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成功引起了嘉靖的興趣,一時忘記了自己的不滿,他看著蕭風,表示確實想知道。


    “師父說,道法傳給我,是否開宗立派,隨我所願。我已經想過了,我為師父傳的道,就叫入世道。”


    嘉靖微微一愣:“入世道?”


    “對,道門為出家人,但何為出家?因為有家,才能出家,若本無家,何來出家?家是小國,國是大家,出家還有國,有國才有家。那千萬個小家,就是道門的根基!是道門萬年不斷的源頭活水!不護國,難護家,國運昌盛,家道方興,道門才昌盛!”


    這一番家國之論,尤其是有家才能出家,直接把嘉靖說興奮了,他以前也聽過這種把家國天下和道門昌盛聯係在一起的說法。但從未說的如此透徹明白。


    嚴嵩淡淡的陰了一句:“不是說出家要斷塵念的嗎?”


    蕭風微微一笑:“出家斷念,斷的是惡念,但要留善念。神仙若是無念,為何要用濟世救人來傳道?殺人不也一樣能逼人信道嗎?”這話是有根據的,道門真正的成立,其實就是從給人送糧治病開始的。


    嚴嵩又跟上一句:“這和你開糧店有何關係,和你不穿道袍又有何關係?”


    “我不穿道袍,因為我師父就未穿。他創下文字,並不是為道家,而是為天下眾生。隻要是人,都可以學習、使用文字。所以我的道為入世道,要入世,就要和光同塵,融入世人。要親身體會世人之苦,世人之樂。行世人之事,方知世人之心。不知世人心,如何斷塵念?”


    不知世人心,如何斷塵年?這句話一下被嘉靖記住了。在嘉靖看來,他為了飛升,已經苦修了三十多年的道,可為啥還沒一點飛升的跡象呢?


    他是肯定不會認為自己資質不行,沒有仙緣的。誰敢這麽認為,出來走兩步,朕絕不怪罪,直接打死。


    既然不是資質問題,那就是修行方法問題。斷塵念這事,他也考慮過,不在宮裏住,除了被勒了一次脖子,有心理陰影外,也是為了不見妃子、兒女,方便斷親情之念。可他畢竟是皇上啊,國家大事還是不能不聞不問,所以塵念斷的不徹底!


    他也想過幹脆撒手,一點事不管了。可他又不是那種昏庸到底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手下奸臣比忠臣多,全靠他自己的掌控才行。所以嘉靖同誌擰巴就擰巴在這一點上——既想修道飛升,又不願意當個徹底的昏君,啥也不管。這種擰巴勁,讓大臣們很痛苦,其實他自己同樣痛苦。


    可今天蕭風給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勤政是沒錯的,不耽誤修行!因為勤政才能知人心,知人心才能斷塵念!這道理很明顯,修道就是跟塵念做戰鬥的過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都不知道塵念是啥,怎麽能戰勝它呢?


    哎呀,看來朕果然是天資聰穎,不知不覺的就沿著修道的正確之路在走了。


    這就是人的心理,一個人如果在一條路上已經走了很遠很遠,這時你告訴他這條路走錯了,他不但不高興,還會很憤怒,甚至幹脆拒絕接受。但如果你告訴他,你走的路是對的,他會非常高興,哪怕他走的其實是一條錯路。


    所以嘉靖現在很開心,他笑眯眯的看著蕭風:“師弟言之有理!”


    陸炳鬆了口氣,現在他可以開口了:“萬歲,蕭風雖與萬歲有前緣,但此事並無憑據,若是公開,反而引發朝野議論。臣以為,在公開場合,蕭風還是該執臣子禮的。”


    嚴嵩無奈,陸炳這話看著是在打壓蕭風的氣勢,其實是坐實了蕭風今後可入朝堂的前程。公開場合,嘉靖能有什麽公開場合見人的,就是朝會啊。蕭風能上朝會,那就是要入朝為官啊。


    可他沒法指責陸炳壞了規矩,因為陸炳是在打壓蕭風,並非在幫他。


    嘉靖也覺得有理:“黃伴,你回頭去道錄司給蕭風領一個度牒,有此度牒,上朝可免跪禮。至於其他的,按陸卿所說的就是了。”


    黃錦躬身:“請旨,度牒上蕭先生該寫何道號?”


    嘉靖看著蕭風:“倉頡仙師可曾賜你道號?”


    蕭風搖頭:“不曾。”


    嘉靖滿意的點點頭,他最喜歡給人起道號了。


    “那朕就替師叔給你起一個吧,就叫清通文玄真人吧,簡稱文玄,可好?”


    這有什麽好不好的,有個名就叫唄,省了很多事,蕭風立刻謝恩。


    嘉靖本想再測個字,問問自己關心的事,但蕭風已經有言在先,一日隻測一字,他也隻能先忍著。本想留蕭風在西苑小住,但蕭風堅持說修入世之道,不能脫離群眾,和嘉靖修的丹鼎清修之道不同,不宜住在龍氣盛的地方。


    等蕭風等人都離開後,嘉靖緩緩閉上眼睛:“黃伴,你相信蕭風的話嗎?”


    這話他隻會問黃錦,連陸炳都不會問。黃錦的心裏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最後還是搖搖頭:“老奴不全信。”


    嘉靖笑了笑:“天下之事,哪有全信之理,有三分可信之處,就難能可貴了。他的道法是真的,哪怕其他所說全是假的,又有何妨?借國運而修大道,這話,若是真的,朕可以千古聖君飛升!就算是假的,朕也至少得其一。”


    黃錦笑了笑:“萬歲清明在心。”


    嚴世藩聽完父親講述的經過,皺著眉頭道:“難道他真有此本事?這倒是個意外。本以為不過是巧舌如簧,善於自圓其說,看來並非如此。”


    嚴嵩有些煩躁:“此子膽大包天,竟然哄騙萬歲和他師兄弟想稱!萬歲這一上當,今後必然寵信他,你說他與我家有仇,這可是大-麻煩!”


    嚴世藩展開扇子,踱了幾步:“萬歲不是那麽好騙的。不過是看他測字神準,心存僥幸,希望能多一條修仙之道罷了,不會真當他是師弟。不過寵信卻是難免,除非他有一日露出馬腳,神跡盡失,否則前程確實不可限量。”


    他忍不住又笑了笑:“這世間哪有神仙,就算是他身負神術,也不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說穿了也就是個最厲害的算命先生罷了。這朝堂之事,天下之事,他還嫩著呢。要收拾他,不過早晚的事。”


    嚴嵩對兒子的智商一向極有信心,不過今天的事確實震撼了他一下,讓他不得不心存忌憚。


    “東樓,你一直說此子與我嚴家有仇,可我兩家地位懸殊,選少女又是萬歲的命令,與錦衣衛何幹?平時沒當回事,今天倒是要知道一下,究竟是怎麽結的仇。”


    嚴世藩眯了眯那隻獨眼,像是在回味一件讓自己不高興的事。


    “這事,就得從八年前選少女的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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