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哥……”凝霜聽著白朗淒涼的哀嘯,伸手摸向四周,摸到了白朗的手臂後,硬拉過來,雙手握住,強顏歡笑安慰道:“不要難過,就算失敗了還可以再來啊,而且,我雖失了雙眼,卻有你在身邊,此生……已很知足了。”


    “霜妹……”白朗望著凝霜蒼白的麵龐,很是感動,過了一會兒,幽綠的眸子裏卻湧出淚來,道:“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我的時限已至,隻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白大哥,你說什麽啊?”凝霜忽聽白朗這麽說,拉著他的手,沿著那手倚向淌血的胸懷。


    “嘶!”凝霜不知白朗胸前還插著飛鏢,這麽一靠下去,身體馬上被紮傷,痛得稍稍縮了回去,但馬上又拚命地把身體靠進他懷中,就算身體被利器刺破也毫不在意,泣道:“你不打算陪我了嗎?白大哥?”


    白朗沒有回答,痛苦地閉上眼,道:“霜妹,我給你說個白狼報恩的故事好嗎?”雖然凝霜不置可否,但白朗還是說了。


    “從前有隻修行千年的白狼,他因生性暴戾而被蜀山的道士抓到鎖妖塔關了起來,他並不甘心,借著某次偶然的機會,拚著性命衝出了鎖妖塔,但逃出鎖妖塔的他身受重傷,法力也早已被蜀山的結界化去無幾,那白狼很長時間都隻能像普通的狼一樣在外流浪。”說著,歎了口氣,繼續道:“可人類總是貪婪的,他們覬覦白狼珍貴的毛皮,千方百計想要抓住白狼,正當白狼走投無路時,有位大戶人家的小姐從獵人手裏救了那白狼,並把他帶回家中,細心地包紮傷口、喂給食物。”


    白朗說著,墨綠的眼眸裏透著幸福,道:“那些日子,白狼深受感動,因為他這輩子都是一個人見人恨的妖,從來沒人這麽真誠溫柔地待他,在他康複要走的那天,他便暗暗發誓,若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報答那個小姐……好好地、好好地報答她……”說著,白朗有些哽咽。


    凝霜聽白朗說這個故事,淚水已止不住地流下來,與白朗的鮮血淌在了一起。


    白朗接著道:“白狼離開小姐家,潛心修煉,也不想去外麵惹事,他覺得,他的命都是小姐救的,此生也隻應為小姐而活。”話語一轉,他略為激動,道:“那年,白狼想重回故地看一下小姐,卻聽說小姐的家裏出了事,小姐的爹娘染瘟疫而死,而她自己也雙目失明、無依無靠。”


    凝霜聽著抓緊白朗的手,白朗語氣沉重地道:“白狼很是震驚,為此還特地去了一趟陰間,到了那裏才知道,原來小姐家如此富有,是因為他家專以販賣動物皮毛為生,曾大肆征收當地獵戶的皮毛,也因為這個緣故,商丘很多好看的動物都瀕臨滅絕,上蒼為了懲罰他家,才讓小姐的父母染上瘟疫,讓小姐患上治不好的眼疾,還奪走……”講到這裏,深深瞧了凝霜一眼,道:“還奪走了她的生育能力,以使家族滅絕。”


    凝霜渾身瑟瑟發抖,眉頭緊鎖。


    “白狼知道這些以後,便決定好好幫助小姐,先以遠方表哥為名,來到小姐家照顧她,抽空則遍訪各地尋找治愈失明的方法。”白朗唉聲歎氣地道:“他試過很多方法,可尋常法子根本不管用,從未成功過,他一時心急,就想借助自己的千年修為讓小姐複明,但那樣隻能延長她的壽命,別無他用。”


