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豹回到府裏,臉色蒼白地跪在嚴世藩麵前,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主人,景王喝了有極樂丹碎片的酒,本來在奴婢的挑逗之下,已經動情了。


    誰也沒想到,宮裏會忽然派人來看景王。景王見勢不妙,倒也機警,立刻翻臉,斥責奴婢勾引他。


    奴婢知道景王名聲要緊,不敢辯解,隻能承認了。黃錦公公說,若不是看在首輔大人麵子上,要抓奴婢去打板子呢。”


    嚴世藩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才無奈地點點頭,冷笑一聲。


    “我大概知道怎麽回事了。你去景王府,雖然隱秘,終究次數太多,難保被有心人發現。


    蕭風一定是探聽到風聲,每次他訓完景王,景王就會找你過去解悶兒。所以他今天設了個套。


    他先是故意訓斥景王,然後派人盯著,等你坐車從嚴府出發,他就去萬歲那裏告狀,說我派女人勾引景王。


    蕭風本就偏向裕王,這是招一箭雙雕之計,既能毀壞景王的名聲,又能讓萬歲認為我行事不當,企圖誘惑控製王爺。


    景王臨危不亂,處理得十分得當,不但保住了名聲,還會讓萬歲覺得景王有情有義。蕭風算是白忙活了。”


    胭脂豹扭扭細腰,委屈地說:“可是主人,這樣一來,萬歲對你可就有壞印象了,明明咱們是替景王辦事的……”


    嚴世藩冷冷一笑:“你懂什麽。萬歲對我的印象,很早就已經不好了,也不差這一件事。


    萬歲不喜歡我沒關係,他隻要信任我父親就夠了。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他就是喜歡我也不會重用我了。


    以我本來就不好的名聲,換來景王的好名聲,景王日後若得勢,才是我真正翻身的時候。”


    胭脂豹低下頭,裝作心悅誠服的樣子,心裏卻對蕭風佩服得五體投地。


    隻是她不明白,蕭風演這麽一出戲,難道真的隻是讓皇帝對景王印象更好點,對嚴世藩印象更差點嗎?


    “主人,這麽一鬧騰,隻怕今後我就沒法再去景王府服侍景王了,主人交給我的任務也不好辦了。”


    嚴世藩笑了笑:“不用急,現在蕭風焦頭爛額,他也隻能抽冷子用這種手段惡心惡心我。


    等過兩天,老道和小冬被動刑,他就沒心情和我作對了。景王之前的別院還空著呢。


    我會找機會告訴景王,以後若要你去服侍,到別院即可,那裏周圍莊戶都已經被我買下來了,安全得很!”


    胭脂豹告退回房,小聲把蕭風吩咐的事兒說了一遍,胭脂虎眼中有光芒一閃,隨即微微一笑。


    “好啊,我還當他忘了對你的承諾呢。明天你在家裏呆著,我去騾馬巷會會他去。”


    胭脂虎出門並沒有很費勁,因為胭脂豹留在家裏,嚴世藩很痛快地就答應了,還賞了胭脂虎一顆極樂丹。


    “控製住自己,別搞出人命來。最近是關鍵時期,蕭風肯定等著找我的茬呢!”


    胭脂虎妖媚的一笑:“哎呦,主人,我也不想出去冒險啊,萬一被安青月盯上,還得跟她打架!


    這不是府裏沒人給我用了嗎,你那幾個仆從,年輕力壯的,你也不說賞一個給我。”


    嚴世藩哼了一聲,心說我現在人手不足啊,跟你上完床,就算不死也得扒層皮,確實不行,你還是出去解決吧。


    胭脂虎揣著丹藥,戴上帽子,專門挑小胡同走,繞來繞去的,繞進了騾馬巷裏。


    騾馬巷裏有各種低檔的勾欄,當然也有象姑館,胭脂虎按照蕭風指定的位置,走進一家象姑館,從後門穿過去,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宅院。


    宅院的門開著,胭脂虎閃身進去,關上了門,走進屋裏。這種宅子在騾馬巷很多,有租住在此的外地人,也有半掩門子的暗娼。


    蕭風坐在屋子裏,正在喝茶,見胭脂虎進來,衝她點點頭:“虎姑娘請坐,茶剛泡好。”


    胭脂虎掩嘴微笑道:“蕭公子可從沒對我這麽客氣過,今天這是怎麽了?”


    蕭風淡淡一笑:“你猜猜看。”


    胭脂虎眼睛一轉:“你要救我姐妹出去,是你施恩於我們,完全沒必要對我這麽客氣。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蕭公子其實是想求我辦事,沒錯吧?”


    蕭風的扇子在手中輕輕拍了拍,看著胭脂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隻能救一個人,另一個人,我救不了。而且,另一個人,可能會死。”


    胭脂虎身子輕輕一顫,抬頭看著蕭風,許久才嫣然一笑。


    “你說這話,不怕我翻臉嗎?我回去告訴嚴世藩,他就能給你設下一個要命的圈套,你信不信?”


