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裏一片吸溜稀粥的聲音,以及嚼青菜的咯噔咯噔的聲音,以及不少孩子的唉聲歎氣聲。


    一個小男孩不滿的嘟囔著:“好多天沒吃過肉包子了……”


    一個小女孩表示同意:“連幹飯都隻有中午吃了,早晚都是喝的稀粥……”


    一個胖胖的女孩表示不同意:“沒讓你們吃飽嗎?嘟囔什麽?”


    為了強調自己的意見,小胖女孩故意喝得很大聲,吃青菜也吃的舔嘴吧舌的,很多孩子表示聲援,一時間吸溜聲更響了。


    瘸腿老頭來到老道的房間,見那副寶貝桌椅已經落了灰了,老道眼前的一碗幹飯和炒青菜還一口沒動呢。


    “你得吃飯啊,整個善堂的孩子都指望你出去掙錢呢,你少吃這碗幹飯,他們的粥也稠不到哪裏去。”


    老道歎口氣,拿起筷子往嘴裏扒拉飯,可聽著大廳裏傳來的吸溜聲,總有些難以下咽的感覺。


    “老拐啊,你咋不問問我,為啥拿不回錢來了?”


    瘸腿老頭摸了摸菜盤子,確定還是熱的。


    “有啥好問的,以前你算命,也經常拿不回錢來啊。又不是沒過過苦日子。”


    “你不問問我為啥不拿著這副桌椅出去了?”


    瘸腿老頭不說話,端起一碗稀粥來自己喝,跟那群孩子不同,他喝粥一點聲都沒有。


    “老拐,我沒臉再拿這副桌椅去掙錢了。我給別人幹了活,坑了蕭真人,還不止坑了一次。


    我好後悔啊,恨不得蕭真人立刻就出現在我麵前,打我幾個嘴巴子才好呢。”


    瘸腿老頭悶著頭喝粥,他明明沒說話,卻有聲音在屋子裏出現。


    “既然給別人幹了活,咋沒掙到錢呢?”


    瘸腿老頭一驚,差點掉了粥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屋子裏的,腰懸長刀,衣著華貴。


    老道驚慌的站起來:“你是什麽人,怎麽隨便闖進別人院子裏,還登堂入室!”


    展宇歎了口氣:“千手如來,你就別裝了。不是隻有嚴世藩才有江湖勢力,知道江湖舊事,嘉興展家你應該知道吧。”


    老道放下筷子,歎口氣。


    “原來是‘幻刀門’的少爺啊,一直沒見你動過手,隻知道你是裕王護衛,不知道也是江湖子弟啊。


    既然如此,能查出我老底來也就不足為奇了。”


    展宇笑道:“你早就聽見我了對吧,甚至都聽出我的身份了。你知道裕王和蕭風是朋友,才捶胸頓足的說那番屁話的吧。”


    老道臉也不紅,態度十分誠懇。


    “我要說沒聽出你來,那騙不過你。老江湖人都知道我別的不行,唯獨輕功和耳目好。


    可我說的那番話,也確實是心裏話。我連算命都不敢在主街上了,生怕遇見蕭風,沒臉見他。”


    展宇不置可否,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既然給別人幹了活,咋沒掙到錢呢?請你幹活的人,應該不會這麽小氣才對。”


    老道沉默半晌,自嘲的一笑。


    “我不拿他們的錢,那就是他們逼我偷的;我拿了他們的錢,那就變成他們雇我偷的了。


    有點可笑是吧,當賊的還要講究這個。”


    展宇聽著大廳裏依舊響亮的喝粥聲,嘴角挑起一絲微笑。


    蕭風說對了,不管這個曾經的大賊因為什麽洗手不幹,他現在都是個好人。


    哪怕被迫做了壞事,他也沒有變成一個壞人。


    “他們怎麽逼你的?”


    “第一次,嚴世藩威脅要殺這些孩子,讓我幫他偷東西,條件是他不再威脅我幹下一次。”


    展宇皺皺眉:“他言而無信?”


    “不是,他自負的很,跟我一樣,當婊-子還想立牌坊。你想不到他是怎麽立的牌坊。


    第二次來威脅我的,是趙二。他說如果我不幫他偷東西,他就把這些孩子偷走賣掉。”


    展宇氣笑了,這還真不是一般的無恥。如果蕭風在場,他一定會想起後世的一部黑-幫片。


    老大說:你說出密碼,我發誓不殺你。


    小人物想來想去,相信了老大的操守。


    拿到密碼後,老大對老二說,你動手吧,你沒發過誓。


    “我帶著幾十個孩子,跑都跑不了,隻能讓他們輪流欺負我。”


    老道抹了把眼淚,很像一個已經洗手從良的青樓女子,忽然被人輪流欺負了一樣,心態極其複雜。


    “那塊玉確實是我偷換的,交給趙二了。但我幫不了蕭風什麽,也不敢出麵作證。


    你告訴他,我對不起他。”


    展宇搖搖頭:“這件事,他不用你幫忙,他是讓我來幫你的。”


    老道愣了,擦著半真半假的眼淚,疑惑的看著展宇。


    “他為啥要幫我?”