    “白大哥,讓我接著幫你把這故事說完吧……”楚凝霜緊緊依偎在白朗懷裏,刺痛令她緊鎖柳眉,道:“爹娘都是獨生,小姐自然知道,因為天譴,一夜之間,商丘所有獵獸謀皮的人全都死光了,人心,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瘟疫……某天有個陌生人突然來到小姐家,自稱是遠方表哥,她本來就沒什麽遠房親戚,就算有,也都是避之不及,不過,她還是願意接受所有關心她的人,永遠都是。”柔白的麵上泛起一陣紅暈,道:“小姐並非那人表妹,那人卻待她比親生妹妹還要好,這兩年來,一直細心照料著小姐的起居,喂她喝藥、吃飯,冷了蓋被子,熱了扇風,一直在鼓勵她、告訴她,一切……一切都會好起來。”


    說得有些抽泣了,她頓了頓,才繼續道:“隻可惜啊,那小姐是個瞎子,又體弱多病,她總是在想,如果她是個美滿之人的話,一定要嫁給那人,一生一世做他的妻子……”


    薛燕聽了他倆把故事說到這裏,早就什麽都明白了,小聲對韓夜道:“呆瓜,我們去幫他們吧。”


    韓夜同樣也深受感動,正欲與薛燕靠近,又聽白朗對楚凝霜說話。


    “霜妹~現在你知道我是妖了,真正配不上的人是我,我耗盡真元,又受了這樣的傷,就要不久於人世了,我……”白朗苦歎一聲,垂下頭來,緊緊擁住懷裏的人。


    “什麽?”薛燕吃了一驚,把手放在唇前,怔在那裏許久。


    白朗淚流滿麵,續道:“老天不開眼!我以前害過人,懲罰我就行了,可你這麽好的姑娘,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讓你變成這樣!”白朗痛哭不止,哀聲傳遍夜空,他道:“為了不讓報應再傳到你身上,這兩年我都沒傷過一個無辜的生靈!隻要讓霜妹的雙眼恢複光明,就算永世不能輪回,我也心甘情願!”


    這時,空中劃過一道綠色劍影,雲夢與韓玉雙雙下了劍來,韓玉急切地向韓夜道:“哥哥!姑娘們救出來了,沒受什麽傷,隻是昏睡過去了!我和夢姐姐用法術把她們喚醒,從她們口裏才知道,白朗把她們抓過去隻是為了嚇唬她們以換取眼淚。”她急切說著,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沿著韓夜的視線看去,卻見一對男女正倚於欄邊,血淚已化作一團,悲涼無比。


    “白大哥……凝霜姐姐……”韓玉望著相互依偎的那對戀人,驚訝之餘,傷心不已。


    “哼。”韓夜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把魔劍往地上一扔,心道:“你隻會傷人,要你何用!”


    “雲夢~~!”薛燕則對雲夢焦急地道:“還愣著幹什麽!快救人啊!”


    雲夢見此情景,也不便多作爭辯,跑到白、楚二人身邊,雙手分別放在他們身上,從身上發出溫暖香風,對二人柔聲道:“不要亂動,我來替你們治好傷口。”


    “謝謝,你們人其實都不錯,之前是我對你們態度不好。”白朗溫厚一笑,道:“不過,我耗盡真元,命已保不住了,你給霜妹治傷就行了。”


    雲夢收緊月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會讓你死,你死了,凝霜怎麽辦?”


    “上天有好生之德?”白朗怨恨地冷聲道:“上天若真有好生之德,就不會讓霜妹家破人亡、雙目失明了!”


    雲夢聽著白朗的話,微微低下頭,臉上寫滿了悲憫。


    治療了許久,凝霜身上的傷早已痊愈,白朗雖也止了一部分血,卻仍憔悴無比,這時,雲夢袖裏的花斑鼠竄了出來,跳到雲夢肩頭,對她道:“行了仙女大人!世間諸事不可強求,實在救不了他們就別發功了,不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啊!”


    白朗也歎了歎氣,道:“姑娘,花老鼠說的對,你也別令我為難了。我本是該死之人,如今上天要收走我,我隻求能以此換回霜妹的光明……”


    雲夢心裏很想幫他們,但也隻能收回手去、閉上玉眸,搖頭歎氣。


    “白大哥。”沉寂許久的凝霜忽而開口,深情喚了一聲,白皙雙手環在他的腰上,低頭啜泣道:“你、你真的要死了嗎?如果可以選擇,凝霜寧願永遠都是瞎子,這樣白大哥就可以永遠留在我身邊了……”凝霜一邊哭泣,一邊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縱然艱辛,卻很幸福,忽然之間又更怕失去,便睜著盈盈如水的眸子,怨道:“不就是一雙眼睛嗎?為何要這麽傻?”


