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藩抬起頭來,看著蕭風,群臣也都看向蕭風,嘉靖瞪大的眼睛,又再次大了一圈。


    證明嚴世藩想做皇帝?嚴世藩自己都有點懵逼,自己不管是斷腿之前,還是斷腿之後,都沒怎麽想過做皇帝的事兒啊。


    因為除非推翻整個大明,否則不管殺死幾個皇帝和皇子,最後當皇帝的肯定是姓朱的。


    自己家門不幸,老爹不夠爭氣,不去姓朱,偏偏姓什麽嚴,這也注定他當皇帝這個理想是很難實現的。


    嚴世藩不像蕭芹,蕭芹是白手起家,隻能走極端,他要麽造反成功當皇帝,要麽就永遠是個逆賊草寇。


    嚴世藩可是堂堂朝廷命官,當朝首輔之子,所以他沒必要走那麽極端的路。他的理想就是當個曹操一樣的權臣。


    所以現在蕭風說他想當皇帝,他甚至覺得有點好笑,老子自己都沒想的事兒,你能證明得了?


    “蕭大人還真是會危言聳聽啊,你倒是說說,怎麽能證明我想當皇帝呢?”


    蕭風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紙很大,蕭風一點一點的打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不知道這又是一封什麽樣的書信。


    可隨著紙越拆越大,群臣都伸長了脖子,這不是一封書信,而是一幅畫!準確地來說,是一幅極為精致,極為逼真的風水堪輿圖!


    “萬歲,這是嚴世藩江西老宅的多角度堪輿圖,周圍的山脈河流,府內的建築走向,在其上都有詳細標注。


    龍虎山張天師親自堪輿,並在圖上注明。嚴世藩的豪宅所處之位,藏風聚水,得九龍之氣,壓黃龍而揚青龍,正是陽宅中罕見的帝王局!”


    似一道驚雷,嚴世藩整個人都被劈麻了。他太清楚蕭風這一手的狠毒了。


    風水之說雖然顯得虛無縹緲,但自古以來,冤死在這事兒上的人不計其數!偏偏皇帝就聽不得這個!


    所以嚴世藩立刻反駁:“不可能!我這住宅興建之時,也是找人看過的,雖然是大吉之位,但絕不可能是帝王局!”


    蕭風笑道:“這不是我說的,是張天師說的。論天下堪輿之道,隻怕沒人比他更精通了。”


    嚴世藩咬牙道:“你號稱道門第一人,和龍虎山關係很近,張天師幫你作偽證,乃是自然之事!”


    蕭風搖頭道:“你這人啊,自己一肚子壞水兒,就看誰都像是陰險之徒。風水堪輿之書甚多,哪是張天師能睜著眼說瞎話的?


    他敢在這事兒上給我作偽證,難道不怕萬歲派欽天監查古書,查出他說謊後殺了他嗎?”


    一句話提醒了嘉靖,嘉靖立刻道:“召欽天監監正,召文淵閣藏書官!”


    片刻之後,兩人全都到了。嘉靖指著那幅堪輿圖,示意欽天監監正看看。


    欽天監監正也是堪輿之道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幾乎隻是一搭眼睛,冷汗就下來了。


    他不敢馬虎,反複又看了幾遍,這才撲通跪倒。


    “萬歲,此乃九龍聚氣之位,乃……乃是帝王之局啊!”


    嚴世藩不可思議地看著欽天監監正:“你!你胡說八道!你也被蕭風收買了嗎?”


    欽天監監正連連磕頭:“萬歲,欽天監一向與世無爭,臣絕不會參與朝政,臣絕不敢被任何人收買!”


    嘉靖點點頭:“藏書官,文淵閣內藏書中所有與堪輿有關的,都找出來了嗎?”


    藏書官抱著一大堆古書,全身發抖,趁著此問,趕緊跪倒在地,將書也都放在地上。


    “啟稟萬歲,都在這裏了。共三十五本,從先秦古書到本朝人所作的都有。”


    嘉靖指了指欽天監監正:“查!”


