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皺皺眉:“嚴少卿,胭脂姐妹昨日三更時分並未同時在府外,此事何人可證明?”


    嚴世藩愣了一下,這事兒確實不太好證明,能證明的都是自己的府裏的暗衛仆從,他們的證詞是沒有說服力的。


    “我……胭脂豹現在就在府裏!”


    蕭風輕輕咳嗽一聲:“嚴老大人,你真是老糊塗了,胭脂豹現在在你府裏,能證明什麽?


    能證明昨夜三更天時,她不在府外?哪有這種證明法的。”


    嚴世藩語塞片刻:“她姐妹倆若真是幹了這等無法無天的事兒,怎麽還敢回府呢?”


    蕭風看了看他:“我也奇怪啊,若是不是奉命行事,哪個仆從幹完這種事兒,還敢回府呢?”


    嚴世藩心裏機靈一下,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致命性,他沉默片刻,再次看向陸炳。


    “陸大人,我深知你剛正不阿,尤其在夏言之事上,更是不會說謊。


    我隻想問一句,你相信昨夜之事,是胭脂姐妹所為嗎?”


    陸炳沉默片刻,他能聽出嚴世藩話裏的威脅之意:這可是夏言的案子,咱們是穿一條腿褲子的!你要敢偏向蕭風,萬歲饒不了你!


    “我並非親眼所見,但當時兩處地方,刑部連捕頭帶捕快二十來人,詔獄的錦衣衛看守五個人,都言之鑿鑿。


    我不相信他們敢編造謊言,欺騙萬歲,更何況,他們若是撒謊,圖什麽呢?”


    這也正是嚴世藩最困惑的一點。如果說是順天府的捕快,他還可以認為蕭風代理順天府尹,串通捕快們做偽證是可能的。


    實話說,這種可能性隻是有一點,其實也是不存在的。一兩個人好買通,一群人怎麽買通?


    就像刑部二十來個捕快,捕頭戰飛雲有可能因為蕭風的關係說謊,那二十個捕快會為了蕭風甘冒欺君殺頭的危險?


    更別說那五個錦衣衛,陸炳為了避嫌,直接把跟蕭風關係最好的沈煉、陸繹和趙總旗都調到其他崗位了。


    如果嚴世藩說這五個錦衣衛同時說謊,那就等於直接指責陸炳掌控的錦衣衛,集體欺君作偽證!


    別說嚴世藩不敢做這種指控,就是他真的指控了,嘉靖也不信。陸炳背叛就極不可能,還能控製五個錦衣衛一起背叛,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嚴世藩不得不相信一個他最不願意相信的事實,胭脂虎,到現在都沒有回府的胭脂虎,背叛了他!


    但即便如此,嚴世藩仍然堅決不信錦衣衛那邊的供詞,所以他提出疑問。


    “陸大人,胭脂虎確實一直沒有回府,假設她被人收買,做下不法之事,也不是絕無可能。


    但胭脂豹確實一直在府中,會不會是那幾個錦衣衛中了迷香,神誌不清,看錯了呢?”


    陸炳淡然道:“有一個細節可以證明,那確實是胭脂豹姐妹兩人。你還記得兩邊出事兒的時間嗎?”


    嚴世藩想了想:“三更天?”


    陸炳點頭道:“沒錯,三更天,打更的梆子剛落,兩邊就同時動手了。注意,是同時動手。


    刑部距離詔獄,就是騎馬也要跑上一炷香的時間,何況兩邊都說沒聽到馬蹄聲。


    再說了,刑部那邊連打鬥帶殺人,至少也需要一炷香的時間。若是一人所為,怎麽可能兩邊同時進行呢?


    至於說中了迷香,不錯,人中了迷香後,神誌模糊,看人有可能看錯,可總不會連人數都看錯吧!


    兩個同樣高大苗條的女子,姐妹相稱,兩邊又都是一爪斃命。嚴大人,你告訴我,怎麽個錯法?”


