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太監先打開教坊司的賬冊,稀裏嘩啦翻得很快,翻了一遍後,向蕭風匯報。


    “蕭大人,教坊司賬冊已經清查完畢,當初分到百花樓的姑娘,都已經收回教坊司另行分配了,並無交易賣斷的記錄!”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後堂眾人麵麵相覷,張遠哆嗦著嘴唇,喃喃自語。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你們做的假賬!”花奴一下子跳了起來。


    蕭風衝她淡淡一笑:“本官今日讓你死得心服口服,你上前來,自己查驗!”


    花奴跌跌撞撞地跑到公案前,柳台此時也瞪大了眼睛。雖然他知道此事跟自己關係不大,但好奇心人皆有之啊!


    何況柳台心裏也有點發虛,他倒不像很多人那麽變態,但當一個人可以毫無顧忌為所欲為的時候,難免會幹點平時不敢幹的事兒。


    今天他抽了鞭子,也滴了蠟,可以說是玩得酣暢淋漓,十分出圈。


    他也真擔心蕭風不依不饒,再咬他一口,嫖宿良家,可也夠難受的。


    所以花奴翻看賬簿時,他近水樓台,也伸長脖子幫著看,蕭風也不製止,隻是微笑看著兩人在那裏忙活。


    厚厚的賬簿,花奴用了很長時間才翻完,她就像被抽幹了力氣一樣,整個人差點癱在桌子上。


    她抬起頭,恨恨地看著蕭風:“我要查對司禮監的這本賬簿!賬目的時間都是連續的!


    這麽短的時間,教坊司的可以作假,但司禮監想要作假做得和教坊司的賬目一模一樣,難如登天!”


    蕭風點點頭:“既然把賬冊都拿來了,自然是要讓你心服口服的,開封吧!”


    花奴撕開紅冊子的封條,翻開司禮監的賬簿,一頁頁地翻看著。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幾乎飛出眼眶來。


    柳台的脖子也伸得比剛才還要長,簡直長到壽比南山的地步了。


    兩本賬簿嚴絲合縫,所有細節都能對得上。這麽短的時間,作假做到這種程度,那不僅僅是難如登天,而是根本不可能!


    翻完最後一頁,花奴終於癱倒在地,柳台驚恐地看了蕭風一眼,趕緊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盡量離花奴遠一點。


    “花奴,你還有何話說?”


    花奴此時已經崩潰了,隻是反複地念叨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猛然間,她抬起頭來,看著蕭風,怨毒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是你,你提前準備好的!”


    蕭風詫異道:“我提前準備?難道我會知道你的賣身契會丟嗎?還是我能猜到你會用賬簿來反擊我?


    你提出教坊司和司禮監中有交易記錄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了,我是多麽驚訝啊!”


    花奴瘋狂的大叫:“那是你演的!沒錯,你早就知道你能偷走我手裏的賣身契!


    你根本就知道教坊司和司禮監有交易記錄的事兒!你夥同陳洪,提前準備好了假賬冊,你太狠毒了!”


    蕭風一拍驚堂木,厲聲怒喝:“大膽花奴!你逼良為娼,草菅人命,殺人無數,喪心病狂!


    你以人心泡酒,以人命娛客,以血肉謀利,以恐怖壓人!


    你自以為背靠東廠,有恃無恐,殊不知權勢再大,難逃天理,烏雲再厚,難遮天日!


    今日罪行暴露,天理昭彰,你竟敢垂死掙紮,胡言亂語,不但咆哮公堂,誣陷本官,還敢攀咬司禮監!


    你藐視朝廷,藐視律法,藐視天道,藐視人倫,今日本官判你斬立決,不由你不服!”


    蕭風轉過頭,滿臉微笑地看向柳台:“柳大人,你身為刑部左侍郎,全程陪審,還請表個態,本官判罰,可有不妥?”


    嗯?嗯嗯?我他媽什麽時候成陪審的了?我不是被你硬拉上台來羞辱的嗎?


    柳台看著蕭風滿臉誠懇溫暖的微笑,瞬間明白了這家夥的用意,當真是十分的無恥。


    人命關天,蕭風判了花奴死罪,最終還是要由刑部審核通過的。


    雖然這案子已經成了鐵案,刑部不太可能翻案,但蕭風還是要給花奴的棺材蓋上再狠狠的釘上幾根鐵釘子。


    柳台隻要此時表態了,就等於是順天府和刑部兩個部門同時審案,那就算核定了,刑部也就不用再走複核的流程了。


    當然柳台此時是可以不表態的,也就是不認自己的共同審案的身份。可這樣一來,自己坐在台上算是個什麽身份呢?