    白朗並未注視凝霜的雙眼,而是望著天邊的圓月,秋風掃過,身體漸漸冰冷,隻是有個心愛的人把溫暖傳遞著,才不至於涼透心扉。


    白朗長歎一聲,道:“霜妹,白大哥對不住你,沒能力治好你的眼睛,也不能陪你走到最後……多美的月色啊,可惜、可惜你看不到,看不到啊~!”說著痛心地搖搖頭,淚水湧出眼眶、劃過臉頰,映著月色閃出兩道銀光。


    “是啊,今晚的月兒真圓。”凝霜悵然說著,將手伸到白朗的臉上,用素袖拭去他臉頰流過的淚,柔聲道:“白大哥,不要哭,這樣凝霜也會很難過的。”


    白朗起初隻是傷心,聽凝霜的話,又見她用手擦拭自己的淚,忽而吃驚不小,激動地一下抓住凝霜的手,欣喜若狂地顫聲道:“霜、霜妹!你看得到了嗎?看得到了嗎!”


    凝霜用她那雙如秋水般動人的美眸望著白朗,含情脈脈地點了點頭。這時,不僅是白朗,連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凝霜的複明,憑的是秘藥?是悲傷過度?是白朗的千年修為?還是雲夢的香風?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凝霜終於能夠看清這個世間。


    “白大哥!”此刻,凝霜隻想把白朗抱得更緊,至於身體會不會被利器紮傷,早就顧不上了,再痛再苦,她也能承受得住。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終於開眼了!”白朗欣喜不已,將下頷貼在凝霜的頭頂上,戀戀不舍地輕輕蹭著,又閉目歎道:“霜妹,從前我是個凶殘的狼妖,為求生存,隻會害人、吃人,可從你把我救起的那天開始,我隻為你而活!這些天我確是抓了一些姑娘,嚇唬她們用眼淚給你治病,但她們被我的法術保護著,沒受什麽苦。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始終相信,隻要我一心向善、一心為你治病,終有一天會感動上蒼,讓你的雙眼複明。”


    “嗯,嗯。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凝霜拚命點頭,卻哀怨地道:“可是,你給了我一雙眼睛有什麽用?我最想看到的人就要離我而去,如果他能活下來,我寧願永遠都隻是一個瞎子……”說著,凝霜又在白朗懷裏抽泣。


    “沒關係……一切、一切都會好的……”白朗臉色已然完全慘白,他用爪撫摸凝霜烏亮的長發,微笑道:“隻要你的眼睛看得到,以後能做的事就很多了,也不再需要我了……多去這世上走走,這世間的景色,很美……”


    說著,白朗的身體漸漸變化,身形開始縮小,全身長出許多純白色的狼毛,毛茸茸的耳朵豎立起來,墨綠的眼睛變成了溫順的幽綠,終於,他變回了一頭奄奄一息的美麗白狼,躺在凝霜懷裏,垂著眼睛,用依戀的目光望著凝霜,道:“我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吧?霜妹……”


    “不,很好看,很漂亮!”凝霜拚命搖著頭,疼愛地撫摸白狼的頭,白狼像狼崽一樣動情地眯眼,淚流不止。


    “你總是、總是這麽善良……因而也感化了我……”白狼癡情說著,又緩緩探出頭來,向旁邊的幾人道:“朋友,我知道你們對霜妹好……世間險惡,我死之後,請代我好好照顧霜妹……好嗎?”


