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沉默良久,忽然開口:“若是無人有異動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若無人異動,那就自然沒有借口殺一儆百。但曆來新法實行,若不流血,必留隱患。


    能隱忍的人,才是最可怕的,這種可怕的人被留到子孫輩,萬一有個軟弱的皇帝,隱患就會變成大患。


    蕭風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很久了,他毫不猶豫的上前拱手。


    “師兄,宗人府裏,地方官吏告各地宗室王爺的案牘,數不勝數。


    何不遴選一下,找幾個過錯最大的,民憤最大的,以備所需?”


    嚴嵩看了蕭風一眼:“蕭風,你是要欲加之罪嗎?那些王爺若肯接受新法,無故加罪,不怕天下惶恐嗎?”


    蕭風淡然道:“太祖尚且下罪己詔,知錯能改。怎麽宗室王爺們有錯就說不得動不得了?


    首輔大人所說欲加之罪,那是無中生有。而宗人府的上告奏折中,皆有真憑實據,何為無故加罪?”


    嚴嵩咬牙道:“就算有真憑實據,但過往不究,此時動手,不教而誅,難免落人口實!”


    蕭風笑道:“首輔大人所言極是,絕不能不教而誅。朝廷應曆數其罪,給其改正的機會。


    若是知錯不改,怙惡不悛者,不但是不忠於萬歲,不容於朝廷,也對不起下罪己詔的太祖,是為大不孝!”


    朱元璋絕對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被人捧為知錯就改的典範,更想不到把自己捧為典範的目的,是為了以此為由幹掉自己的子孫。


    若朱元璋在天有靈,一定會跳出來掐死蕭風。可惜他沒有顯靈,而他的子孫嘉靖還欣然點頭,表示很讚同這個坑爹的主意。


    嚴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朝堂之事告訴了兒子。嚴世藩猛然坐起來,短短的身體顯得十分精煉。


    “蕭風此時已是宗室公敵,不過那些宗室都是貪生怕死之輩,難成大事。倒是有幾個王爺,頗有膽色。


    漸漸,我擬一份名單,你發給蕭芹,他自然知道該怎麽辦!”


    洛陽,伊王府。伊王作為宗室代表之一,一回到王府,那些望眼欲穿的宗室子弟們都眼巴巴地等著他帶來好消息呢。


    伊王環顧了他們一眼:“賊子蕭風,牙尖嘴利,萬歲被其蠱惑,心意已決。大家等著新法頒布吧。


    別的辦法沒有了,大家以後勒緊下身,少生幾個孩子吧!”


    眾人大失所望,嚷嚷著,哭喊著,伊王心煩意亂,讓人一頓一通棍棒都打出去了,自己氣哼哼地來到偏殿。


    伊王的宮殿十分宏大,比尋常的王府要大出一倍不止,幾乎是個小型的皇宮了。


    當初為了擴建王府,他強拆了民宅三千餘間,連皇帝都沒有這麽大的魄力。


    但千萬不要以為伊王管殺不管埋,人家強拆是有組織有計劃,且有後續安民措施的。


    在強拆之前,伊王派人詳細地調查了要被強拆人家的家庭情況,重點調查了妻子和女兒的情況,還畫了像。


    伊王在王府裏通宵達旦的工作,勤奮地批閱這些畫像,在邊上畫圈或是打叉,交給下麵的強拆隊。


    這樣,在後續強拆的時候,強拆隊按照畫像上的批示,執行了完全不同的強拆政策。


    打叉的人家,一通棍棒趕走,直接強拆房屋。畫圈的人家,男的多給錢,不同意就打死,女的搶進王府,充實後宮。


    所以,伊王在曆史上的奪人妻女的惡霸中,堪稱霸中霸。人家別人都是看上一個搶一個,積少成多。


    伊王是有組織的行動,一勞永逸地滿足了自己對人妻女的深切愛好。


    關鍵是以工程拆遷為掩護,把那些被打死的男人都冠以暴力抗法,阻礙拆遷工程的罪名,與拆遷隊互毆受傷而死,名正言順。


    正是因為這一點,當地官員百姓幾次向朝廷上告,均被宗人府壓下來了。


    王爺蓋房子,算啥大事?蓋房子拆幾間民房,算啥大事?拆民房互毆死幾個人,算啥大事?


    何況人家對死亡者的家屬進行了妥善安置啊,都在王府裏分配了免費住房,終身供養啊!


    供養一段時間,雙方產生了感情,睡到一張床上,不是很正常的嗎?這叫啥,這叫化幹戈為玉帛啊!


    最悲催的是,告狀對伊王屁影響都沒有,上告的地方官和百姓卻倒了大黴。


    朱元璋當初立下的規矩,對王爺級別的宗室,保護極其嚴密,總結起來三句話。


    言官不能告,司法不能審,重罪不加刑。


    大明的禦史言官是很牛的,不管你是文臣武將,官居幾品,逮住你就告。如果最後告對了,言官有功,告錯了,言官無罪。


    有的言官就膨脹了,連皇帝都敢數落兩句。可神奇的是,按照規矩,言官敢數落皇帝,卻不敢輕易告王爺。


    按朱元璋的規矩,言官告王爺,如果是小錯,不管是否屬實,言官都有罪,要殺頭!


