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華被談新仁大膽的想法驚呆了,一時竟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這是京城!京城!五城兵馬司是幹什麽吃的?滿街巡防營的人是幹什麽吃的?你當錦衣衛是吃幹飯的嗎?”


    談新仁已經被恐懼和仇恨燒紅了眼睛,在趙文華麵前聲音居然也難得的硬氣了:“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我不能坐以待斃!民間雖然還有糯米,可短時間內要搜羅那麽多,根本就不可能!到最後傾家蕩產的是我,是我啊!”


    談新仁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真到最後誤了工期,蕭風的十倍賠償,三十萬兩銀子,這些後台不會給他出一兩。他本來就是個黃金馬桶,不是不可替代的,他完蛋了,這些人再扶植一個商人,不過是費點勁的事。


    但他,卻會徹底完蛋。所以他一定要拚死一搏,把這幫家夥都綁在他這條破船上。


    趙文華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口氣也變軟了一些:“老談啊,我不是不顧你的死活。可是你想想看,你要搶的是什麽?不是一張紙,一件寶貝,蒙著臉上門,得手了就跑。你要搶的是幾百石的糯米!那既要緩慢的運輸,又要藏起來的地方,你是要帶著車隊去搶嗎?”


    趙文華本來隻是給他分析事情的不可行性,想不到卻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談新仁的眼睛亮了!


    “糯米沒法搶,我可以搶人!可以搶紙!趙大人,我打算雙管齊下!”


    趙文華一愣,這個詞聽起來好不正經,好像之前聽人這麽說過嚴世藩,不過此時無暇顧及這些細節:“怎麽個雙管齊下法?”


    “派一隊人馬,綁架張天賜的女兒!隻要他女兒在咱們手裏,不怕他不交出糯米來。我又不是搶,拿銀子買,任誰也挑不出錯來!他如果敢不賣,或者敢報官,我就撕票!”


    趙文華心裏突突直跳:這個混蛋看來是真要把事搞到不可收拾啊。今天的張天賜可不是以前的張天賜,他是蕭風的人啊,蕭風一句話就能直達天聽!可他又沒法阻止談新仁,這家夥眼睛都紅了。


    “再派一隊人馬,最好是神偷,潛入蕭風府中,把那張寫了賠償十倍的文書偷出來!那文書一式四份,我手裏一份,工部有一份,道錄司一份,蕭風一份。工部和道錄司,就靠大人和嚴大人一起搞定了,隻要蕭風這份也沒了,就死無對證!”


    趙文華趕緊說:“我覺得第二個辦法好!第一個辦法就先別用了。你放心,工部的文書交給我來銷毀,道錄司的讓嚴首輔出麵施壓,肯定沒問題!”


    談新仁鬆了口氣,恢複了諂媚的嘴臉:“那小的就全靠大人了!”


    此時蕭風正在宮裏賠嘉靖聊天。沒錯,說是切磋修道,在蕭風看來就是聊天。跟後世的高端商務局差不多,甚至嘉靖還叫了兩個小宮女來負責斟茶。


    蕭風看著這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不由得就想起了紅鉛丹的事,然後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的便宜老爹蕭萬年,未免有些感慨之色。


    嘉靖卻誤解了,他跟大臣們鬥智鬥勇,唯有在麵對這個小師弟時難得的放鬆。見蕭風興致不高,忍不住調侃道:“聽說師弟愛好與眾不同,乃古道熱腸之人,可惜師兄這裏是皇宮,二十五歲以上的都放出宮去了,這些小丫頭卻是不入師弟法眼了。”


    蕭風心裏暗罵嘉靖老色批,臉上卻風輕雲淡:“此乃外間汙蔑之詞,師兄取笑了。隻是我在遇到仙師時,仙師把我扔在了他的書房裏,讓我苦讀《倉頡天書》。師兄是知道我的,少年心性,見獵心喜,見書房中仙書甚多,哪肯隻專心看一本書。


    所以趁仙師不在時,也偷偷翻了幾本別的書,隻是時間太短,走馬觀花而已,醒來就忘得差不多了。可自從常常到師兄這裏品茶論道後,大概是沾了師兄的道門之氣,居然能零星的想起一些來了。”


    蕭風這個馬匹拍的十分紮實,讓嘉靖感覺很爽。而且蕭風暗示他除了《倉頡天書》外,還偷看過別的仙書,這讓嘉靖簡直羨慕的要流口水了,他趕緊問:“想起什麽內容了?跟師兄說說。”


    蕭風苦惱的皺著眉,猶豫著說:“感覺記憶還在複蘇過程中,隻有零星碎片,也不甚清晰。隻是依稀記得一本書中說道,男女之事,上合天道,下合陰陽,瓜熟蒂落,乃自然之道。因為記得這幾句話,所以自然就對小丫頭沒有感覺,而對大一點的女子感覺甚好。”


    蕭風的話已經說的十分小心了,但嘉靖的臉色仍然有一瞬間冷了冷。


    這就是皇帝,哪怕別人說的是無心之語,他隻要聽不順耳,就可以隨時定義為君前狂言。


    何況蕭風並非無心之語,他是有意這麽說的。隻是前麵加上了零星記憶、偷看仙書這些雲山霧罩的大帽子,能保證自己不至於因此倒黴罷了。


    應該說蕭風的鋪墊是起作用了,嘉靖臉色變了一下後,又恢複了正常,好奇心占了上風:“還有嗎?”


