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這句話,堪稱是人世間一個極大的爭議題,有多種變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


    有人選擇“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寧可在一個低層次的群體裏出人頭地,也不願進入更高階層裏泯然眾人。


    也有人願意選擇看似更高的平台,寧可到大城市當啥漂,也比在鄉下小城鎮當人才強。


    寫穿越小說的大概都是前者,寧願穿到唐宋元明清去裝叉,過沒有電燈沒有電視沒有電話的日子,好處是當時也沒有安全套。


    隨著各個朝代的穿越者越來越擁擠,想要裝叉的作者們隻能越穿越靠前,最近的熱潮已經開始往原始社會穿了,畢竟人越像猴,智商就越低,裝叉越容易。


    汪直的話翻譯過來就是這個意思:大人,我在猴群裏當猴王是挺爽,可我是個人啊,我想回到人群裏啊!


    汪直這話其實對身後的柳生殘月有點誤傷的嫌疑,不過柳生殘月也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壓根就不在乎,根本沒反應,隻是懷著濃厚的興趣一直盯著張無心。


    這種複雜的情感,蕭風倒是能理解的。隻是他不能肯定汪直的話是真是假。


    “若是我願意幫汪船主回歸大明,冰釋前嫌,執掌海運,封妻蔭子,汪船主也該拿出點誠意來吧。”


    汪直顯然早就準備好蕭風會開條件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表態。


    “陸地上我不敢說,大明沿海一帶的海盜,汪直願出麵收編,為大明所用。冥頑不靈者,願與朝廷攜手擊之!”


    蕭風點點頭:“我此時尚不能給你肯定的保證,但我會上書萬歲,暫停朝廷對你旗下船隻的攻打。


    汪船主,你是明白人,和朝廷打交道,從來都不是一分真心換一分回報的事兒,你得拿出十分真心,才能換來一分回報!”


    汪直點頭苦笑:“就憑大人這句話,汪直信大人!曆來朝廷官員和我接觸,都是說得天花亂墜,可最後真能兌現的,十成裏能有一成就不錯了!


    大人能如此說,足見坦誠相待。別說汪直是海盜出身,就是朝中大員們,哪個十分真心,能換來萬歲一分回報,那就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蕭風微笑點頭:“白蓮教一定與汪船主聯係過吧?不知汪船主可願告知一二?”


    汪直心說好家夥,剛鋪墊一句,就直接讓我表忠心做抉擇了,你這前戲是不是也太敷衍了點!好歹伸手之前,也多動點口舌啊。


    但既然蕭風不願意磨蹭,選擇單刀直入,汪直也隻能跟著蕭風的節奏,畢竟蕭風給的太多了。


    “大人道法精深,此事料想也瞞不過大人的。不錯,白蓮教找過我,我讓義子毛海峰接觸的。


    白蓮教所圖甚大,汪直不願與朝廷為敵,但也不願公開得罪白蓮教,婉言謝絕了。”


    蕭風滿意的笑道:“彼此彼此,汪船主能說出兩頭不願得罪的話,也足見真誠,蕭風心領了。


    不過今日之後,汪船主隻怕不能再穩坐釣魚船了。白蓮教是朝廷死敵,汪船主要向朝廷表心計,就不能授人以柄了。”


    汪直緩緩點頭,正要再說話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然後有人大喊起來。


    “有伏兵!媽的,狗官不講信用!船主,狗官不講信用啊!”


    “放屁,明明是你們的伏兵!大人,這幫海盜信不得,他們勾結倭寇!”


    柳生殘月和張無心同時站了起來,兩手都搭在了刀劍之上,柳生殘月驚奇的看了張無心一眼。


    “你也是雙刀流?一長一短?你和我們日本武士很像啊!”


    汪直和蕭風的身子同時僵了一下,但誰也沒有站起來,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隻是對視了一下,從對方的眼神中迅速做出了判斷。


    “汪船主,我們在此會麵,還有誰知道?”


    “大人,此事十分機密,我登船之前才確定的會麵位置,到地方後才通知的王族長。大人不疑我?”


    “汪船主不也沒疑我嗎?我騎馬趕過來,要布置雖然勉強,但總還是有些時間的。”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身體也隨之放鬆。汪直一拱手。


    “來的人,若是倭寇,汪直當出麵震懾。若是官府中人,還請大人出麵阻攔。今日之會已盡興,來日方長,盼與大人把酒言歡。”


    汪直說完,直接轉身下樓,柳生殘月愣了一下,汪直衝他招招手,柳生殘月深吸一口氣,跟在汪直身後下樓。


    蕭風點點頭,這是汪直的態度,此時誰先下樓,就是把後背讓給了對方,如果身後的人暴起攻擊,前麵的人就凶多吉少。


    蕭風帶著張無心跟在兩人背後下樓,柳生殘月的兩手從未離開過刀柄,汪直卻袍袖飛揚,毫不戒備。


    兩人到了樓下時,已經能看到遠處大批的人群,已經將望海樓圍成了一個圈,隻是看不清楚是什麽人。


    汪直的手下和蕭風帶來的騎兵,已經拔刀在手,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都認為外圍是對方埋伏的伏兵。


    汪直大聲道:“兄弟們,不要急,這不是蕭大人設下的伏兵。等他們到了麵前,自然就清楚了,不要內訌!”