    蕭風就是把話挑明了,讓柳台選。從頭到尾,蕭風都沒說柳台是為什麽會來到順天府的,百姓也隻是猜測而已。


    現在我給了你台階,你下不下。你現在表態,你就是堂堂正正被我請來共同審理此案的刑部左侍郎。


    你不表態,那你就是被我順天府抓捕來的飄客,現在已經證實了百花樓裏都是良家女子,你就算不連降三級,肯定侍郎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這諸般念頭在柳台心中電閃而過,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花奴是張遠的人,也就間接是嚴黨的人,自己也是嚴黨的人,同氣連枝。


    若是花奴還有救,那自己無論如何是要裝瘋賣傻的,寧可認罪丟官,再想辦法靠嚴黨慢慢升上去。


    可問題是此案已成鐵案,就算將來刑部駁回,也沒有意義,隻是拖延一下而已。為了一個必死之人丟官,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柳台覺得自己的道理很通順,就算是嚴世藩也不能不講理,一個必死的花奴,無論如何沒有刑部左侍郎重要吧。


    “蕭大人斷案公證,證據齊全,本官認可此案的結論。”


    蕭風淡淡一笑:“那就請大人在判詞上簽字吧,本官已經簽完了。”


    柳台心裏罵著蕭風,無可奈何的簽字畫押,這案子就變成了順天府和刑部共同認定的鐵案了。


    當然不是說這案子就絕對沒有變數了,後麵還有兩關,大理寺和嘉靖。


    若是大理寺忽然心血來潮,對此案提出質疑,也不是不能重審,但大理寺已經多年不做這種狗拿耗子的事兒了。


    更別說蕭風當了大理寺少卿後,連許輝都明顯是傾向於蕭風的,他絕不會允許大理寺趟這麽渾的水,嚴世藩開口也不行!


    至於嘉靖,嘉靖得閑到什麽程度,才會去管這種屁事,救一個蛇蠍女子,還要冒著和師弟翻臉的危險?


    所以柳台一簽字,花奴就已經死定了,她被捕快們像拖死狗一樣的拖下去了,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和嫵媚。


    堂下眾飄客們都心驚膽戰,明明自己隻是找技師去放鬆一下而已,莫名其妙地被踹了門,就變成奸淫良家婦女了,這上哪兒說理去啊?


    因此當蕭風一拍驚堂木時,好幾個光膀子的男人都跪下了,哭聲震天。


    “大人,我們真的不知道啊!”


    “大人,小人是正經商人,今天陪侍小人的是二狗姑娘,大人請明察,小人沒有動手打罵啊!”


    “小狗姑娘,今天是你陪的我,我確實多喝了兩杯,打了你一耳光,你可憐我還有家人,幫我美言幾句吧!”


    “三馬姑娘,我不是人,我不該用蠟燭,你滴我吧,不不不,你燒我吧,我心甘情願,求放過啊!”


    嘉靖在後堂聽得直皺眉:“怎麽百花樓裏的名字都如此粗俗?”


    眾人都不說話,黃錦想了想,小聲道:“萬歲,奴才聽井禦醫說過,百花樓裏的姑娘,隻要進去,都改成這樣的名字。


    都是以畜生命名,說是這樣,客人才能放得開,從心裏不把姑娘們當人看……”


    嘉靖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張遠的頭垂得像脖子骨折了一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嘉靖忽然把自己和百花樓聯係起來。


    張遠也知道花奴死定了,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嘉靖能認為這些事兒都是花奴一人所為,他最多是個失察縱容的過失。


    嚴世藩知道張遠還有大用,不能不挺身而出:“這花奴當真殘忍刁鑽,心術不正,難怪蕭風說她算個人才。


    她編出那許多恐怖的話來嚇唬姑娘們,讓她們完全喪失反抗的勇氣,又強迫她們使用低賤名稱。


    這樣時間長了,潛移默化之下,別說客人,就是她們自己也漸漸不把自己當人了,確實是厲害手段。”


    這幾句話連消帶打,看似是為嘉靖解釋剛才的問題,其實是從側麵把所有罪過都推到了花奴的身上,把張遠摘出來了。


    既然那些恐怖的話都是花奴編出來嚇唬姑娘們的,那人心泡酒自然也是虛而不實的,姑娘們被東廠帶走折磨致死也是沒有實證的。


    嘉靖閉著眼睛,頭不點也不搖,什麽也沒說,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那些姑娘們也哭成一片,不知道是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是驚魂未定的委屈,又或者是對死去姐妹的悲傷。


    蕭風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平複自己的情緒。他知道,今天不能再擴大打擊範圍了,要適可而止。


    戰爭是要有張有弛的,一味激動的理想主義隻會壞事兒,什麽都辦不成。


    “今日主犯已伏誅,念在你等皆屬無知之輩,由姑娘們指認,身有命案之人,當即關押待審。


    若無人命在身的,每人繳納罰金五百兩,登記造冊,將名單分發各處勾欄青樓。


    若此中人等,今後在青樓勾欄中再有暴虐傷人者,兩罪並罰,從重嚴懲!”