    嚴世藩的冷汗滾滾,其實他知道,隻要坐實了此事是胭脂姐妹所為,哪怕是一個人幹的,自己也難逃罪責。


    但總還好一些,他可以說是被敵人收買了,比如蕭風。可姐妹兩人同時被收買,就不太好解釋了。


    “萬歲,胭脂姐妹雖為我家家仆,但畢竟是江湖中人,結交廣泛,也許是夏言餘黨,收買了她們……”


    蕭風搖頭歎息道:“嚴老大人這話說得沒水平了。京城中人誰不知道,胭脂姐妹是你嚴府的忠仆。


    更何況,除非你有特殊任務,否則都是讓其中一人留在府裏的。誰有那麽大本事,再這樣的情況下能同時收買姐妹兩人?”


    嚴世藩實在沒有辦法了,咬咬牙道:“萬歲,此事疑點甚多,定是有人冒名頂替的。


    最大的疑點就是昨夜確實隻有胭脂虎出門,胭脂豹一直在家。下官全府人皆可證明。”


    蕭風咳嗽著笑道:“若是府裏人證明就管用,那我全府都可以證明昨天親眼目睹胭脂姐妹在街頭狂奔,有用嗎?


    嚴老大人,說來說去,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辦法,能證明你的清白,不知你為何棄而不用呢?”


    嚴世藩一愣:“我有什麽辦法能證明清白?”


    蕭風道:“胭脂豹啊,既然你說胭脂豹一直在家,那她必然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兒。


    而且她既然在嚴府沒出門,那對你嚴府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兒,也應該知道一二。細節是很難編造的。


    你讓胭脂豹過來一說,不就一切都清楚了嗎?比你自己在這裏苦苦辯解,不知道好多少呢。”


    嚴世藩警惕地看向蕭風,這個主意不算是多好,但確實也是個辦法。蕭風為何要幫自己出這樣的主意呢?


    可形勢容不得他過多猶豫,否則隻會顯得更加心虛。他點點頭,對嘉靖坦然道。


    “萬歲,既然如此,我這就讓人去把胭脂豹帶來,當眾說清楚!”


    嘉靖點點頭:“陸炳,你派人跟著去,聽說胭脂姐妹功夫了得,別出了什麽意外才好!”


    嚴世藩心裏一涼,嘉靖這話,幾乎是篤定了懷疑他,生怕胭脂豹半路逃跑啊!


    嘉靖看著嚴世藩,心說我憑什麽不懷疑你?現在的一切證據都表明,這事兒就是你派人幹的!


    陸炳派了一隊錦衣衛,加上刑部的戰飛雲,去嚴府提審胭脂豹,這個陣容可說是十分強大,萬無一失。


    胭脂豹大概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乖乖地跟著眾人來到西苑,嘉靖心裏對胭脂豹也頗為好奇,當下命令帶進來。


    胭脂豹跪在地上,她再怎麽妖媚膽大,到了真正的天子麵前,氣勢自然也被壓製了。


    她臉色微微發白,全身微微發抖,兩手揉搓著衣襟,高大秀美的身姿跪成s形,更顯得楚楚可憐。


    嘉靖心裏默默點評,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女,難得景王還能保持清醒,坐懷不亂,甚好,甚好。


    對這種江湖聞名的蕩婦,嘉靖自然不會自降身份問什麽的,必須是陸炳開口,才合規矩。


    “胭脂豹,昨夜三更時分,在哪裏,在做什麽?”


    胭脂豹遲疑著張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不時地偷偷看向嘉靖。


    嘉靖被美女盯著,倒沒什麽不悅,隻是覺得奇怪,她一個勁看自己幹什麽,自己這麽帥的嗎?


    陸炳大喝道:“大膽!你不答本督的問話,竟然偷偷窺伺萬歲,你是要造反嗎?”


    胭脂豹嚇得一哆嗦,垂下頭:“民女……民女本想說謊,但見到萬歲天子之氣,心中惶恐,故而張口結舌,還請大人恕罪。”


    嗯?眾人一愣,本想說謊是什麽虎狼之詞?當著萬歲的麵兒還想說謊,這是欺君大罪啊!


