂,複看向陳家父子二人,道:“陳耀海,我隻要你向在場眾多英雄麵前坦誠,你才是索命閻王幕後的指使者,我就不殺你,也不廢你武功。”


    陳耀海遲疑片刻,心道:“我已行將就木,死則死矣,殺了我也沒什麽關係,但現在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說出來,以後讓萬人唾罵,我還怎麽去麵對陳家的列祖列宗?八卦門在我手裏名聲盡毀,我孩兒還有那些弟兄們怎麽辦?”想到這裏,陳耀海目光堅定起來,望著韓夜道:“韓夜,你要殺便殺!想要汙我名節,那是做夢!”


    薛燕氣得直頓足,道:“你這老不要臉的,非但不要臉,還頑固!呆瓜,幹脆一劍砍了算啦!”


    陳耀海聞言想了想,態度軟下來,對薛燕道:“女俠且慢,老夫……我還不想就此死去。”


    薛燕一愣,接著放聲大笑,道:“哈哈哈!本來還以為堂堂八卦門大掌門多有骨氣,原來也是怕死啊!”


    陳耀海看了一眼背後的陳青河,道:“我確實怕死,但那是因為犬子已經癡傻,我若就此死去,我的仇家一定會來對付他,他手無縛雞之力,必會慘遭淩虐,那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穩?如果你們定要殺我,待我遍訪名醫將他治好,屆時再來八卦門,陳某這顆人頭必定當麵奉上!”陳耀海說這話也是醞釀了很久,話裏有真有假,給兒子治病是真,但若等他平安回到八卦門,還會讓韓夜輕輕鬆鬆來殺他麽?


    韓、薛二人都不蠢,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薛燕道:“那就不廢話了,你要死現在就死,大不了我們給你兒子治好癡呆。”


    陳耀海正想說些什麽,這時台上突然高高飛起一顆包子大小的赤色圓球,圓球在空中快速旋轉,忽聽砰然一聲,圓球爆開,耀眼亮光把議事廳變成一片白茫茫,從那圓球裏迸射出成千上萬根飛針,飛針快得極其恐怖,當響聲傳到眾人耳裏時,那些飛針便已全部射完!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這顆小小的圓球就在一瞬間放倒了上百人,惟有守正身手敏捷,在圓球爆開的一瞬間護住韓夜、雲夢、薛燕三人,同時施放出渾厚的劍氣壁將飛針勉力擋下,這才逃過一劫,台上的其餘人可就沒法幸免了,紀雲手上腳上中了十幾根針,紀文龍的後背裏則釘滿了飛針。


    司徒雲夢最關心司徒勝,連忙問道:“爹爹!你沒事吧?”


    幸而司徒勝離得最遠,方才穴道又稍稍恢複,所以抄起背後的椅子及時擋住了飛針,他站直身子對司徒雲夢道:“女兒不必擔心,爹這裏沒事。”


    司徒雲夢剛鬆了口氣,忽聽身旁有人道:“小畜生!你想幹什麽!”原來紀雲正揪著紀文龍的衣襟大怒:“放這麽厲害的暗器為什麽不跟老子說一聲!”


    紀文龍嘴角滲出血來,冷冷看著紀雲,道:“因為我受夠了,看到陳耀海那個老匹夫快死了還護著自己兒子,我就決定大家一起死了最好。”


    守正不解問道:“陳青河與你也有深仇大恨?”


    紀文龍一把推開紀雲,踉蹌站直了身子,道:“嗬嗬,那倒是沒有,但我就是看不慣。”說著朝韓夜、司徒雲夢一一指來,道:“我就是看不慣你們!你們不是有爹疼就是有娘愛!我呢!我連個屁都沒有!我從小就看不慣你們!陳青河那個廢物,都癡傻成那樣,他老子還不想拋棄他,我呢?”說著雙手拍著自己胸膛,道:“我這麽傑出!我爹有沒有把我當人看!我就是他手裏一個可用可不用的工具!”


    紀雲本已受了內傷,身上又中飛針,也沒多少力氣阻止他,隻是沉聲道:“文龍,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把解藥拿來,閑話再說不遲。”


    紀文龍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紀雲,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異常無奈、異常淒涼,他道:“哈哈哈哈!解藥?太陽金針威力無窮,每根針都可以直接射進人的五髒六腑!何況我生怕你們不死,早就在上麵塗滿了烈陽絕命膏,誰不幸中了,就自認短命吧!哈哈哈哈!”


