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嘉靖看著自己,黃錦知道嘉靖隻是說說氣話,其實並沒有打算把郭鋆怎麽樣。


    “萬歲,這事也難怪郭鋆。他是個謹慎小心的,在順天府尹的位子上雖無大的建樹,卻也沒犯過大錯,靠的就是這份謹慎。


    案子牽涉嚴府,本就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上折子也無非是表個態度罷了。若萬歲下旨仍由他審理,他也一定會抱病審案的。”


    嘉靖點點頭,黃錦平時惜字如金,但此時卻說了這麽多話,就是因為知道嘉靖此時需要個捧哏的。


    黃錦的這番話,其實就是替嘉靖說的,嘉靖要表達出,自己雖然同意郭鋆的方案,但絕不是相信這家夥真的病了。


    哪怕是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麵前,也要時刻維護自己睿智的形象,這一點嘉靖和嚴世藩其實是很像的。


    所以蕭風才擔心,如果不把嘉靖在男女方麵的變態勁兒扭轉過來,這兩個家夥早晚會同頻共振。


    “郭鋆推薦蕭風暫代順天府尹之職,審理此案,你怎麽看?”


    這次不是暗示要捧哏,而是正兒八經的要求自己提供建議,黃錦頓時比剛才緊張了很多,思量許久才謹慎無比的開口。


    “萬歲,若說破案之能,從前麵的枯井女屍案中,可以看出蕭風確實是個好人選。不過……蕭風和嚴府之間有矛盾,是否需要回避呢?”


    黃錦說蕭風和嚴府有矛盾,實在是太輕描淡寫了,真實情況是如果真有機會,雙方都會毫不猶豫的滅了對方。


    嘉靖的目光轉向了木頭人徐階,徐階自進屋後一言不發,努力的置身事外。


    “徐愛卿,你意下如何?”


    雖然徐階人稱“徐附議”,在內閣毫無存在感,但畢竟是次輔,嘉靖深知其能力是有的。此時嚴嵩不在身邊,正好看看這次不能附議的“徐附議”,會不會忘了單獨說話的能力。


    “臣,以為蕭風可查此案。”


    嘉靖身子向後微微一仰,臉色平淡,微微閉起了眼睛。


    “不用回避嗎?”


    “萬歲,臣是說蕭風的能力,可查此案。至於是否需要回避,這要看嚴府的意思。


    蕭風和嚴府有矛盾,隻是傳言,並無實跡。若嚴府介意,則需回避,若嚴府都不介意,朝廷主動讓蕭風回避,反而坐實了兩者有矛盾的事兒,徒讓民間議論。”


    這話說的很有水平了,蕭風要不要回避,讓嚴府表態不就行了,咱們在這兒鹹吃蘿卜淡操心,有什麽必要呢?


    嘉靖的目光一閃,微笑點頭:“徐愛卿言之有理。那你就把郭鋆的折子帶回去給嚴愛卿,就說這是小事,朕就不管了,讓他處理就是。”


    徐階捧著奏折又離開了,如同來時一樣的微微低頭駝背,嘉靖的目光卻在他的後背上看了很久。


    嚴嵩拿著這張自己其實早就看過的折子,裝模作樣的又認真看了一遍,然後目光移到徐階謙恭的臉上。


    “徐老弟,萬歲把折子轉給我處理,有何情由?”


    徐階臉上帶著諂媚的微笑,把整個過程一字不落的描述了一遍。嚴嵩愣了半天,才沉下臉來。


    “徐老弟,你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萬歲都這樣做了,本官若是要求蕭風回避,豈不太有失宰輔風度?你這是什麽意思?”


    徐階的笑臉變成了錯愕:“大人,下官是一片好意啊!一心為大人謀利啊!”


    嚴嵩冷冷的看著他:“哦?你倒是說說看,好從何來?”


    徐階委屈的看著嚴嵩:“大人,下官與大人同在內閣,向來唯大人馬首是瞻,官場民間都叫下官為‘徐附議’,這您是知道的!”


    嚴嵩麵色微和,點了點頭,但仍然等著徐階的解釋。


    “萬歲對此自然也心知肚明,若是下官提出要求蕭風回避,那萬歲會怎麽想?定會認為是大人之意啊!”


    嚴嵩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徐階所說不無道理。不過這隻能算是無害,還不能說有好處。


    “你大可以閉口不言,像平時那樣,隻說請萬歲定奪就是了!何苦要把這燙手山芋又扔回給我呢?”