    嘉靖心裏倒是挺舒暢,哼了一聲:“見朕知敬畏,還算有點人心,實話實說吧,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胭脂豹垂著頭,聲音甜美嫵媚,帶著微微的顫抖,更顯得誘人之極。


    “大人,我昨夜三更,被主人派出府,和姐姐一起辦事去了。”


    眾人頓時嘩然,嚴嵩和嚴世藩腦子同時嗡的一聲,嚴嵩看向嚴世藩,嚴世藩看向胭脂豹,眼睛裏都冒著火光。


    嚴世藩差點從小車裏跳起來:“賤人!你竟敢胡言亂語,陷害於我!”


    胭脂豹抬起頭來,麵色蒼白地看著嚴世藩:“主人,你又是如何對待我和姐姐的?


    你把我留在府裏,讓我幫你圓謊,可我姐姐呢?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我昨夜想了一夜,終於想明白了,剛辦完這麽大的事兒,你肯定不會再讓我們出去拋頭露麵的!


    姐姐在刑部可能露了相,我回去告訴你,當時你說你想辦法解決,後來我才醒悟我說錯了話!


    你說,我姐姐去哪兒了?是不是你殺了她滅口了!是不是!”


    胭脂豹說到最後,眼含熱淚,聲嘶力竭,雖然眾人知道她人品不佳,但這份姐妹情深,也讓很多人動容。


    嚴世藩臉色鐵青,恨不得從小車上撲下去掐住胭脂豹的脖子。


    “你放屁!你姐姐明明是自己出去找樂子了!就算做出什麽不法之事,也是受別人指使,與我何幹?


    你姐姐壓根就沒回來過!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是誰指使你這麽說的?”


    他忽然轉向蕭風,咬牙切齒道:“是你!是你買通了他們姐妹倆,來誣陷我,是不是?”


    蕭風虛弱地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嚴世藩,無辜得讓人心疼。


    “嚴老大人,你此話從何說起?胭脂姐妹是你的忠仆,我與胭脂姐妹從無接觸啊。


    哪怕接觸一次也好,也有個收買的機會,可從無接觸,哪來的機會收買她們呢?”


    嚴世藩能感覺到嘉靖的目光正冷冷地看著自己,今日之事一旦被認定,自己就大禍臨頭啊!


    “你胡說,你雖未接觸過胭脂虎,但你被韃靼人俘虜時曾見過胭脂豹……”


    嚴世藩戛然而止,他猛然間醒悟,自己這是被蕭風逼急了,出了昏招。


    可惜他的話已經說出口了,大家也都聽見了,隻是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蕭風淡淡一笑。


    “你不說這事兒,我本來也不想提的,因為說了也沒人信。


    我到今天也沒弄明白,韃靼人當時和朝廷正在血戰,你派胭脂豹去見蕭芹和俺答汗,是要幹什麽呢?”


    陸炳暗暗在心中鬆了口氣,其實錦衣衛早就發現嚴世藩和韃靼人有來往,但證據不確實,陸炳一直沒說過。


    因為陸炳知道,隻要沒有確定的證據,這種罪名嚴世藩絕不會承認,而嘉靖也絕不會隻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認定嚴世藩有通敵大罪。


    到時候除了和嚴黨勢不兩立之外,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而沒有任何好處的事兒,陸炳不想幹。


    嚴世藩趕緊找補:“我派胭脂豹去韃靼人處,是為了搜集敵人的情報,以幫助朝廷。我身為朝廷官員,自當為國效力!”


    蕭風哦了一聲:“既然嚴老大人有此心,胭脂豹又打入了敵人內部,那想來一定是獲得了很多機密情報了。


    不知嚴老大人將這些情報提供給了誰?是錦衣衛的陸大人,還是兵部的丁大人?總不會是內閣的嚴大人吧?”


    嚴世藩知道,此時不管是陸炳還是丁汝夔,都絕不可能幫自己圓謊的,所以往他們身上說就是找死。


    所以,不管如何不情願,知道會引起何等的嘲笑,嚴世藩隻好希望老爹能拉自己一把了。


    “不錯,正是告訴了我父親。我父親身為內閣首輔,我將搜集來的情報告訴他,與告訴朝廷有何區別?”