    這些書對別人有如天書,對於欽天監監正這樣的大行家來說,卻是十分清晰的。


    他一本本的翻開,找到有九龍聚氣說明的地方就打開,三十五本書中有三十本都記載了這個局。


    雖然各本書因為年代不同,畫法略有差異,但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大致的山水走勢,與這幅堪輿圖基本一致!


    嘉靖冷冷的看著嚴世藩,一次又一次的存疑,已經把他的耐心完全耗盡了。而這次所有的罪名,已經足夠讓他下定決心。


    這幅堪輿圖,就是蕭風給嚴世藩棺材蓋子上釘下的最後一根棺材釘。


    即使沒有它,前麵的所有存疑的罪名,已經足夠嚴世藩死幾次了。


    可蕭風這次耗盡自己的心血,就是要保證這次的天羅地網,再也沒有一點漏洞可鑽,他再也不會給嚴世藩起死回生的機會了。


    哪怕嚴世藩還有一個親媽,能再死一次,他也要保證嘉靖不會因此而心軟,不會因此而饒嚴世藩一命!


    大殿上一片寂靜,猶如曠野的墳地,甚至都能聽見大殿門口呼嘯而過的風聲。


    嚴嵩扭過臉來,顫抖的雙手摸向嚴世藩的臉,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摸著兒子剛出生的小臉一樣。


    恍惚中,好像妻子歐陽氏頭上纏著布帶,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老爺,你看看,這孩子長得好看吧?你給他起個名字吧!”


    “嗯,好看,真好看。我以後一定會成功的,一定能成為朝廷棟梁,為朝廷守護天下萬民。


    他是我兒子,自然也該傳承我的誌向。就叫他世藩吧,世世代代為朝廷藩屏,守護天下,守護萬民!”


    嚴嵩摸著嚴世藩的臉,滿是皺紋的臉上都是淚水,順著皺紋的溝壑向下流,落在地上。


    “東樓……東……東樓,蕭風胡說的,對吧,蕭風都是胡說的,對吧?


    他嫉妒你,所以他才胡說的,對吧?你不可能會幹這些事兒的!你不可能會想殺了萬歲的,對吧?


    你不可能想當皇帝的啊,你……你怎麽會呢?我知道你不會的呀!


    東樓,你說話呀,你反駁他呀!你快說話呀!東樓啊!”


    嚴嵩嚎啕大哭,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哭得如此淒慘,如此傷心。


    就連當初他帶著嚴世藩跪在夏言麵前,求夏言高抬貴手時,都沒有這麽悲傷。


    因為當初他還有希望,但現在,他絕望了。他已經沒有了妻子,現在他的兒子也要沒了。


    而且很可能,整個嚴家,連同九族,都要沒了,徹底的灰飛煙滅。


    嚴世藩閉上眼睛,心裏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但最終還是都放棄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如果蕭風還是當年那個隻會測字的文弱書生,自己還有機會暴起拚命。


    但現在蕭風的功夫已經極高了,雖然漸漸這段時間傳給了自己功夫,自己也絕對沒機會殺了他的。


    自己輕舉妄動,不但殺不死蕭風,還會徹底激怒嘉靖,自己一定會被錦衣衛當場砍成肉醬的。


    還是等著看吧,看嘉靖會怎麽判。這次死罪是一定的了,就看嘉靖是選擇讓自己怎麽死了。


    嘉靖看著痛哭流涕的嚴嵩,冰冷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就深深地隱藏了起來。


    他的聲音猶如三九天裏的寒風,沒有一絲溫度,平淡得如同白水,沒有一點波瀾。


    “嚴世藩,身為首輔之子,朝廷命官,貪婪無恥,狡詐凶殘。屢犯重罪,朕看在其父多年辛苦功勞,屢次開恩輕判。


    仍不知悔改,變本加厲,指使羅文龍,勾結倭寇,勾結白蓮叛逆,殘殺百姓,刺殺朝廷重臣,刺殺公主皇子!