    徐階胡須顫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有如黎叔附身: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大人啊,您想想,此事是人命案啊!若是影響不大,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可此女子死在繁華主街,青天白日,眾目睽睽,豈有可能不了了之?


    郭鋆聰明,裝病躲了。可此案終究要查,不管是順天府還是刑部,都要查個結果出來。此事順天府已經接案,萬歲不會下旨轉給刑部。


    萬一萬歲命令郭鋆抱病審案,那就等於是給郭鋆下了聖旨:朕知道你害怕,但你不用怕,隻管查!


    那郭鋆曾與下官共事過,最是外柔內剛的一個人。遇事能躲則躲,真躲不過去了,他還真不是徇私枉法的人。


    而且郭鋆不是笨蛋,當年做地方官時,也曾有過‘郭青天’的名號,大人自然是清楚的,他能當上順天府尹,可不僅僅是靠裝糊塗啊!


    所以下官隻有這麽說,萬歲才不會管這件事,而是把主動權交回大人手上。此事的主動權在萬歲手上和在大人手上,分別是很大的!”


    嚴嵩連連點頭,他認可了徐階的觀點,但他仍有一些疑慮。


    “雖然主動權回到了我手上,可我總不能讓蕭風回避吧。”


    “大人,何須讓蕭風回避呢?大人讓蕭風審案,一來顯示大人的大度,二來顯示嚴府問心無愧。


    蕭風若是查到最後,破不了這無頭公案,那他的真人光環就一落千丈,在萬歲心中也減了分量。


    蕭風若是破了案,但結果與嚴府無關,那蕭風雖然保住了名聲,嚴府的名聲卻更大,宰輔胸懷,豈是宵小可比?


    最差的結果,蕭風破了案,也確實和嚴府有關……”


    說到這兒,徐階心虛的看了嚴嵩一眼,那意思是:大人,這事不會真是你嚴府的手尾吧?


    嚴嵩不置可否:“你收,若是蕭風破了案,也確實和嚴府有關,又當如何?”


    “那此時埋下的伏筆就更重要了。若是郭鋆查出來,萬歲必然信之不疑;可若是蕭風查出來的,那萬歲不免要想想,此事有幾分真假!”


    嚴嵩終於被徐階說服了,他冰封的臉上如同破冰一般,漸漸吹過了春風,親熱的拍了拍徐階的肩膀。


    “徐老弟,你的好意,老夫心領了!等老夫告老之時,定然會推舉老弟坐這首輔之位!”


    徐階趕緊彎腰致謝,腰彎的比平時還要更深,幾乎把整張臉都埋起來了。


    嚴嵩立刻提筆,以內閣名義下令,批準郭鋆的折子,馬上執行。


    辦完這件事,嚴嵩心裏還有事,就把其餘的事都交給徐階辦理,自己提前回家了。


    進了家門,屁股還沒坐穩,管家就湊上來,遞上了一封封著口的素箋。嚴嵩撕開封口,從裏麵拿出一張紙來。


    紙上隻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足夠嚴嵩看懂。


    “上問階,蕭風可需避嫌,階答此事應由嚴家決定。”


    嚴嵩微笑著點點頭,把紙扔在火盆裏燒了。若不是在內閣徐階主動說了這些事,這一張紙條,就足以要了徐階的命。


    嚴嵩讓人把嚴世藩找來,劈頭第一句話就問:


    “那些女人你既不肯送走,就該加倍謹慎才是!你不是說絕不會有紕漏嗎?怎麽會跑出去一個的?


    如今萬歲讓蕭風查案,萬一查出什麽來,咱們該如何是好!”


    嚴世藩剛喝過酒,臉上泛著酒紅,獨眼中目光閃爍,難以捉摸。


    “父親,事既然已經出了,怕有什麽用,我倒要看看,蕭風能把我怎麽樣!”


    嚴嵩見兒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


    “東樓啊,今非昔比,你如今還不是官身,馬上要參加春闈的節骨眼上,出任何事都對你不利啊。


    忍耐,忍耐到春闈之後,隻要你高中,萬歲必然會讓你官複原職,甚至升官都有可能的!”


    嚴世藩敷衍的答應父親,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眯著眼睛,看著在屋子中間站著的兩個大美人,同樣的身材高大,窈窕豐滿。


    窈窕豐滿,這兩個詞用在一起很是古怪,但這姐妹倆偏偏就做到了奇妙的統一,任何一個文人墨客,看見這姐妹倆,都不能說這個詞組合的不對。


    類似後世人們津津樂道的八尺夫人。


    嚴世藩坐下,倒了杯酒。


    “為什麽沒能一針刺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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