    “畜生!”紀雲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提起紀文龍,喝道:“快說!這麽厲害的暗器是誰給你的!是不是長天那個老匹夫!我就知道他背著我偷偷拉攏別人為他賣命!!!”


    “給、我?”紀文龍一臉蔑然看著紀雲,道:“師尊怎肯給我?他隻是和我提過,有次他潛入蜀中唐門盜竊秘寶,找到了一卷名曰《太陽金針》的設計書,他便以蜀山道法加以改良,他親口告訴我,太陽金針的威力比暴雨梨花針還強上十倍!即便不喂毒,光憑飛針也能活活射死一個百人隊!本來他打算留著對付蜀山派,可惜被我偷出來了,我生怕他吹牛,所以又喂了劇毒。現在看來他說得沒錯,哈哈哈!啊哈哈哈!”


    紀文龍笑得撕心裂肺,在場之人卻無不聽得毛骨悚然,這時,韓夜卻聽到身旁傳來一陣啜泣聲,他沿著聲音看去,才發現毫發無傷的陳耀海正抱著奄奄一息的陳青河在哭,陳青河前胸被射成了馬蜂窩,血流如注,慘不忍睹!原來就在剛才,陳青河拚死把陳耀海壓在身下,用身體替他父親擋住了所有飛針!


    “為什麽!”陳耀海抱著陳青河老淚縱橫,道:“你為什麽要替我擋!”


    陳青河喉嚨裏全是針,話都說得非常艱難,他道:“因、因為……我、我不想害人了……我想救您……爹。”


    雲夢看到陳青河如此慘狀,心裏一陣酸楚,走過去把手放在他肩上,為他治傷,薛燕也趕來替他們父子倆解開了銀絲線,如此一來,陳青河的話才勉強能說全,他接著說:“爹,原諒孩兒不孝,孩兒有一事要問您,請您務必老實回答,好麽?”


    陳耀海凝重地點點頭。


    陳青河用殷切的目光看著他爹,問道:“其實我是您撿來的,不是親生的,對麽?”


    陳耀海吃了一驚,繼而抱緊了他,道:“是親生的!你就是我的親生的啊!孩子!”


    陳青河靜靜一笑,道:“其實我早就知道答案了,爹,當初我問您,為什麽我叫青河,您說是根據族譜取名字,我偷偷查過族譜,到了我這一輩該是‘雨’,不是‘河’,孩兒都快死了,您還要瞞著我麽?”


    陳耀海一咬牙,道:“沒錯!你、是我撿來的。都怪你爹以前的婆娘太不爭氣,六個人!沒一個給你爹懷上,你爹我一氣之下,就把她們都殺了!算命先生說我為惡太多,無後,我本來想連他也殺了,但那時氣消了,想想也對,放了他一條命。我當時心灰意懶,就走啊走啊,走到一條清澈的小河邊,我就看到了你……你當時躺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哇哇地哭,我覺得……你就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陳耀海流著淚,細細地觀察陳青河,輕輕撫摸他的頭發,道:“所以我就把你帶回了家,給你取名青河,又怕自己去外麵打打殺殺,家裏頭沒人照顧你,想給你娶個後娘,可是帶人回來你就隻會哭鬧,唯獨我抱著你你才會笑,於是我就再沒娶妻,大事小事都必帶著你啊,我的兒。”


    司徒雲夢越聽越驚,心想:“原來陳青河是他撿來的,那我呢?我也是爹爹撿來的對吧?”旋即又想:“就算撿來的也沒關係,撿來的,我們依舊是父女。”如此一想,心裏安生了許多。


    陳青河則咳了咳,道:“難怪,難怪……”


    陳耀海歎了口氣,懷念道:“你爹帶著你的時候,別提多開心了,隻可惜你在河邊受寒太重,落下了病根,從此吹著濕風就會咳嗽,爹對不起你,想盡辦法也沒給你治好。”


