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豹猛然回頭,看見安青月一身捕頭緇衣,手按刀柄,圓圓的蘋果臉繃得緊緊的,顯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身後跟著柳如雲和燕娘,以及剛停好車的張天賜,手裏各自提著幾個大食盒,顯然是從醉仙樓打包了飯菜過來,給大家送吃喝的。


    這是燕娘的安排,蕭風走後,錦衣衛進駐蕭府護衛,人一下多了不少,巧娘和蘭娘兩個人做飯做菜,也累得不行。


    燕娘就讓她們隻做早飯就好,午飯和晚飯都由醉仙樓做好,讓張天賜趕車去取。一來減輕巧娘的負擔,二來讓錦衣衛們吃好喝好,也顯得蕭府待客有道。


    至於飯錢,張天賜表示全由他出,反正大家都是一個“集團公司”的,彼此之間隻要賬目清楚,年底一起結算就行了。


    聽到安青月的詰問,展宇猛然清醒過來,暗道慚愧,果然還是當捕頭的人心細,便也懷疑地看著胭脂豹。


    “安捕頭說得對,天書換命,蕭風肯定不是一開始就會同意的,但韃靼人抓住大明士兵,向來都是當場斬殺。


    他們連抓奴隸都不要逃兵,就是怕當過兵的會反抗鬧事。你說蕭風的親兵還能活到雙方談好條件,確實有些說不通。”


    胭脂豹本來不想提這一段的,至於為什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似乎她從心底裏希望維護蕭風一貫的風度一樣。


    這肯定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俞大猷的師父。但此時不說,也不行了……


    “俺答汗威脅蕭公子,讓他下跪求饒,就饒他一命,他眼睛都沒眨一下,還一直帶著微笑。


    後來俺答汗告訴蕭公子,隻要他肯下跪,就饒了那兩個親兵,蕭公子連猶豫都沒猶豫,直接就跪下了。”


    沒人說話,偌大的蕭府裏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


    “啪”,食盒掉在地上了。


    “大哥,為了兩個親兵,給韃靼人下跪了?”張天賜一臉的不可思議,在他的認知中,蕭風永遠不會給別人下跪。


    比他更感性一點的女人們卻馬上理解了蕭風的內心世界,都捂著嘴哭了。連安青月也暗自歎了口氣:這果然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兒啊。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蕭風有沒有說,《倉頡天書》藏在哪裏?是蕭府?還是老宅子?”


    安青月的口氣分明是已經相信了胭脂豹的話,因為她相信,蕭風為了親兵下跪這件事,如果不是確有其事,讓任何一個寫話本的隨便編,都編不出來。


    “都不是,蕭公子說,他把天書放在入世觀了,交給二觀主保管。”


    安青月毫不客氣:“那你不趕緊去入世觀拿書,還往這裏跑什麽,報功嗎?還是嚴世藩另有陰謀?”


    胭脂豹苦笑道:“我還沒回嚴府呢。安捕頭不必懷疑,我雖然在嚴府做事,可也是漢人,能救蕭公子,當然會盡力。


    我已經去過入世觀了,二觀主雖然見了扇子,但仍然堅稱蕭公子從沒把天書交給他,他也沒見過天書。”


    安青月眉毛皺起來,蘋果臉陷入嚴肅的思考中,然後展顏一笑。


    “這有什麽奇怪的,你是胭脂豹啊,你們姐倆不管誰去,老道能信你們就出鬼了!


    誰知道嚴世藩是不是從外麵買了把一模一樣的扇子,又仿了蕭風的題字,去入世觀騙天書的。我要是老道也不會承認的!


    這事兒你別管了,扇子交給我,我去找他,諒他也不敢不信我!”


    胭脂豹正中下懷,她心裏也在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問題,所以老道堅決不肯說實話。安青月願意出頭,那再好不過。


    胭脂豹把扇子交給安青月:“安捕頭,蕭公子還說了一件事兒,想起來確實十分為難。


    蕭公子說他把《倉頡天書》交給二觀主時,曾再三叮囑過,除非是他本人前來,否則不管是誰,拿著什麽信物,也絕不能交出天書。”


    “你……”


    安青月氣得差點拔刀,她之前隻和胭脂虎交過手,想不到這姐妹倆同樣狡猾詭詐。


    胭脂豹故意先不說出這件事,等她誇下海口才說出來,實在是太陰險了。


    自己剛剛大言不慚,說老道不肯交出天書,是因為信不過胭脂豹,隻要自己去了,肯定沒問題。


    現在總不能一聽說多了一個條件,就馬上縮回來,說自己也可能不行吧,那自己豈不是和胭脂豹一個檔次的了?


    胭脂豹見安青月上套,嫣然一笑,衝眾人一福身,轉身要走。安青月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胭脂豹的手腕。


    展宇等人以為她惱羞成怒要動手,正要上來解勸,卻見安青月滿臉通紅的衝他們一齜牙,威脅之意十分明顯,眾人都嚇得停住了腳步。


    安青月用比蚊子大一點的聲音問胭脂豹:“蕭風被抓了,張無心是貼身護衛他的人,不會是那兩個被抓住親兵之一吧?”