    蕭風點點頭:“我信他有這個本事,而且我也信你不會這麽做。


    一來,我信我測的字,二來,我信你對你妹妹的心。若是我信錯了,我願賭服輸。”


    胭脂虎永遠掛在臉上的妖媚笑容消失了,一瞬間,蕭風竟然分不清她是胭脂虎,還是胭脂豹。


    “蕭公子,你是為了小冬和千手如來吧。他二人與你非親非故,不過勉強算是朋友罷了,


    你冒這麽大的風險,值得嗎?你要知道,不管你的計劃是什麽,一旦失敗,都是塌天大禍啊。”


    蕭風靜靜的看著胭脂虎:“俞大猷救你們的時候,和你們也是非親非故的。


    我父親救巧娘母女,和她們也是非親非故的。老道救了那麽多孩子,他和他們也非親非故。”


    胭脂虎搖搖頭:“那不同。俞大猷知道自己的功夫,不會比蕭無極差,他並非以命相搏。


    你父親救巧娘母女,冒的也不過是丟官罷職險。千手如來撫養孩子,也隻是過窮日子罷了。


    蕭公子,我這人是不相信什麽舍己為人的,在有限度的範圍內救人,我信,拿自己的命去救非親非故的人,我不信。


    你想讓我聽你的話,就得說實話,否則我不放心把妹妹交給你。”


    蕭風笑了,笑得很苦澀:“我不會拿自己的命去換老道的命,也不會為救小冬而搭上整個蕭府人的命。


    若是事不可為,我不會去劫法場。但若有一線之明,我就會拿全部的榮華富貴,去賭救他們的機會。”


    胭脂虎和蕭風對視良久,彼此探尋著對方的眼神,最後終於同時放鬆下來。


    胭脂虎恢複了妖媚的笑臉:“蕭公子,你說吧,讓奴婢怎麽死,最好能讓奴婢死得快樂點。”


    嚴府的馬車出了城門,自來出城容易進城難,隻要京城沒有什麽飛賊大盜鬧事的時候,出城盤查都是象征性的。


    何況這是嚴府的馬車,隨便說個理由,城門守軍也不敢再伸手去掀簾子啊。


    因此城門的守軍隻是拍了拍馬屁股,衝趕車的嚴府仆從討好地一笑:“過去吧!”


    馬車出了城門,走了一段官道後,拐上了一條上山的小路,在林木茂密之處,趕車的仆從停下車。


    “仙姑,這裏沒人,下車換馬吧。”


    青姑跳下馬車,從車上解下一匹馬來,跳上馬去,沿著小路向前跑去。仆從將雙套車的繩子整理了一下,用一匹馬慢慢地拉回城裏去。


    青姑跑出幾裏路後,身後忽然傳來馬蹄聲,她扭頭一看,兩人騎著馬,在後麵狂追過來。青姑大驚,狠命一鞭子,那馬長嘶一聲,猛然加速。


    可惜沒加速幾百米呢,馬的後腿一軟,直接滾在了地上。青姑從馬背上彈了起來,總算沒被馬砸在下麵。


    片刻功夫,身後的兩匹馬已經衝到麵前,一男一女,翻身下馬,女的拔出單刀,男的負手而立。


    “你叫什麽名字?上次在蕭府下毒的人,就是你嗎?”


    青姑看著女子的蘋果臉,目光瞟著她的大白馬,忽然一揚手,一道青光直飛過去。


    安青月舉刀一封,那青光竟然在空中拐了個彎,躲過鋼刀,直撲她的麵門。安青月變招也極快,一縮頭,刀身再擋。


    那青光再次繞過刀身,飛向安青月的臉,安青月連退三步,臉色發白,不知道這是什麽邪門暗器。


    張無心大聲道:“那不是暗器,是一隻甲蟲,青妹,你用刀身當拍子,把它拍落就是了!”


    安青月恍然大悟,她剛才一直在擋,所以甲蟲總能繞過去,此時她知道了真相,反手一抽,刀身迅猛地抽向青光。


    青光速度很快,但安青月的刀也很快,因此一時間,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


    青姑趁著安青月慌亂之際,縱身跳上安青月的大白馬,撥馬就想跑,一直負手而立的張無心已經抽出長劍,一劍刺向她的腰間。


    青姑在馬上根本躲不開這一劍,隻好翻身下馬,張無心的長劍隔著馬身,從馬肚子下麵穿了過來。


    青姑立足未穩,不及躲閃,隻得就地一滾,躲過了這一劍,想著張無心不管是繞過馬身,還是越過馬身,都要有片刻的遲延,自己就可以鑽進樹林了。


    等她抬起頭時,愕然發現張無心竟然已經在她麵前了,從張無心身上的土,她一下明白了,這人竟然是從馬肚子底下滾過來的!


