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台這幾日惶惶不可終日,本以為隨著極樂丹被宣布為禁藥,下一步自己的左侍郎即將不保。


    因為這個邏輯是很清晰的,嘉靖如果不相信極樂丹的事兒,就不會宣布為禁藥。


    如果相信極樂丹的事兒,那意味著也相信了柳下所說的一部分——那顆極樂丹是自己給的。


    雖然死一個鄉下老頭子確實不算啥事兒,但自己掌管刑法,這屬於知法犯法,尤其可惡。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此事並無任何實據,柳台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萬一嘉靖派人問話,自己該如何矢口否認。


    嚴嵩也暗示了柳台,此事不必太過憂心,若是萬歲毫無憑據,就相信蕭風的話,貿然處置三品大員,自己一定會說服萬歲的。


    嚴嵩的戰鬥力還是很強的,三天之後,柳台果然沒有被處理。但嘉靖卻做出了很多另外的舉措,讓朝堂眾人都看不懂。


    嘉靖幾乎沒和嚴嵩商量,就直接將張居正從翰林院調出來,暫代刑部右侍郎之職。


    這個任命跨越度很大,但還說得過去,畢竟庶吉士是清貴之職,雖說明麵上品級低,但實際上三步成宰相的都有。


    比如曆史上高拱入閣,就是如此。從庶吉士到翰林編修再到皇子講讀,然後入閣成了閣老宰相。


    不過因為蕭風的影響,曆史發生了微調,蕭風被擼掉兩個皇子的師傅之職後,高拱提前成為了裕王的講讀,又因為嚴嵩對蕭風的攻擊失敗,高拱被提前調入內閣。


    雖然品級不夠,權利也不多,主要是給嚴嵩和徐階打下手,但隻要進入內閣,就前途無量。


    但畢竟庶吉士和右侍郎之間的品級相差太多,所以嘉靖以暫代的名義,減少了這個爭議。


    大概意思就是:現在刑部右侍郎被調走了,這個空缺目前沒人合適,小張同誌是個人才,到部裏掛職鍛煉一下,等有人頂上來再調回翰林院重用。


    另一個任命則顯得有些無厘頭,劉彤福星高照,嘉靖親自下令,提升為戶部右侍郎!兩年之內連升兩次,從從五品跳到正三品!


    這進步的跨度實在太大了,讓人忍不住為劉彤擔心,會不會扯到蛋,實在是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咬牙切齒。


    咬牙切齒的主要是談同,雖然他仍然壓著劉彤半頭,但也僅是半頭而已,再想像罵孫子一樣地罵劉彤,已經是不可能了。


    劉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砸暈了,以至於第二天出門邁步,都有點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


    兩條腿爭先恐後地往前走,差點摔倒,然後又同時停下來謙讓,半天都邁不出去一步。


    “你先。”


    “你先吧。你是左腿,高貴一點。”


    “因為高貴所以才要後邁,走在前麵危險,有石頭都是先踢上。”


    “你見過哪個高貴的人在人家屁股後麵的?”


    “春燕樓……”


    “……”


    劉彤不知道兩條腿之間的交流,隻是感覺自己兩腿發軟,好不容易才邁出第一步。


    這是劉彤邁出的一小步,卻是大明邁出的一大步。新的朝堂勢力就此確定,大明朝不再是嚴黨一手遮天了。


    嚴嵩自然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他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看著徐階橫豎都不順眼,徐階依舊保持謙卑,處處附議。


    高拱冷眼旁觀這兩人,絕不做任何表態,隻是勤勤懇懇地幹好內閣的雜事,下值之後繼續去給裕王講學。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嚴黨將死,蕭黨當立的關頭,嘉靖的另一個謎之操作,讓人們又看不懂了。


    應景王所請,講學師傅確實老邁多病,嘉靖同意嚴世藩重新擔任景王的講學師傅!


    一片紛雜的形勢下,蕭風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天天溜溜達達的,看似職務很多,但哪裏都不用坐班,十分瀟灑。


    唯一讓蕭風苦惱的,就是常安公主。這丫頭自從上次治完病,三天兩頭的就會犯病,躺在禦花園裏喊叫自己不行了。


    然後師兄就會火急火燎地把蕭風召進宮去,對著一臉不情願的蕭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師弟啊,自從上次你施藥診治之後,禦醫們診脈都說比之前好了很多。


    但他們也都說常安沉屙難解,雖有好轉,仍然隨時都有危險。一句話,藥不能停啊!”


    蕭風無語地看著嘉靖,師兄啊,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女兒是個冰鎮綠茶嗎?井禦醫都偷偷告訴我了。


    那些得了常安二兩銀子的,都表示常安公主需要每三天吃一次藥。那些得了常安五兩銀子的,則表示常安公主需要每天吃一次藥。


    最過分的是拿了常安十兩銀子的,說你們都是放屁,對外拚命鼓吹常安公主的病,至少一天得吃三次藥,每次吃一個時辰!