    蕭風心說差不多了,一次說多了你消化不了,萬一再起疑心,我就要糟糕了,這事得潛移默化,小火慢燉。


    他純良無辜的搖搖頭:“現在每天能想起一點零星的東西,等我再想起來新的,一定馬上來跟師兄分享。”


    果然,這招見好就收,順利的打消了嘉靖的不良情緒,他原本有點懷疑蕭風是在影射他,現在覺得應該是自己多心了。順便也就轉換了話題:“你那入世觀,建的可還順利?”


    話剛出口,嘉靖就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看著滿臉悲憤的蕭風——師弟的反應何以這麽大?


    蕭風憤憤的說:“師兄是知道的,建這個道觀,我一文錢都沒想過私用,道錄司說全部捐贈已達三萬兩,我就讓他把三萬兩都用在道觀上。”


    嘉靖點點頭,這事他知道,安司正向他詳細稟告過,並再三稱讚蕭真人大公無私,道心堅深。


    “可那談記營造上下活動,拿下了工程後,卻以種種借口,拖來拖去,企圖拖延工期,追加成本。


    師兄,這道觀本來是要在春天落成,以應天地生發之氣,為大明增國運的。現在這樣下去,一定會拖到夏天了。夏天雨水那麽多,疫氣又重,哪裏是增國運,分明是損國運!”


    嘉靖皺起眉頭,他對有人上下活動或是追加成本倒是不那麽在意,因為在大明朝這確實不算新鮮事。就連他自己修宮殿的工程,別人也一樣會上下其手。隻要不是太過分,他就裝不知道。


    但拖延工期,損大明國運,這事就不一樣了。之前他對很多事睜一眼閉一眼是為了專心修道,但自從蕭風指出他必須靠增強大明國運,才能飛升成仙之後,他就對朝中大事比以前關心了。


    “這是你的道觀,你做主就行了,重要的是不要耽誤了工期。”嘉靖給蕭風吃了定心丸。


    蕭風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師兄,這是工程的文書,若我所料不差,這幾天工部、道錄司還有談記營造的文書都會發生意外。我這份文書也未必安全,師弟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師兄幫我保管幾天。”


    嘉靖忍不住笑了:“這不算什麽,黃伴,你收起來就是了。”在旁侍候的黃錦微笑接過文書,向蕭風點頭示意。


    蕭風輕描淡寫的說:“這談新仁為富不仁,欺行霸市。這次他要賠償十倍造價,就是三十萬兩。我想申請五萬兩,用以入世觀傳道之用。師兄乃天下道門之首,又經常自掏內帑補貼道門,這剩下的二十五萬兩,就煩請師兄代為操心,還望師兄幫忙。”


    嘉靖眼睛微閉,遮擋著那不自覺的眼睛一亮。黃錦暗自佩服,這蕭風當真是個人物。


    嘉靖雖是天子,名義上富有四海,其實戶部錢財和內帑是分開的。嘉靖要修道煉丹建道觀,都需要掏自己的腰包。可皇帝的收入,卻比人們想像的更有限。


    雖說明朝名義上皇帝有十二內庫,但其實大部分都是樣子貨。真正的真金白銀就來自兩個渠道。


    一是國家供養,也就是大明朝每年國庫收入,按一定比例供養皇帝一家子使用。這個是真正的肉肥湯也濃,沒肉一鍋水。而大明朝除了永樂年間比較闊氣之外,朝廷整體收入都不算很高,所以這部分收入隻能算中規中矩。


    二是金花銀,這是個新發明。因為南方地區繳納賦稅,往往是按米糧、絲綢布匹等計算的,但要把這些東西都運到戶部來,倉庫不夠大,折現發工資也不方便。於是就要求折成銀子。


    但明朝發工資又不是按銀子發的,而是按多少米來發的,就又需要折算一遍。


    金融學家們說過,隻要有兌換的地方,就會有差價。於是皇帝就當了這個中間商,賺這兩次折算的差價。這個收入是比較可觀的,因為量大。


    但即使如此,皇帝的開銷也太大。別說一大家子那麽多人要吃飯穿衣,就是皇帝的架子,也得靠小金庫支撐著。


    否則嘉靖大手一揮:“賞某某白銀一千兩!”黃錦就得湊耳朵邊說:“萬歲,咱庫裏沒有一千兩了,要不給戶部打個借條借點吧……”那得多丟人?


    而且最關鍵的是,有時戶部壓根就不借!借錢是要理由的,理由是要正當的!比如嘉靖在修道上的一切開銷,戶部的讀書人都認為是不正當的,堅決不借。


    所以,嘉靖才會對嚴黨的種種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嚴嵩最能幫他往小金庫裏摟錢,支持他的修道事業。


    現在嚴嵩有對手了,蕭風不但幫師兄往小金庫裏摟錢,還能幫他增強大明氣運,這屬於內外雙修。如果把嘉靖比作一個色鬼,那麽嚴嵩就是個美女,而蕭風就是個有文化有氣質,內外雙修的美女。


    嘉靖嘴角慢慢挑起,淡淡的語氣裏含著欣慰:“我要你的銀子幹什麽。我先幫你存著,你有用處時找我要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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