    早年即勾結營造隊長,預留宮牆缺陷;營造祖籍豪宅,竟選帝王風水。觀其可知,其叛逆之心早已有之!


    著令錦衣衛將其下入詔獄,擇日斬首示眾!”


    嘉靖說完這番話,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蕭風更是抬起頭,直直的看著嘉靖。


    連嚴嵩都愣住了,這些官場老油條們,沒有一個人是傻子,嘉靖羅列嚴世藩的所有罪名中,其實少了一條最重的罪。


    那就是闖入皇宮,刺殺皇帝。嘉靖隻說了他勾結營造隊長,預留宮牆缺陷,卻沒說刺殺自己的事兒是嚴世藩主使的。


    雖然去掉這一條,其他的罪也足夠嚴世藩死好幾次了,但嘉靖在正式的旨意中去掉這一條,肯定是有深意的。


    “嚴嵩,身為首輔,教子不嚴,辱沒門庭,有罪社稷。念其往日功勞,今朝年邁,著令罷官免職,返鄉去吧。”


    這一次,不管是嚴黨,還是其他官員,就連黃錦和陸炳也對視無語。


    這是什麽神仙友情啊?嚴世藩的罪,不誅九族就是好的了,連滿門抄斬都不斬了,不但留了嚴嵩一條命,竟然還允許他回家養老去!


    把所有的大明皇帝都算在一起,甚至把有史以來所有的皇帝都算在一起,這種處理方式都是絕無僅有的。


    真實的曆史中,嚴世藩的罪沒有這麽大,但同樣也是勾結倭寇的叛逆大罪,嘉靖的處理方式也是一樣的。


    這件事真的沒法解釋,如果一定要解釋,那就是:其實嘉靖並不像他大部分時間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酷無情,他隻是個極其敏感的人而已。


    對他不忠誠的人,他下手極狠,但嚴嵩從始至終,弄權也好,弄錢也罷,卻從來沒有背叛過嘉靖個人。


    嚴嵩除了拿嘉靖當皇帝,也拿嘉靖當一個朋友。就是這份友情,讓嘉靖在嚴世藩犯下大罪的時候,沒有株連嚴嵩。


    蕭風看著嚴嵩,他對嚴嵩倒沒有對嚴世藩那麽仇恨,但他也決不能允許,嚴嵩就這麽舒舒服服地回老家住豪宅,享受退休老幹部的人生餘暉。


    “萬歲,嚴家在江西的祖宅,現在被嚴世藩選址擴建之後,已經是帝王之局了。嚴首輔回去居住,隻怕不妥吧。”


    嚴嵩此時已經對蕭風說的話毫無反應了,兒子死了,讓他對自己的死裏逃生幾乎沒有多少開心的感覺。


    如果能選擇,他寧願嘉靖殺了自己,留下嚴世藩一條命。哪怕坐牢,哪怕流放,隻要別砍頭就好。


    嘉靖歎了口氣,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留嚴嵩一命,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財產方麵決不能手下留情了。


    “京城嚴府所有財產,一律充公。江西老宅罰沒後,改成皇家別院,以應帝王之局。


    嚴世藩紙條上所寫的諸多地方,派人去清查,找出的財物一律罰沒充公。


    錦衣衛監察天下銀號,若有嚴家相關人等去兌現銀票的,一律罰沒充公。”


    錦衣衛將嚴世藩拉下大殿時,嚴世藩抬起頭來,這次他看的不是蕭風,也不是嘉靖,而是陸炳。


    陸炳垂首立在嘉靖身邊,就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


    嚴嵩顫顫巍巍地爬起來,給嘉靖磕頭,磕了三個頭,每一個都砰砰有聲,在大殿裏發出沉悶的回響。


    嚴嵩知道,這是他這輩子給嘉靖最後一次磕頭了,所以他磕得很認真,很端正。


    就像他中進士時給嘉靖磕頭一樣。就像他當尚書時給嘉靖磕頭一樣。就像他入內閣時給嘉靖磕頭一樣。


    然後,他就再也沒磕過了,每次他剛擺出姿勢來,嘉靖就會一擺手,示意他免禮,他也心安理得地站起身來。


    他把這當成是一種榮耀,一種身份,一種暗示。可今天,他忽然想給嘉靖磕頭了,非常想,非常非常想。


    因為他今天才真正相信,嘉靖是真的把他當朋友的。哪怕讓他背鍋,哪怕殺他兒子,但嘉靖一直都沒把他隻當成一個臣子。


    可他卻辜負了這個朋友,他從今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這個朋友見麵了,也再也沒有臉麵和這個朋友見麵了。