    將死之人的遺願,誰又輕易能拒?薛燕連忙點頭,韓夜等人也相繼頷首,白狼見眾人都答應,不禁寬心了許多,又把頭在凝霜懷中蹭了蹭,溫順地道:“霜妹,白大哥真的很舍不得你,可是,對不起啊,以後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


    麵對死亡白狼會有些不舍,他勉力控製著眼皮不合上,很虛弱地道:“霜妹……其實我還有句心裏話想對你說……這兩年來,我日夜陪在你身邊,不僅僅是要報答你的恩情,更是……更是因為我心裏很想和你在一起,我想,這就是人類口中常說的‘喜歡’吧,我、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啊~”白狼最後望了一眼皎潔的月光,歎道:“下輩子,我隻願做個凡人,與你長相廝守,長、相、廝、守……”言畢,白狼終於垂下頭來,在凝霜懷中睡去,安然地睡去,永遠地睡去。


    “白大哥?白大哥!”凝霜驚慌失措地搖著僵冷的白狼,溫順忠誠的白朗已成過去、搖不醒來,凝霜隻能痛苦地閉上美眸,悲傷的哭聲響徹雲霄,她撫摸著白朗柔軟的白毛,忽而笑了,淒然笑道:“其實……我也喜歡你……”


    青陵台上,突然,一切都變得那麽安靜,凝霜癡癡望著白朗的屍身,憐惜地道:“白大哥,要長相廝守,何必等到下輩子?今生今世就可以了……”說著,從地上撿起幾片飛刃,等眾人反應過來,她已將這些飛刃狠狠地刺進自己的心房!


    “凝霜!”眾人見狀急忙衝過去,卻為時已晚,一瞬間,鮮紅的血自胸口噴湧而去,灑到空中,像一朵紅豔豔的玫瑰。


    “別做傻事啊!”薛燕急得手足無措,心中滿是愧疚。


    雲夢離得最近,馬上就要給凝霜療傷,凝霜忍受著胸口劇痛,輕輕推開了她,道:“請別救我了,白大哥一個人走會很難受的,讓我陪他上路吧。”


    雲夢抉擇兩難,但誰又能拒絕如此淒美的請求呢?


    凝霜懷裏鮮血染紅的白狼,慘白笑道:“白大哥,和你在一起的這兩年,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的日子,無論生死,我們也要永遠在一起……你不是說這裏曾是許多戀人殉情的地方嗎?那就讓凝霜的魂永世與你牽絆,同在這相思樹上,纏綿到永遠……”說罷,又開始輕輕唱起了歌。


    歌聲中,凝霜、白朗的身體漸漸都發出光,光芒一點點地分解著一人一狼,分作螢火之光,飄散於空中,它們相互纏繞著,飛向相思樹的樹梢上,繞樹三匝,滲透其中。而後,相思樹的枝條和根部都動了起來,它們更為緊密地糾纏交錯,仿佛是白朗和楚凝霜在風中緊緊相依,那場麵令韓夜四人深為感動。


    阮郎歸·相思繞


    青陵台上淚成行,風攜素袖香。


    秀人懷裏眼迷茫,月投倩影長。


    烏發暗,玉簪黃,痛別心自傷。


    相思共繞願結雙,樹中再妾郎。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雲夢望著那纏繞得更緊的相思樹,淚流滿麵心道:“白朗、凝霜,願你們從此能幸福在一起,永不分離。”


    韓玉也睜著濕紅的清眸,心道:“師父曾說,妖分善惡,今天看到白大哥如此忠誠癡心,我才深有體會……白大哥,凝霜姐姐……一路走好……”


    雲夢和韓玉隻在心底祝福,薛燕卻是愧疚無比,握緊拳頭心想:“我對不起你們!我薛燕自詡俠女,卻不分青紅皂白……可是,凝霜啊,白朗好不容易才用生命為你換來光明,你卻什麽都拋下,毅然決然隨他而去……這樣還有意義嗎?生命是最寶貴的,可為什麽有時候、有些人,能如此輕易地舍棄自己的生命,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三女遙望相思樹,韓夜卻已悄然背過身去,揭開燭龍酒袋的蓋子,將酒袋舉過頭頂,把醉仙飲都淋在自己頭上,沒有什麽比現在更令他覺得沮喪。


    “俠?哼。”韓夜冷冷嘲笑著自己,低頭隱沒在秋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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