    “我也不明白,他說隻要是好人,他能幫就幫一把。沒準哪天就幫到自己頭上了。你能聽懂嗎?”


    老道低頭扒拉飯,不說懂,也不說不懂,隻是吃飯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第二天,蕭風伸著懶腰從屋裏走出來,樹上的人早就撤了,天一亮,那棵樹就沒什麽隱蔽可言了。


    戚繼光脫下飛魚服,摘下繡春刀,拿著那塊腰牌反複端詳。


    “除了腰牌上的字不一樣,這衣服和刀跟錦衣衛的一模一樣啊。”


    蕭風點點頭,其實花紋還是略有不同的。但戚繼光身上那股狠勁,穿上這身衣服,簡直是天衣無縫。


    別說是晚上,就是白天人們也看不出和錦衣衛有什麽區別來。


    “十天,最少十天,哼哼,果然如此。”


    蕭風看戚繼光伸著懶腰,一副馬上要去補覺的樣子,立刻打破了他的夢想。


    “你是武將世家,平時打仗,軍隊中傳遞信息,可是用飛鴿傳書嗎?”


    戚繼光哈哈大笑,他終於發現蕭風也有不懂的事了。


    “蕭大人啊,你是聽茶館裏說書聽多了吧,軍情如火,瞬息萬變,哪裏能用上信鴿這種東西。


    短距離都是靠快馬傳信,信鴿是用來與千裏之外的人聯係的,可千裏之外的人能幹什麽,指揮前線作戰嗎?”


    蕭風並不覺得丟人,不懂就問。


    “那信鴿就沒用了?”


    “那也不是的,很多軍隊也會攜帶一隻信鴿,但都是作為最後的絕望之舉。當被敵人團團圍困,連送信的人都出不去的時候,才會放飛信鴿。


    可真到那時候,信鴿能不能順利到達,收到信的人是什麽反應,救援何時能來,都隻能聽天由命了。”


    “如果我想養信鴿傳信,你可懂馴養之術嗎?”


    戚繼光搖搖頭:“軍中所用信鴿並不多,都是在市場上重金購買已經訓好的。大人若是急用,也可以去買。


    若是要自己馴養,那大人就得問沈煉了,錦衣衛以打探傳遞消息為重要能力,他們對此道卻是精通的。”


    蕭風飄飄然然的走進順天府,安青月已經在此等候他多時了,一見他進來,就迎上去跺腳。


    “你怎麽才來啊!傳言的事我查到了,最早都是從賭坊傳出來的,後來在街上就傳開了。”


    “知道是誰最早說的嗎?”


    安青月搖搖頭,然後趕緊辯解。


    “賭坊最是人多嘴雜的地方,經常有新賭客進去賭兩把,不可能查出最早是誰說的。”


    蕭風看著她著急又不服的樣子,心裏好笑。


    “不用查了,你把趙二找到,他肯定知道。”


    安青月的眉頭緊皺,不知道怎麽事情一下就跳到趙二身上去了,蕭風也不解釋。


    “記住,不要大張旗鼓的找。你的捕快裏有沒有好賭的?平時跟趙二又有點過節的?”


    安青月點點頭,對手下有這樣的人物表示了一定程度的不好意思。


    “老田好賭,他以前抱怨過,說趙二仗著趙文華的勢力,連捕快都不放在眼裏。


    輸了不給,贏了硬要!他倆為此還打過架。”


    “那就讓老田出去說,趙二欠錢不還,當縮頭烏龜。現在他日子過不下去了,急眼了要拚命。


    找不到趙二,就找趙二的小弟們,見一個打一個。這是公事,如果他打不過,你帶人幫他打!”


    安青月目瞪口呆:“然後呢?”


    蕭風看著安青月驚訝的蘋果臉微微一笑。


    “那麽多挨打的小弟,肯定有知道趙二躲在哪裏的。他們平時哪受過這氣,一定會去找趙二來撐腰的。


    記住,跟著他們就能找到趙二,如果中途有人攔住他們,就抓住他們的人,也能找到趙二!”


    安青月看著飄飄然離開的蕭風,心想這人可真是太缺德了。


    “你又去哪兒啊?”


    “詔獄,去看看老王。想不到老王貌不驚人,家庭地位還挺高啊。


    他娘子想他都想哭了,真是個好女人,難得,難得。他女兒也不錯。”


    蕭風一副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惋惜表情,似乎對此還帶著點憧憬。


    安青月全身陡然繃緊。


    “你敢打老王妻子女兒的主意,我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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