    三個頭很少,不管嚴嵩磕得多認真,總會磕完的。嚴嵩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大殿外麵走去,地麵上留下了一點暗紅色的斑點。


    走到大殿門口時,嚴嵩的腳掛在了門檻上,險些摔倒,嘉靖下意識地往起站了一下,但身子隻是動了一下,就坐穩了。


    徐階和高拱都在看著嚴嵩的背影,那個背影曾經那麽老當益壯,讓人疑心他永遠也不會老去。


    可現在,那背影顯得那麽蒼老,那麽衰敗,讓人擔心他能不能走出這空曠而遙遠的皇宮去。


    嘉靖閉目不言許久,才疲倦的開口。


    “內閣首輔,由徐階擔任。蕭風任次輔,高拱繼續內閣理事。因要建大明水師,及國坊之事,內閣三人過於單薄。


    著張居正升任刑部尚書,補入內閣學習理事。沈煉調任刑部右侍郎。戰飛雲去苗疆有功,賞刑部員外郎銜。”


    徐階等人一起上前謝恩,張居正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他滿腔抱負,今日一朝得以施展,當真是心花怒放。


    徐階和高拱對視了一眼,心中彼此了然。嚴黨已倒,嘉靖剛才這一番旨意,看似順勢而為,其實是在幫蕭風鞏固實力。


    張居正是徐階的門生,倒也談不上就是蕭風的人。但沈煉雖為錦衣衛,卻與蕭風交情莫逆。戰飛雲更是對蕭風言聽計從。


    嘉靖提拔這三人,更多的是告訴朝堂之上,嚴黨已死,蕭風以後就是朝廷的中堅力量。因為嘉靖相信蕭風不結黨,自然也就沒有蕭黨這一說了。


    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決戰就此落下了帷幕,嘉靖朝堂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所有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蕭風的心裏五味雜陳,既想大哭一場,也想大笑一場。和嚴世藩生死纏鬥了整整兩年時間,自己終於贏了。


    他一直相信自己能贏,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對抗嚴世藩。他的背後還站著很多人。


    有蕭萬年,有蘭爹,有巧姐,有蘭女,有如月,有如煙,有如玉,不,不是如玉,是王玨。還有無數不知名字的男人女人,都站在他的背後,默默的注視著他。


    還有那個高大秀美的女子,把沾滿了鮮血的雙手,不好意思的藏在身後,卻總是嫵媚的微笑著,偷偷的看著他。


    每當他撐不住要倒下的時候,她們就會伸出手來,撐在他的後背上,不讓他倒下去,讓他站直身子。


    蕭風向嘉靖深深鞠躬,嘉靖立刻就知道,這家夥又要提一些比較過分的要求了,他微微點頭。


    “師兄,我當年曾在嚴世藩的農莊裏,在那些屈死在倭寇手下的女子墳前,麵對她們的枯骨冤魂發過誓。


    無論千難萬險,不怕粉身碎骨,不把元凶頭顱放在這墳頂之上,不還大明一個湛湛青天,太平盛世。


    蕭風生不入仙界,死不入輪回!”


    嘉靖知道這件事,他睜開眼睛,看著蕭風直視著自己的眼神,輕輕歎了口氣。


    反正嚴世藩是肯定要被砍頭的,在街上看,還是在農莊裏砍,對朝廷沒有分別,但對師弟,有很大分別。


    “嚴世藩的斬刑之地,就定在那個農莊吧,由蕭風監斬,官員及百姓,皆可圍觀,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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