    蕭風也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屬下們不要動,雙方的目光同時投向組成包圍圈的人。


    包圍圈顯然也很著急,快速地向前推進,很快就到了百步左右。


    此時已能看清,來的都是步兵,衣著混雜,其中一部分手拿長刀,頭梳後髻,分明就是倭寇!


    蕭風這邊的兵一下就炸了,破口大罵汪直。張無心也皺緊了眉頭,拉了蕭風一把。


    “蕭兄,先上馬吧,你帶一半人衝出去,我帶一半人纏住汪直!”


    蕭風不說話,隻是看著汪直,汪直的臉色鐵青,大踏步的向前走出兩步,大喝一聲。


    “前麵的朋友,你們是誰的人?不認識五峰船主嗎?是誰讓你們來的?”


    此時倭寇中走出一人,衝汪直一拱手:“汪船主,今日之事,與你無幹,要麽幫把手,把蕭風這狗官拿下!要麽帶著你的人離開,我們絕不留難!”


    汪直大怒:“羅文龍!在我麵前,還沒有你說話的份!徐海呢?讓他出來見我!”


    羅文龍倒是很客氣:“汪船主,義父一向視你為兄長,但蕭風與我們多次為敵,讓我等損失慘重!


    今日老天有眼,讓蕭風落到我的手中,無論如何他今天走不了了。


    汪船主是海上霸主,和義父也是多年兄弟,何必為了一個朝廷狗官,傷了和氣呢?”


    汪直知道羅文龍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廢話,回頭傳令。


    “各位兄弟,蕭大人是我請來的,於情於理,我汪直都不能置身事外。抄家夥,護著蕭大人衝出去!”


    汪直的手下本不願與羅文龍為敵,但汪直的權威是不容挑戰的,在船隊中,他說的話就是聖旨。


    因此三十個船兵一起揚刀,跟著汪直站在了蕭風等人的前麵,再一次把後背亮給了蕭風。


    這次的姿態其實更安全,因為外麵圍著那麽多倭寇,蕭風等人若是襲擊了汪直,那就等於要同時對付兩夥人,傻子也不會這麽做。


    但這個姿態也打消了蕭風屬下們的疑心,蕭風點了點頭,他們就一起搶上前去,和汪直的隊伍站在了一個平麵上。


    羅文龍也早就預料到汪直可能不會自己走,因為汪直想跟朝廷合作的心思,在海盜圈裏並不是秘密。他冷冷一笑,衝汪直一拱手。


    “既然汪船主不願離開,那就隻能得罪了。我們隻殺蕭風,但刀劍無眼,請汪船主善自珍重!”


    說完不等汪直回答,一揮手,倭寇們從四麵八方發足齊奔,嗷嗷叫著揮舞長刀,一起殺了過來!


    這次行動羅文龍下了血本,幾乎將手裏能快速調動的所有力量都拿出來了。徐海的船兵,沿海的倭寇,還摻雜著幾十個白蓮教的人。


    三百人,足足三百人,圍攻蕭風和汪直的六十人。這種比例,幾乎不可能戰敗。要知道,之前蕭風打敗羅文龍的那次大戰,戰損比也是一換四啊!


    死傷兩千多明軍,剿滅六百倭寇,這已經是大明對倭寇罕見的大勝了!可今天反過來,六十人要打三百倭寇!


    羅文龍並沒有下令不許殺汪直,因為那樣會限製了這支倭寇的戰鬥力。他沒時間投鼠忌器了,必須要速戰速決。


    否則時間一長,不管是海上,還是陸地上,雙方都必然有接應的人會察覺,到時援兵一到,自己就再無機會。


    何況,對於羅文龍來說,汪直死了也未必是壞事……


    羅文龍本來有絕對的把握,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摧枯拉朽地解決這些人。


    他當然知道汪直和蕭風能隨身帶著的三十人肯定是精兵,但再精的兵也是兵,打不過這些以殺人為主業的倭寇的。


    退一步講,就算這些精兵都能和倭寇一對一廝殺,現在的局麵可是五打一啊!誰能抵擋得住呢?


    汪直的船兵確實有些抵擋不住了,要不是柳生殘月下手狠辣,殺招頻出,隻怕連汪直都要危險了。


    但讓羅文龍大吃一驚的是,蕭風的兵卻沒有潰敗的跡象,反而和倭寇們打得十分激烈,兩三個倭寇圍住一個人,都難以取勝!