    安青月的聲音雖然裝得很堅強,但仍忍不住微微發抖,胭脂豹也聽過京城裏對安青月的傳言,見她如此掛念張無心,感同身受,心裏一軟,也用極輕微的聲音回答。


    “安姑娘放心,張無心被蕭公子派出去辦事了,並不在蕭公子身邊。以他的功夫,斷然無事的。”


    安青月鬆開手,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是說“謝謝”,但終究沒出聲,畢竟剛才胭脂豹剛擺了她一道。


    胭脂豹心裏卻有些黯然,張無心功夫雖高,他的對手卻是以殺人為生的忍者之王,隻是這話沒必要告訴安青月,讓她徒增擔心。


    胭脂豹搖搖曳曳的走出了蕭府大門,徑直上了馬車。


    “回嚴府吧,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消息,我得向嚴世藩匯報戰況,密使大人有興趣,也可以一起聽聽。”


    密使趕動馬車:“也好,最近兵荒馬亂,京城裏又查的很緊,我和聖使間用來通訊的信鴿早已用完,沒法補充,最近的事確實要了解一下。”


    這一點胭脂豹是知道的。在京城中養信鴿,是非常敏感的事。像蕭風這樣有特權的有幾個人?普通百姓敢養信鴿,搞不好就會被懷疑是奸細。


    嚴府倒是能養,但密使不可能把自己的信鴿養在嚴府裏,白蓮教和嚴世藩的合作,還沒到親密無間、赤誠相見的程度。


    而且信鴿是固定點對點的,任何一方一但動起來,那通訊就變成了單方麵的,不再是雙向的了。所以蕭芹和密使最近的聯係,一定是比較少的。


    此時蕭府裏,眾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安青月,充滿了期盼和希望。安青月跺跺腳,牽過自己的大白馬,翻身上馬。


    “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


    蕭府眾人食不甘味的吃了午飯,眼巴巴的等著安青月勝利的消息,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看門的戚安才歡呼起來。


    “安捕頭回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不對,是牽著一個!”


    眾人趕緊往門口跑,一邊跑一邊問:“牽著什麽?”


    “嗯,嗯?牽著胡子!”


    安青月確實是牽著老道的胡子,一路扯進蕭府中堂的。除了沈煉外,其他的錦衣衛都很自覺的出去巡視了,剩下的人都是蕭府自己人。


    一群人把本來寬敞的中堂擠得不透風,老道被圍在正中間,麵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黑。


    安青月臉上掛著淚痕,而且還不止兩道。顯然是哭過不止一次了,此時繃著蘋果臉,豎著兩道細眉,怒視著老道,聲音猶自帶著哭腔。


    “我都快給他下跪了,他死活不承認手裏有天書。這些人都是蕭府的親人朋友,你當著他們的麵說,你是信不過我,還是想害死蕭風?”


    老道抱著腦袋,顯然這一下午也被安青月折磨得快崩潰了,他此時就像祥林嫂一樣,嘴裏翻來覆去的就是那一句。


    “我沒有啊,我真沒有啊,蕭風沒給我天書啊,我沒有天書啊……”


    展宇沉吟片刻,上前拍拍老道的肩膀,覺得此時別人都不好使,隻有自己夠分量。


    “道長,你謹守蕭兄的囑托,沒見到他堅決不拿出天書來,這是對的!但事急從權,我相信蕭兄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道長,當初是我替蕭兄跑腿,去招募你的。蕭府這些人裏,你就算是不信別人,也該信我才是。


    我展宇以嘉興展家長子長孫的名譽起誓,蕭兄真的命在旦夕,需要用天書換命,道長,你就相信我吧!”


    老道抬起頭,愁苦的看了一眼自信滿滿的展宇,老淚縱橫。


    “展護衛,展少爺,展大爺,我發誓我相信你,可我真沒有天書啊!”


    展宇臉色一下變得鐵青,他氣憤的看著老道,還沒等說話,“撲通”一聲,已經有人跪下了。


    跪下的是張天賜,他跟老道交往的不算多,也沒多少交情可攀,但他簡單而直接,直接跪下保住了老道的大腿,哭聲震天。


    “道長,道爺,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大哥!你不能昧良心啊,你當年在街邊擺攤算命時,我大哥還給你肉包子吃呢,肉包子不能白吃啊……”


    張天賜這一跪,引發了連鎖反應,張雲清第一個跪下了,她爹都跪了,從孝道上她也該跪,倒不用擔心別人懷疑她別有用心。巧娘第二個跪下了,巧巧跟著娘第三個跪下了。


    然後是蘭娘、蘭爹、王迎香、連燕娘都跪下了。隻有柳如雲沒跪,不是她不想,是她自覺自己在蕭府的身份不夠,沒資格跪。


    這些人都是受了蕭風大恩的,說救命之恩都不為過。自己算什麽,不過是蕭風商業布局中的一份子罷了。


    雖說大家都調侃蕭風對自己如何,但終究隻是戲言,蕭風也從沒真正表露過什麽。柳如雲忽然感到一陣委屈,靠著柱子淚落如雨。


    老道真的崩潰了,他站起身來,一把撕開了道袍衣襟,露出一根根排骨的胸膛,嘶吼著。


    “你們拿刀來,挖出我的心來吧,拿我的心去把蕭大人的命換回來,動手吧!我求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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