    陳青河搖了搖頭,道:“爹對我好,我都記著,我都記著。”說著,他出神地望著天頂,問道:“爹,我現在才知道叫我青河是因為你是在青河邊上發現了我,我還一直以為,你希望我像小河那樣清澈透明呢,唉。”


    陳耀海不知該如何麵對陳青河,但他知道現在唯一能救兒子的人,就是這個司徒雲夢,於是趕緊給雲夢跪下,道:“司徒小姐,我求求你!無論如何保住我孩子這條命,之前我對你們不好,我不是東西!”說著就開始掌摑自己。


    韓夜一把攔住他,道:“陳耀海……不,陳掌門,雲夢就是這個脾氣,她覺得你兒子可憐,必會竭盡全力去救的。”


    陳耀海稍稍放心,陳青河卻悄聲對雲夢道:“司徒姑娘,你是個好人,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我的五髒六腑都被飛針打穿了,你能維持我一時半刻,讓我和我爹多說兩句麽?”


    司徒雲夢眼眶濕紅,一咬紅唇,點了點頭。


    陳青河抓住陳耀海的手,道:“爹,您知道麽?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是您親生的了,我當時想,我不是您親生孩子您都這麽疼我,我又怎能讓您失望?於是我刻苦習武,您叫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照做,我無非是想讓您覺得您沒有白疼我!”


    陳耀海聽了漸感羞愧,陳青河又道:“直到今天我被韓夜的妹子打敗,忽然想了很多,我為什麽要叫陳青河,我之前那樣對別人真的開心嗎?加上我當時那麽狼狽,突然就覺得心灰意冷了,心想,不如就這麽裝癡扮傻吧,這樣爹就不會叫我去殺那些老弱婦孺了。”說到這裏,陳青河一臉迷茫,對陳耀海道:“忘了告訴您,爹,您雖然平日裏總告誡我要斬草除根,但若遇上老人、小孩和女人,我都會偷偷放掉,因為我覺得殺了他們真的沒意思,晚上會睡不好覺。”


    陳耀海一臉驚愕,一個長久以來埋沒的是非觀忽然閃現在腦海,他握著兒子的手,道:“你、你做得對。”說出這句話,不知為何,陳耀海胸口舒服了很多很多,好像一個困擾了他幾十年的難題,今天終於解開了。


    陳青河呼吸漸漸微弱,他溫和地看著爹,看著周遭所有的人,能看的漸漸不多了,視線愈加模糊,他忽然對雲夢道:“司徒姑娘,拜托你勸勸你的相好,讓他放過我爹吧,我現在替我爹死了,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了好不好?”


    司徒雲夢好生躑躅,低聲道:“這個……這個……”


    但韓夜早已聽到,他鄭重地點頭道:“青河兄,你放心,隻要你爹以後好好做人,我再不會為難於他,相信我師父在九泉之下也會讚同我的做法。”


    陳青河似乎把所有事情都放下,長舒了一口氣,對陳耀海道:“爹,您聽到了嗎?孩兒現在要去地獄代您受苦了,您要時時想起我,多為我做一點善事,我就會少受些苦了,好麽?”


    陳耀海抹了抹淚,頷首道:“爹……爹向你保證,再也不幹壞事了,再也不了……”


    陳青河滿足地笑了,留下最後一句話:“爹,謝謝你,我是您的孩子,下輩子也是,永遠都是……”越說聲音越輕,直到聽不見。


    陳耀海緊緊摟著他,道:“你也永遠是我親兒啊!我的兒!”他抱著抱著,直到感覺那身體變得僵冷,這才明白,他陳家的“獨苗”已經遠遠地去了。


    “青河!青河啊!我的兒啊!”陳耀海嚎啕大哭,再也止不住淚水,再也無法顧全自己的老臉,就抱著他兒子一個勁地哭,不停地懊悔道:“爹錯了!爹再也不害人了!你再睜開眼看爹一眼啊!”


    司徒雲夢見到此景早已淚流滿麵,想竭盡全力為陳青河續命,雙眸愈發模糊,這時韓夜卻一把拉起她的手,衝她搖了搖頭道:“夠了,你已經幫不了他什麽了。”


    雲夢玉眸黯淡,終於接受了這事實,放下手,心道:“陳公子,願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寧吧。”


    而那邊廂,紀雲與紀文龍已經扭作一團,紀雲受內傷卻不重、中毒針而不多,但紀文龍內力較淺、中毒已深,渾身冒著熱汗,皮膚都快滲出血來,眼珠突出,神情尤為可怖!