    武功這麽高的高手,竟然會用這種打法,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啊!她來不及起身,抬手一捏一甩,一道黑霧撲向張無心。


    這是她保命的絕招,一個陶土罐裏裝滿了帶翅膀的黑螞蟻,這些螞蟻都是經過蠱術煉製的,咬住人後釋放的毒素,能讓人全身癱軟幾個時辰。


    而且黑螞蟻數量多,個頭小,飛起來跟黑霧一樣,別說刀劍,就是盾牌也擋不開啊!


    所以青姑甩出黑螞蟻後,轉身就往林子裏衝,安青月和甲蟲在遠處纏鬥,來不及阻攔,張無心麵對黑霧,自顧不暇,這把穩了!


    張無心長劍短劍一起揮舞,渾然成圓,劍氣逼得螞蟻飛不近身就紛紛被震落。但確實已經來不及去追青姑了。


    啪的一聲,安青月的刀身終於把青色甲蟲抽落在地上,拍成了個小肉餅,然後拚命的追過來。


    按真實功夫,青姑都打不過安青月,更別提張無心了。但她的蠱術確實讓人防不勝防,兩人竟然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鑽入密林了!


    一道刀光凶猛地從密林中斬出,截斷了青姑的去路,青姑隻能連連倒退,陸繹本來藏身密林,不願現身。


    此時眼見青姑要走了不得不動手,眼看張無心那邊已經將飛蟻打落得差不多了,安青月也形成了包圍之勢,這次青姑插翅難飛了!


    忽然馬蹄聲響,上百個黑衣人縱馬而來,為首的正是張遠,他大喝一聲:“東廠辦案,閑雜人等閃開!”


    陸繹一愣,這次設伏,因為要防備的路線太多,每條路上的人手都隻有兩三個人。本來他們也不是主力,哪邊發現了,都通知張無心來抓人。


    在城門口冒充士兵的暗樁,在拉車的兩匹馬屁股上下了慢性麻藥,馬如果慢跑就不會發作,一旦發力狂奔就會摔倒。


    這本來是萬無一失的計劃,誰料東廠的人會忽然出現呢?難道嚴世藩早有準備?


    陸繹猜得沒錯,嚴世藩在送走青姑之前,就讓人通知了張遠。陸繹他們不知道路線,所以要分散防守,張遠確實從一開始就知道青姑會走哪條路。


    因此當趕車的仆從發現馬匹有點拉胯後,意識到被動了手腳,立刻通知了整裝待發的張遠,張遠帶著東廠的人傾巢而出,直撲過來。


    嚴世藩對張遠說得很明確:“這是一次咱們和蕭風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而且錦衣衛在這件事上不敢過於出頭!


    因為錦衣衛的一切舉動,隻要是傾向於為老道和小冬開脫找證據的,都會被萬歲認為是心裏向著夏言!


    陸炳是個老狐狸,別說小冬不是冤枉的,就是小冬真是冤枉的,他也不會冒著被萬歲懷疑的危險,為小冬尋找有力證據。


    他可能會暗中尋找,但絕不敢讓錦衣衛明目張膽地去找!否則即使最後結果是正確的,萬歲一樣會厭惡他。


    但張廠公你就不同了,東廠辦案,名正言順,你就說青姑是東廠買通的苗疆內線,把局麵攪亂,讓青姑逃走即可。


    蕭風若不敢聲張,咱們就讓他吃個啞巴虧。蕭風若敢告狀,你就反咬蕭風一口,說他企圖抓捕東廠在苗疆的內線,將小冬是夏言遺孤之事栽贓嫁禍給你。


    此時在萬歲的心裏,凡是牽涉為小冬脫罪的,都很可疑,何況是蕭風呢,萬歲現在最敏感的就是他!”


    張遠的東廠有一百來人,陸繹此處的錦衣衛隻有三個人,張無心和安青月雖然功夫高,但再高五個人對抗一百個東廠番子,也是癡人說夢。


    要知道東廠番子的功夫雖不算很高,但他們身上暗器毒鏢石灰粉,什麽陰毒的東西都有,比錦衣衛下手可髒多了。


    東廠的人瞬間就將青姑圍在了中間,有人讓出一匹馬來,裹挾著青姑向前就衝。


    陸繹無力地垂下手中的繡春刀,閉上了眼睛。小冬啊,不是我不想救你,我真的盡力了。


    一聲慘叫,一聲長嘶,陸繹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見,東廠騎兵的隊伍竟然站住了。


    張無心雙手持著長短劍,站在林間小路的正中間,寬大的道袍無風自動,從身體中彌漫出來的殺氣,幾乎像有形有質的海浪一樣,一波波的向外擴散。


    殺氣是殺不死人的,但那些馬卻用前蹄刨著地麵,任憑鞭打,隻是不停嘶鳴,不敢上前。


    在這些馬的眼裏,張無心就像一頭密林中的野獸,會把任何一個敢踏前一步的活物撕成碎片,這是食草動物骨子裏的恐懼。


    張遠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下馬,給我殺!”


    東廠番子們翻身下馬,高舉鋼刀,吼叫著像張無心殺去,瞬間就將張無心淹沒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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