    雞毛蒜皮的事兒你也盯著,是看朕的子孫不順眼嗎?殺頭沒商量!


    如果是大錯,那也得拿出真憑實據來,如果宗人府認為你證據不足,一樣要殺頭!


    言官尚且如此,其他官員就更不用說了。至於庶民,靠,區區庶民也敢告王爺,不管有沒有證據,殺頭!


    當然,隨著後期王爺變多了,實際執行中,朝廷也對告狀者沒這麽殘忍了,但即使不殺頭,丟官打屁股甚至流放,都是免不了的。


    就算有人拚死告了狀,司法部門也不能審王爺,得轉交給宗人府。宗人府的人一般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告狀也沒啥動力。


    退一萬步說,宗人府忽然明鏡高懸了一次,判了王爺有罪,可按朱元璋的規定,王爺不能打,不能流放,一般就是扣罰俸祿為主。


    隻有兩種情況下,對王爺們的懲罰會很重。第一種就是受害者同樣是宗室子弟,朱元璋為了防止子孫們自相殘殺,確定這種情況下要嚴懲!


    第二種自然就是造反了,這個不用說,敢造反搶皇位的,別說叔侄兄弟,就是父子,皇帝也絕不會留情。


    伊王就很聰明,他殺人雖多,都是庶民,一個姓朱的都沒有。他隻蓋房子,搶人妻女,絕對威脅不到皇位,跟造反也毫不沾邊。


    所以雖然惡事做盡,始終穩如泰山。這一點上,連嚴世藩都要豎起大拇指誇一聲:牛逼!


    伊王此時滿腔的怒火,那幫宗室子弟被趕走時,竟然敢偷偷議論他無能,真是豈有此理!


    他從腰間掏出一粒極樂丹,吃進嘴裏。這是他的王府管家花重金幫他從黑市上購買的,蕭風那個混蛋,搞什麽禁藥,否則哪有這麽費勁!


    伊王雄壯無比地走到偏殿的一間房門前,這一片房子裏,都是別人的妻女,他格外地有興趣。


    推門,不開,敲門,不開,伊王火了,都被老子養了這麽久,不肯陪老子睡覺,是想白吃白住嗎?


    他飛起一腳,將房門踹開,然後看見一個女子掛在房梁上,被門開時帶起的風吹得晃晃悠悠。


    伊王大怒,一招手,遠遠跟著的手下跑過來,一看也嚇了一跳。


    “王爺,昨天還好好的呢,估計是今天聽見您回來了,才自殺的。”


    伊王煩躁地揮揮手:“丟出去丟出去,把房子弄幹淨,晦氣!”


    轉身又踢開另一扇門,這個還好端端的活著,他走進去,屋裏除了撕扯衣服的聲音,沉默得如同墳墓。


    沒有呻吟,沒有求饒,沒有驚叫,什麽都沒有,過了一會兒,伊王臉色鐵青的走出來,衝著正在搬運屍體的手下勾勾手指。


    “這個現在也是了,一起丟出去吧,媽的,敢給老子裝死人,那就去死好了!”


    手下走進屋裏,看著身無寸縷的女屍,白皙的脖子上兩隻大手的手印,青紫色,觸目驚心。


    回到自己的殿內,伊王讓人擺上酒菜,吃喝起來。這時,管家走進來,小聲對伊王說。


    “王爺,有人求見,是黑市上賣藥的那個人。”


    伊王的眼神猛地一冷,喝了杯酒:“把他叫進來吧,都誰看見他了?”


    管家笑了笑:“王爺放心,他帶著大帽子,從角門領進來的,在空屋子裏等著呢。”


    伊王點點頭,片刻後,管家領進來一個平平無奇的男子,向伊王單膝下拜。


    “王爺,小人有要事稟告王爺。”


    伊王笑了笑,目光陰冷:“你,是白蓮教的吧!”


    那人毫不猶豫,點頭道:“不錯,小人是白蓮教洛陽分堂的堂主,郝貴。”


    伊王一拍桌子,酒杯都跳了起來:“大膽狂徒!一個白蓮教叛逆,竟敢進本王王府,當本王是死人嗎!


    來人,給我抓起來,解送進京,交給朝廷處置!”


    郝貴毫無懼色:“王爺,小人不敢拿你當死人,可在蕭風和萬歲眼裏,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伊王一愣,看了管家一眼,管家跑到門口,攔住了聽到聲音趕來的侍衛們。


    “讓你再說幾句,有一句不中聽的,堪稱肉醬,扔出去喂狗!”


    郝貴笑了笑,從腰間摸出一顆淡粉色的極樂丹來,兩手捧著奉上。


    “王爺一路勞頓,小人身無長物,隨身帶著一顆丹藥,請王爺笑納。”


    伊王哼了一聲,臉色不那麽難看了,管家接過藥來,放在了一個檀木盒裏。


    “王爺可知,宗人府奉萬歲密旨,協同蕭風重查各地狀告王爺案牘。王爺想想,可禁得住查嗎?”