    “混賬!”紀雲不停地掌摑紀文龍,罵道:“你這個不孝子!陳青河都給他爹擋針,你能做什麽,你隻會給老子搗亂!現在還要害死我,你真是豬狗不如啊!”


    紀文龍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腮幫腫得老高,卻冷冷看著紀雲笑道:“我是豬狗不如,你是什麽?從我出生那時起,你就沒把我當人看!我娘是怎麽死的你還記得嗎!”


    紀雲氣消了大半,卻沒有回答紀文龍的問題,心道:“這個畜生分明拖延我時間,我中毒已深,加之現在情勢不妙,須馬上離開脫身去找長天道長,或許有救,否則晚矣!”這麽一想,看了看台上的守正,又想:“管不了那麽多了!老子的命最要緊,就算蜀山派發現長天所在,那也無所謂,又不是我有麻煩!再說了,如果他們當場找到長天,就算把長天斃了,我不會順水推舟說是良心發現、將功折過嗎?蜀山那麽厲害,必定也能救我,看來老天爺沒打算讓我死啊,妙哉妙哉!”紀雲想到這裏,眉頭舒展,便要甩開紀文龍,誰知紀文龍全身無力,唯獨抓住他胳膊的那隻手箍得緊緊的。


    “畜生!把手放開!”紀雲罵道。


    “怎麽?你不敢當著大家的麵說出這段往事?”紀文龍死死抓著紀雲,道:“可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當初硬拉韓風去找司徒勝,說要擴充門派勢力,司徒勝不允,韓風便說此事暫且擱置,你卻萬分不甘,於是在外搜羅各方勢力,更勾結蜀山棄徒長天,助他化名玉泉真人,引薦給司徒勝!”


    司徒勝越聽越驚,忙道:“文龍,果有此事?你接著說!”


    紀雲一心想擺脫紀文龍,根本不屑辯駁,他看到台上掉落的劍,便拖著紀文龍一步步朝那裏走去,而紀文龍還在不停地說:“哼!你們兩個狼狽為奸,在司徒勝麵前一唱一和,有時候還故意裝作意見相左,來麻痹大夥,後來你倆的事讓我娘知道了,她念著韓風是她救命恩人,就透露了一點消息給韓風,此事被你發現,你唯恐她壞事,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一劍……殺了!!!”紀文龍說這句話時,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把頭一伸,狠狠咬了紀雲一口。


    “啊!!!”紀雲大叫,剛好撿起劍來,一劍斬斷紀文龍右臂,那右臂還連在他臂膀之上,傷口處汩汩流著烏黑的毒血!


    紀文龍捂著傷口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而紀雲則想借機溜走,這時從旁刮過一陣清風,守正頃刻間來到跟前,左手扣住他脈門,右手點住紀文龍周身幾處要穴,助他封毒止血,動作十分幹淨利落。


    “紀副堂主果然心狠手辣,連自己親兒也下得去手。”守正一臉嚴肅地道:“這件事沒水落石出前,誰也別想從我眼皮底下溜走。紀文龍,你接著說。”


    紀文龍恨恨地盯著紀雲,道:“我就知道,一到必要時候,你會把我也殺了!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你把我娘殺了後,還想把她獻給長天吸取精魄,誰知長天嫌她沒有武功底子,棄如敝履,於是乎,你便將她埋在了後麵的青山上,後來又對別人說是她跟野漢子跑了,寧可損點名節,也好過被人懷疑。哼,想得挺不錯。”


    紀雲被守正製住,見已無退路,隻好正麵回應道:“胡說八道些什麽?當年你娘真是和別人跑了,說我殺了她,那都是別人傳的一些風言風語!你是我親生兒子,怎能輕信他人言語?”


    紀文龍冷冷看著紀雲,像看一個白癡一樣,鄙夷地道:“哼,我娘視我如珍寶,她舍得丟下你,難道還舍得丟下我?那天晚上其實我起來小解,正好看到你殺她,我當時很震驚,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就悄悄跟著你到了青山,你剛把人埋下,我就拚命把她刨了出來!她是我娘親啊,我當時想,她究竟犯了什麽錯,你要這麽殘忍地對她?”