    眾人一聽,都鬆了口氣,除了兩個被指認出有人命在身的,當場抓住外,其他人都當場表示接受懲罰。


    五百兩銀子,對普通人可能是一輩子攢不下的巨款,但對這幫常去百花樓消費的人來說,不過是肉疼一陣子罷了。


    “罰沒銀兩,七成上繳司禮監,用作整頓青樓勾欄,防止再出現百花樓之事。三成分發給百花樓的姑娘們,作為盤纏。


    你們都是自由的人了,願意回家的,就回家吧,不願意回家的,有了這些錢,自謀生路也容易。”


    姑娘們哭得更厲害了,齊刷刷的給蕭風跪下了,大呼青天。蕭風謙虛的擺擺手。


    “青天不是我,是萬歲道法精深,夜觀星象,感應到城中有怨氣衝天。


    萬歲當即申斥我:堂堂大明,朗朗日月,皇城之中有冤情,你身為順天府代府尹,豈可不聞不問?


    因此今日之功德,實乃大明之氣運,萬歲之道心,本官不敢貪天之功,慚愧慚愧!”


    這話立刻戳中了曆朝曆代老百姓,永遠不變的渴望明君的騷動的心,姑娘們含著熱淚領頭,長街百姓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眉毛挑了挑,嘴角也微微挑了挑,輕輕罵了一句:“油滑!”


    嚴嵩情知絕無此事,正想著編排蕭風個欺君之罪,就聽嘉靖又淡淡說了一句。


    “朕隻說星象不好,何曾說得這麽仔細?又何曾申斥他什麽,油滑!”


    嚴嵩懸崖勒馬的將已經到嘴邊話又咽了回去,萬歲恬不知恥的認了這份功勞,自己再說,那就是打萬歲的臉了呀。


    黃錦心悅誠服:“萬歲果然道法精深,前幾日吃了丹藥後,久久難眠,奴才還心存擔憂,原來是在夜觀星象,察民間疾苦啊。”


    陸炳自然也湊趣道:“蕭風測字道法雖精深,總還拘泥於一事一人,人不問者,不可自知,萬歲卻是心懷天下,自是高了一層。”


    其實嚴嵩不知道,嘉靖還真不是純無恥,他確實是跟蕭風說過星象有些問題。


    但問題是這師兄弟倆論道的時候,其實就是天上地下的胡扯,說過什麽都記不清,更扯不上什麽冤情。


    但嘉靖聽蕭風一說,自然就腦補了自己說星象不對是對應到此事上的。誰敢說不是?出來走兩步?


    何況還有七成罰銀上繳司禮監呢,司禮監幹什麽要用那麽多銀子?朕替司禮監保管不好嗎?


    嚴世藩的牙咬得咯咯響,聽著蕭風在前麵無恥的大放厥詞:你慚愧個屁啊,我都不知道你還有慚愧的功能!


    一些因家貧被賣的姑娘,拿到銀子後,暫時被安置在了天賜糧行裏。未來幾天,她們將隨著天賜糧行去往各地的車輛回家。


    而剩下更多的女子,其實都是被抄家的罪奴,沒有家可回。


    她們在青樓幹過,也很難在京城找婆家,拿著銀子,又都給蕭風跪下了,請蕭風做主。


    蕭風想了想:“你們中,若是還有繼續想在青樓生活的,可以去春燕樓,春燕樓要擴建,大家都可以住在裏麵。


    隻是大明律法,不許良家為娼,你們若想繼續幹這一行,就還得跟燕娘簽賣身契,你們要考慮好。


    不願意繼續在青樓生活的,也不願嫁人的,可進入世觀內修行。道門廣大,自有你們容身之地。”


    姑娘們商議一番,有的去了入世觀,由安青月護送著去了。有的願意進春燕樓,都跟著燕娘走了。兩夥人灑淚而別,約定要常常看望。


    看熱鬧的百姓也漸漸散去,長街漸漸冷清,殘陽壓在青山之上,把如血的餘光灑落在空蕩蕩的順天府大堂上。


    蕭風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疲憊地站起來,也不進後堂,獨自一人走上清冷空曠的長街。


    朝著光和家的方向,一步一步,雖然不快,但從未駐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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