    井禦醫因為名聲不佳,上次治完病後就不用他了,自然也沒得到常安的賞銀,因此十分不忿,憤然向蕭風揭露了太醫院的腐敗黑幕。


    當然這個黑幕蕭風是沒法對師兄直說的,嘉靖就像所有的老父親一樣,認為對自家白菜沒興趣的豬都是有問題的,但興趣過大的豬是更有問題的。


    蕭風當然不想被嘉靖認為自己有問題,所以他隻能婉轉的告訴嘉靖:常安確實需要吃藥,但不需要吃得那麽頻繁,啥事得有度,藥好也不能當飯吃。


    讓蕭風沒想到的是,師兄打蛇隨棍上,竟然圖窮匕見,直接提出了無恥的要求。


    “常安需要經常吃藥,她又不肯住進西苑裏來,你兩邊跑來跑去的也很累。


    要不要我給常安蓋個公主府,就在你蕭府的隔壁,這樣你行醫救人就方便多了!”


    蕭風嚇得跳了起來,兩手亂搖,師兄你想幹什麽?公主不出嫁,蓋什麽公主府?還要蓋在我家隔壁!


    “師兄,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常安的主意啊?常安公主還小,小女孩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很正常,師兄你可不要隨著她的性子來啊。”


    見蕭風不領情,積極兜售白菜的嘉靖很失望,一失望就說漏了嘴。


    “你是不是擔心劉雪兒不願意啊?常安說了,她可以放棄公主名分的,隻要你能以平妻之禮相待……”


    蕭風覺得這個話題不宜深入,否則難以自拔。


    “師兄,這是大明,不是大唐,公主的名聲還是很要緊的。治病歸治病,其他的還是算了吧。”


    老父親眼睛一瞪:“胡說,雖然是為了救命,但你對常安所做之事,已經流傳甚廣了!


    你若不負責任,讓她以後如何招駙馬?你救了她一命,然後再讓她孤苦一生嗎?”


    嗯?師兄你這碰瓷的技術……怎麽也多了一股綠茶味呢?


    蕭風的眼睛轉向旁邊專心致誌研究龍涎香的黃錦:黃公公?你說句話啊!不是說治病的事兒要保密的嗎?


    流傳甚廣是什麽鬼啊?昨天見到井禦醫時,他的腦袋還好端端地呆在脖子上啊!


    黃錦被蕭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聲道:“公主身體好轉,心情愉悅,說平時身子弱,少了禮數,因此到各宮去拜望了一番。


    據說是和各宮娘娘相談甚歡,尤其是康妃和盧靖妃,聊的時間尤其的長……”


    蕭風默然,這常安公主若真進了家門,隻怕家裏所有女人都綁在一起,也沒她心眼多啊……


    所以蕭風振作起來,決定禦敵於家門之外,就連走進禦花園的腳步都帶著一種慷慨悲壯的氣勢。


    入畫站在杏樹下翹首以待,就差爬到樹上去張望了,看見蕭風的身影,立刻連蹦帶跳的往屋裏跑。


    “公主,公主,快躺下!蕭大人來了!”


    當蕭風走到竹影瀟瀟的小屋前,一下就愣住了。


    小屋上本來是沒有匾額的,但此時掛上了一個,看筆跡,娟秀中透著綿軟無力,應該是常安的親筆。


    安風小築。


    沒看見,我什麽也沒看見,蕭風自我安慰著,走進了安風小築裏,呸呸呸,走進了小屋裏。


    常安公主已經躺在榻上了,臉色依舊發白,但青色確實減少了很多,嘴唇也比之前有了血色,但聲音卻比之前更像要死的樣。


    “蕭……蕭大人,你來了,我還以為……以為等不到你了……”


    蕭風無語的看著她,也不廢話了,這時候說什麽都是錯。拱手一禮,直接坐在榻邊上。


    常安公主眨眨眼睛,她準備了好多話要跟蕭風說的,不管蕭風如何責難,她都有完美的解釋。


    想不到蕭風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她從床上扶起來,半抱在懷裏,就開始喂藥。


    “嗯,嗯,嗯,啊,蕭大……唔……人……唔……”


    入畫背對著屋裏,忠心耿耿的守在安風小築的門口,臉上通紅,看著杏花被風吹得紛紛飄落。


    剛好有一朵飄進了衣領裏,涼涼的,順著身子滑下去。


    一瞬間,她的小臉更紅了。


    過了一會兒,蕭風板著臉從屋裏走出來,嘴唇紅腫,裏麵青衣完好,外麵嘉靖禦賜白袍的袖口和後背,被撕扯得都綻了線。


    “公主的身體恢複很好,力氣也不小了,不用成天躺在床上,多在禦花園走走。


    願意去各處嬪妃處見禮也無不可。不過少說點話,不知道多說話損陽氣的嗎?”


    入畫心虛的垂著頭,等蕭風走遠了,才敢進屋。


    隻見常安公主躺在榻上喘著氣,滿臉的紅暈比窗外的杏花還美,嘴角還有一點被浪費了的藥。


    兩手捂著眼睛,就像什麽也不想看到一樣,卻又從手指縫裏偷偷的往外瞄著,然後終於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得像個小狐狸,剛喝了三瓶綠茶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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