    紀雲緊緊瞪著紀文龍,八撇胡微微上翹,忙問:“她!她還沒咽氣?她什麽都告訴你了?這個賤貨!”說罷,忽然意識到什麽,捂住自己的嘴,看向守正,守正盯著他,雙目早已射出寒芒。


    紀文龍三分黯然七分悲憤地望著自己父親,道:“你看看你,做賊心虛!我還沒說完,你就什麽都認了!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臨死也要咬你一口來報複?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娘埋在哪裏,隻是她死得蹊蹺,而我沒了娘更是經常失眠,自然而然就聽到了你跟長天的一些秘密,長天也不愧為我師尊,老奸巨猾,一方麵拉攏你,另一方麵從小就培養我,萬一你在鳴劍堂地位不保,他還不至於滿盤皆輸,論智謀,他始終高你一籌啊,我的親爹。”


    紀雲一臉憤恨地道:“我就知道這老匹夫一定培植了其他勢力,隻是沒想到他選中的是你,弄得你從小性格就那麽陰暗,說實話,我老早就看你不順眼!現在想起來,跟看長天那老匹夫一樣,令人惡心想吐!”


    “哼,你也令我作嘔。”紀文龍厭惡地道:“我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是因為你!當我知道我娘是被你害死的以後,我就再沒一天好過,每次看到韓夜他們一家其樂融融,看到司徒勝給他女兒教書識字,我就特別失落,我很討厭他們!我總是想,如果我娘還在就好了,如果我娘不是被我爹殺死該多好,但沒有如果,我隻能低下頭,甘作長天的走狗,我的軀殼裏早已沒了你的血!是你!親手毀了我!活生生毀了我!!!”紀文龍情緒愈發激動,聲嘶力竭。


    紀雲目瞪口呆看著紀文龍,他不知道紀文龍竟然瞞著他這麽多事。


    紀文龍癡癡望了司徒雲夢一眼,眉頭舒展,又道:“整個鳴劍堂,也隻有夢妹對我不錯,記得有次我練武摔傷了,隻有她蹲下身給我撫平了傷口,所以從那時起,我心裏就把她當做了唯一可以信賴的親人。可惜……”紀文龍說著,用布滿血絲的雙目瞪著韓夜,道:“自從韓夜這小子一天天長大,夢妹對他的關心就一點點勝過我!到了最後她已經完完全全屬於韓夜了!每每想到這裏,我就萬分憤怒!老天已經奪走了我的一切,最後,他還要把我唯一的希望也奪走!就算韓夜離開了鳴劍堂,夢妹也再不正眼瞧我一下,還打我!我恨!我好恨呐!”


    司徒雲夢聞言,玉眸暗淡,雙手籠著雲袖道:“錯了,我疏遠你,不是因為我喜歡誰,而是因為我生來就見不得恃強淩弱,每當聽說或者親眼見到你欺負阿夜,我心裏對你的厭惡就更多幾分,如若不然,我們做個朋友還是可以的。”


    “我終於明白你從前為何那麽憎恨我了。”韓夜望著紀文龍道:“雲夢疏遠你,你益加覺得是我的緣故,便把這惱怒又發泄在我身上,如此越陷越深,若你從一開始就像我與雲夢般在一起玩耍,無憂無慮,我想,她心裏或許會有你一席之地。”


    “即便如此,那也不會有。”司徒雲夢瞥了韓夜一眼心想。


    但紀文龍卻信以為真,捂著額頭,望著天頂,道:“我錯了嗎?嗬嗬,真的會那麽簡單嗎?”想著想著,似有所悟,道:“是啊,從一開始,我就錯了。可我自己卻不知道,我非但痛恨韓夜,還一點點地痛恨夢妹,恨她有個愛她的爹,恨她不把心交給我,恨她不再給我好臉色,終於,變成了現在這步田地。”想到這裏,終於悔恨萬分,緊緊握著拳頭,淚流滿麵。