    這他媽的是什麽兵啊!倭寇們心裏充滿了挫敗感,他們還從來沒有打過這麽窩囊的仗!


    三個血統正宗的倭寇啊,不是歸化的倭寇啊!平時都是我們一對五,如今我們三對一都拿不下啊!


    而且這些騎兵還沒上馬呢!這裏靠近海邊,土質鬆軟,馬匹跑不起來,所以這些騎兵幹脆都不上馬了!


    汪直也十分吃驚,忍不住看向蕭風,心裏充滿了慶幸。


    看來自己原本以為各帶三十人的決定,壓根就不安全。如果蕭風真要翻臉,當場把自己拿下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時一個騎兵在三個倭寇的夾擊下,被一刀削掉了帽子,露出了光禿禿的頭頂,那倭寇恍然大悟,大喊了一聲。


    “這是個……”剩下的半句升到了天上才喊出來,“和尚!”


    張無心和柳生殘月把汪直和蕭風攔在身後,截殺衝過來的倭寇。此時汪直的船兵已經死傷過半,蕭風的僧兵也死了五個了。


    但此時三炷香都過去了,倭寇仍然未能解決戰鬥,羅文龍心急如焚,大聲呼喊,提高賞格。重賞之下,倭寇們愈加凶殘,畢竟人多勢眾,蕭風等人險象環生。


    蕭風心裏算了一下時間,拉了汪直一把:“上樓!”


    汪直和蕭風先退回望海樓裏,接著船兵和僧兵也都且戰且退,退進了望海樓。雙方在大堂激戰,然後再退到二樓,再激戰,再退到三樓。


    望海樓有個特點,越往上麵積越小,因此當大家退到三樓,扼守樓梯時,倭寇們人多勢眾的優勢就體現不出來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羅文龍越來越絕望,他大喝一聲:“都退出來,放火,燒樓!守住門口,有出來的,格殺勿論!”


    汪直看了蕭風一眼,神色黯然:“大人,我在海上雖有援兵,但離岸甚遠,就是發現不對,趕到這裏也還需些時間。


    大人屬下神勇,冒險突圍,尚有機會。我帶人為大人斷後,想來他們未必敢殺我。”


    蕭風淡淡一笑:“放火燒樓,哪有那麽容易。他們之前有沒有計劃,不會隨身攜帶火油,靠普通的引火之物,在這海邊想要把望海樓點著,是需要點時間的。”


    果然,羅文龍把大家的火折子都湊到了一起,從爐灶裏又找出幾根帶火的木頭,在樓下放火,進展很慢。


    樓裏倒是有酒,可惜本地人喜歡喝的都是黃酒或低度米酒,不但點不著火,蕭風他們從樓上扔下兩壇酒,還把倭寇們好不容易鼓搗出來的小火苗給澆滅了!


    就在這時,海邊的方向上,兩百多名船兵,呐喊著衝了過來,羅文龍心頭一緊,趕緊分出一百名倭寇去攔阻。


    那邊剛交上手,福州城方向塵土飛揚,目測兩百名騎兵飛奔而至,遠遠地已經開始拉弓放箭。


    汪直和蕭風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倒不全是為了危機已解,而是雙方的援兵時間、數量都如此接近,想來兩人會麵前的布置也差不多。


    羅文龍知道大勢已去,自己再次棋輸一著,這次真不怨自己,誰能知道蕭風帶的三十個士兵,會是三十個和尚呢?


    羅文龍帶著倭寇開始撤退,但此時望海樓中的殘兵也衝了下去,在張無心和柳生殘月的帶領下,狂怒追殺。


    倭寇同時麵對三個方向的追殺,差點被包了餃子,所幸除了望海樓方向的追兵戰鬥力強悍外,剩下兩個方向的都是正常士兵,並沒有光頭和道士。


    最後倭寇逃走了二十幾人,剩下的全部被殺,鮮血染紅了望海樓邊的大片土地和海沙,映照著遠處的海浪和暖陽,顯得無比鮮豔而殘酷。


    僧兵們盤膝坐地,為戰死的同伴們念往生咒,他們十分友好地把汪直那邊死去的船兵也超度了一遍,體現了普度眾生的理念。


    蕭風上了馬,微笑著向汪直一拱手,帶著騎兵們絕塵而去。汪直拱著手,久久沒有放下,目送著蕭風直到看不見。


    等汪直轉過身來時,臉色卻陰沉得可怕,除了柳生殘月毫不在乎,幾乎所有屬下都垂下了頭。


    “回島。柳生殘月,你先走一步,盯住少船主,還有他身邊的人,一個也不許離開!有敢抗命的,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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