    伊王心裏一沉,表麵卻不動聲色:“既然是密旨,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郝貴笑了笑:“王爺,我聖教興盛幾百年了,根深葉茂,京中有幾個大佬朋友有何奇怪的。


    倒是王爺要好好想一想,蕭風若真要拿你開刀,朝中可有人會替王爺說話嗎?”


    伊王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本王不過蓋幾間房子,拆幾個庶民的房子而已,這點屁事還成大罪了?”


    郝貴搖頭道:“是不是大罪,王爺說了不算,要看蕭風怎麽說。


    此人一貫自詡正義,對涉及女子之事更是格外關注。連萬歲選秀女的事兒,他都敢插手。


    王爺不妨想想,他若是看見案牘上的罪狀,肯不肯放過王爺呢?”


    伊王麵沉似水:“那依你之見,本王該當如何呢?”


    郝貴平靜地看著他:“兩條路,第一條路,王爺拆了宮殿,放了那些女子,上書萬歲請罪。


    求得萬歲的輕罰,從今後夾著尾巴做人,再不要有任何出格之事。”


    伊王猛地一拍桌子:“放屁!休想!”


    郝貴的眼底閃過一絲得意,果然,伊王這種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他的尾巴太硬了,夾不住!


    “第二條路,王爺趁著各地王爺宗室對朝廷極度不滿之際,效仿成祖,揭竿而起,振臂一呼。


    各地王爺宗室必然應者雲集。嘉靖重用蕭風,擅改祖宗成法,這正是天賜良機!”


    伊王並沒有像開始一樣直接怒斥郝貴,而是目光陰冷地又喝了一杯酒,緩緩開口。


    “蠢貨!我等王爺,現在連衛兵帶府內仆從,加起來不過一千人,郡王府的不過三百人。


    憑這點人打個縣城都夠嗆,還想造反,你們白蓮教的人,腦子裏裝的都是春藥嗎?”


    郝貴毫不生氣,耐心地給伊王分析。


    “王爺,人手肯定是不夠的,但王爺想想看,現在全國二十幾個王爺,每人一千人馬,就是兩萬多人。


    幾百個郡王,又是幾萬人馬。下麵各級宗室加起來自己就有五萬人,加起來,這就是十萬大軍啊!


    當年成祖朱棣起事,也不過才十萬人馬而已。何況那時外部剛被太祖掃蕩幹淨,沒有任何外患。


    朱允炆能調集天下兵馬圍剿朱棣,結果如何?成祖還不是成功了!


    如今是什麽時局?嘉靖昏庸無道,重用奸臣,重文輕武,天下武將心中不服,天下百姓苦其久矣!


    外圍有韃靼、女真、倭寇虎視眈眈,內有苗疆、白蓮教臥薪嚐膽。天下遍地幹柴,一點即燃!


    王爺若有此誌,白蓮教願為王爺鞍前馬後,串聯義軍,聯絡各地宗室及外援,輔佐王爺成就大業!”


    一件壓根不可能的事兒,在郝貴一番分析後,居然變得有鼻子有眼了。但伊王也不是笨蛋,他思考了很久也沒有答話。


    忽然間,王府外傳來喧嘩聲,管家跑出去看後,麵色倉皇地跑了進來。


    “王爺,是聖旨到了,讓王爺出去接旨呢!”


    伊王起身就走,管家小聲對郝貴說:“先生且等在此處!”


    伊王擺開香案,陪著京城太監來傳旨的,正是洛陽知府,他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容,明顯是幸災樂禍,出了口氣。


    “奉天承運……伊王暴戾恣睢,荒淫無度,不知禮法,魚肉百姓,欺壓官府,藐視朝廷。


    強拆三千民房,視百姓如同草芥。違製興建宮殿,意似懷不臣之心。


    本應嚴懲,念其為天家血脈,朕法外施恩,扣罰伊王七成俸祿,降為郡王。


    限期拆除違製宮殿,放還強奪的人妻人女。視其悔過之心,以觀後效。著令地方官員監察其日常。”


    伊王猛地抬起頭來,看向洛陽知府。知府微笑看著他,那意思是,怎麽樣,完蛋了吧!


    不但降級,還要罰款,拆你房子,逼你放人,最要命的是最後一句,以觀後效,還讓人盯著你。


    這日子,沒法過了!


    伊王心裏暴怒,臉上卻一副愧悔的表情,接過聖旨,禮送太監和知府出王府。


    郝貴靜靜地站在內堂裏,耐心地等待著。腳步聲近了,伊王帶著管家走了進來,徑直地奔向酒壺。


    伊王對著壺嘴,一口氣把剩下的半壺酒都灌進嘴裏,然後啪的一下,將酒壺摔在地上,一把抓過聖旨,撕得粉碎。


    “媽的,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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