    不過,無論多麽十惡不赦的人,到他們露出可憐模樣時,司徒雲夢都會心生惻隱,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她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韓夜,等到韓夜凝重點頭,這才對紀文龍道:“沒關係,重新來過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紀文龍聽了這話,如獲大赦,感激地看著雲夢,忽然心頭異常沉重,搖頭道:“可惜,一切都太遲了,我爹為了助長天修煉吸魄大法,不惜犧牲門下弟子的性命,自己則在一旁研習龍獅狂魔功,我怕他太過厲害,今後都不能為母報仇,所以對長天加倍獻殷勤,想要從他那裏學到一些厲害的法術,因此殘害了很多無辜……你忘了被我一劍穿腦的常叔了嗎?”一提起慘死的老常,雲夢便胸口一悶,柳眉緊鎖倚在韓夜身邊,紀文龍見狀,頗為理解,輕輕笑了笑,道:“夢妹,你別擔心了啊,我真的沒有占過你一次便宜……可惜,我們不可能從頭再來了,我的雙手,嗬嗬,早已沾滿鮮血了!”


    守正在一旁沉默不語,此刻才開口道:“你又錯了,紀文龍,一個人哪怕做了一千件、一萬件壞事,隻要他用餘生來贖罪,都是值得原諒的。”


    紀文龍看著凜然生威的守正,喃喃道:“妙極,妙極……我的師父若是你,該多好。”說罷,誠懇地對守正道:“道長,我懇求你一件事,把我爹放下,我和他還有幾句話要談。”


    守正不明所以,心想紀雲也跑不到哪去,於是鬆開他的脈門,後退了幾步,紀文龍視線有些模糊,上去就抱住了紀雲,道:“爹!”


    紀雲撫摸著紀文龍的背,故作心疼地道:“乖孩子,總算沒白生你,好,好。”說著,在他耳旁悄聲道:“我們現在一同去找長天,還有救,到時候再來找這些王八蛋算賬。”


    紀文龍聽了一驚,緊緊抱住紀雲,哈哈大笑道:“爹!孩兒好喜歡你啊!哈哈哈!”


    紀雲也笑道:“對,我也痛改前非,再也不理鳴劍堂這些勞什子了,走吧,咱爺倆以後相依為命,過些安生日子,不理這些是是非非了!”說著就要牽紀文龍的手,卻隻覺背心一陣刺痛,他扭頭一看,原來紀文龍手臂上射滿了毒針,紀文龍正不停拍打,想將毒針都打進自己的背裏!


    “混賬!”紀雲大怒,想要甩開紀文龍,誰知紀文龍把他抓得死死的,還大喊大叫:“爹!我娘一個人在下麵好寂寞啊!不如我倆都下去陪她吧!一家團聚!哈哈哈!”


    紀雲漸漸感覺劇毒要滲入五髒六腑了,奮力推開紀文龍,紀文龍跌坐在地,又爬起身想抱住紀雲,紀雲突然摸出劍來,一下捅穿了他的胸膛。


    “畜生,爹還不想死,你一個人去陪她就好了。”紀雲小聲說道,露出白森森的牙。


    “唔……爹,一起去見我娘親……一起、去見……”紀文龍緊緊抓著胸前刺入的劍,雙眸睜大得可怕,瞳孔漸漸放大,他忽然朝著雲夢大叫:“靖岩!呃……靖、岩!”才說幾個字便垂下頭,就此死去,紀雲一把拔出那劍,但聽噗嗤一聲,紀文龍胸前鮮血噴湧,濺了他一身,將他染成了個血人。


    “瘋了,這個瘋子!哈哈!瘋子,瘋子!”紀雲望著這一身的血,呆立片刻,忽而嘿嘿笑了兩聲,丟下劍,搖晃腦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大門口,跌跌撞撞地走下台,口中一疊聲地念道:“紀副堂主是條狗,貪心不足蹲門口,害了妻子又誤兒,滿山禽獸盡嫌醜!”


    守正懶得去辨紀雲是真瘋假瘋,隻朝他隨手一揮,便去察看紀文龍。


    而紀雲則在眾目睽睽下,掀開兩個傻愣愣站在門口的鳴劍堂弟子,踉踉蹌蹌走出門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魔攜香2022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臨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臨劍並收藏劍魔攜香2022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