    嚴嵩暗暗叫苦,但知道此時嚴世藩已經被蕭風逼到了懸崖邊上,自己再不出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蕭風,此事東樓確曾和我說過。隻是所得的情報也很有限,我分析之後,覺得無甚用處,就沒有單獨告知陸大人和丁大人。”


    蕭風淡淡一笑:“原來如此,胭脂豹已經深入韃靼陣營,所得情報卻很有限,而且這有限的情報隻說給了嚴大人聽。


    嚴大人聽完覺得這些情報沒什麽用處,都不肯讓兵部和錦衣衛這兩處對情報最懂的部門,共同參謀一下,就直接丟掉了。


    嚴老大人,嚴大人,我這麽理解,沒啥錯吧?”


    嚴嵩和嚴世藩臉色鐵青,但都無法否認,隻得悶聲哼道:“不錯,就是這樣。”


    嘉靖看著老朋友嚴嵩,看得很認真,看得嚴嵩如坐針氈。好在最後嘉靖開口了。


    “韃靼人狡猾,胭脂豹獲得的情報有限也正常。嚴愛卿對情報處理草率了,下次當更謹慎認真才是。”


    嘉靖再一次幫嚴嵩開脫了,但語氣和以前相比,明顯有些冷淡了,嚴嵩也能感覺出來。


    蕭風心裏默默地想,老鴨煲的血條,終於被磨到百分之五十以下了,後麵抗不了幾次了。


    嚴世藩何嚐不知父親這次當肉盾受傷很重,他必須趕緊找回場子,至少完成一次換傷!


    “蕭風,既然你也承認了在韃靼營中與胭脂豹有過接觸,那你之前為何隱瞞此事?可見你做賊心虛!”


    蕭風笑道:“嚴老大人,既然你也承認了你知道我在韃靼營中與胭脂豹有過接觸,那你之前為何要隱瞞此事呢?


    可別說你是為了保護我,你這麽說,別說我不信,隻怕全天下都沒有一個人會信的。”


    嚴世藩被這回馬槍紮得直翻白眼,但他的腦子也不是白給的,確有過人之能。


    “這……這是因為……是因為……對了,是因為你回來不久就死了,我覺得跟一個死人較勁沒意思,就沒說!


    後來不說,是因為既然一開始沒說,後麵再說別人也未必會信。若不是今日懷疑你收買了胭脂豹,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你倒是說說,你為何不說?若說是為了保護我,隻怕天下人同樣不信吧!”


    蕭風詫異的睜大眼睛:“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回來不久就死了呀!


    我臨死前有那麽多大事兒要交代,你疑似通敵這種小事兒,在我剩下的那點時間裏,壓根就排不上號啊。


    等我活過來,想想再說這事兒也沒啥意思了,反正大家也不會懷疑你爹身為首輔,你卻暗中通敵的,對吧?”


    嚴世藩啞口無言,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是沒法再掰扯了,越掰扯越危險,於是咬咬牙,把問題拖回到正軌上。


    “不管怎麽說,你的確之前和胭脂豹是有過接觸的,所以你的確是有機會收買她們姐妹倆的,對不對!”


    蕭風苦笑道:“嚴大人啊,胭脂豹姑娘當時在韃靼營中是座上賓,我在韃靼營中是階下囚。


    別說我壓根不想收買她們,就是想收買,我拿什麽收買呢?


    她們姐妹倆喜歡極樂丹和男人,我一樣也給不了,她們有什麽理由背叛你而被我收買呢?”


    嚴世藩也覺得此事有些難以說通,正躊躇間,忽然有守門的錦衣衛來報。


    “萬歲,東廠廠公張遠求見萬歲,說就昨夜發生之事,查到了一個重要消息,要告知各位大人。”


    嘉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張遠走進精舍,行跪拜禮,然後站起身來,看向嚴世藩。


    “嚴少卿,我隱藏在白蓮教的內線得知一個消息,貴府的仆從胭脂姐妹,年輕時曾被俞大猷搭救過。


    而據說胭脂豹對俞大猷一見傾心,一直想要嫁給他。不知昨夜京城之事,會不會與此有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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