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當空照,景王起得早。他沒有坐轎,而是騎了匹白馬。身後跟著大隊人馬,以及耷拉著腦袋的唐汝輯。


    唐汝輯昨夜得知塵埃落定,原本心裏的一絲幻想也就徹底熄滅了。看來帝師是當不成了。


    不過唐汝輯還是得盡自己的義務,身為皇子之師,如今人家要去求親,自己肯定是要隨行的。


    走著走著,唐汝輯看著景王興高采烈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過於患得患失了。


    看看這小子,人家丟的可是未來的皇位啊,還能這麽開心,自己丟的不過是個帝師,算個屁啊!


    人就怕比較,再想想嚴世藩,那麽牛叉,都沒能把景王扶上去,自己何德何能啊!


    想著想著,唐汝輯的頭也漸漸昂起來了,來到蕭府時,還主動快跑了兩步,上前敲門。


    戚安從小門裏往外一看,被這大隊人馬嚇了一跳,等看清景王一副白馬王子的打扮,心下才了然幾分。


    當下打開大門,景王讓仆從都在門外等著,隻帶著唐汝輯走進蕭府,直奔後院而去。


    蕭府此時正要吃早飯,但蕭風還沒就位。因為昨晚上常安拉著他去秋風夜雨樓賞月。


    結果到了樓上,蕭風才想起來今天是月初,那麽個小月牙,又不圓又不大的,有什麽可賞的。


    然後常安告訴他回頭看,蕭風轉過頭來,果然看見了又大又圓的月亮,忍不住驚歎,這月亮長得真快。


    眾所周知,賞月是很累的,尤其秋風夜雨樓上沒有床,無法坐臥,隻能全程站著賞。


    賞完月回家睡覺,小雪還逼問他賞月的全過程,並且邀請蕭風二度賞月,不信樓上的月亮比家裏的又大又圓。


    賞了兩次月的蕭風感覺像測了兩次字一樣累,等到月落烏啼,蕭風才睡著,所以就起得比較晚。


    當蕭風走進大堂時,正看見一群女子簇擁著巧巧嘻嘻哈哈的笑,景王站在門口,唐汝輯則站得更遠點,看守著一堆聘禮。


    蕭風知道此事已經有了結果,他的目光看向巧巧,看她是否會有一些失望的神色。畢竟,她認識裕王更早。


    但巧巧並沒有,她笑嘻嘻地看著景王,就像早就知道,最後來的那個人,一定會是他一樣。


    常安昨天賞月也很累,但此時仍扶著入畫站起來,不滿意地看著景王。


    “載圳,你是皇子,上門提親是這樣的規矩嗎?也太隨意了吧。”


    景王笑了笑:“你還是公主呢,嫁給師父也沒見多大的陣仗,所以,我也一樣。”


    常安撇撇嘴:“咱倆不一樣,我已經不是公主了,所以是以平民之禮出嫁的。”


    景王笑道:“姐,我以平民之禮迎娶巧巧,是父皇答應的。他說你開心就好,你師父也不喜歡張揚。”


    蕭風走進屋裏,拍拍景王的肩膀:“你想好了?這事兒是不能後悔的。二者隻能得其一。”


    景王鄭重地點點頭:“想好了。別說太子、皇位,就是連這個王爺都不當,我也不後悔。”


    蕭風微微點頭,看著巧巧,柔聲道:“巧巧,你願意嫁給他嗎?”


    眾女子無不掩麵而笑,哪有這麽問女孩子的,這種事兒就算是再願意,都得委婉一點……


    “願意啊,要是能不用離開家,那就更好了。”


    常安苦笑道:“巧巧啊,這個是沒辦法的。載圳畢竟是王爺,就算他不當王爺了,也是皇子。


    皇子是沒法給人當上門女婿的,就是他願意,父皇那邊也不可能同意的。”


    巧巧歎了口氣,也陷入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困境,最後還是蕭風幫她解決了煩惱。


    “巧巧,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有時過於考慮遠慮,遮蓋眼前的快樂,也是不劃算的。


    萬歲喜歡景王,裕王也是個好孩子,就算將來景王要就藩,也可以要個近點的地方。


    一家人,隻要心在一起,就永遠不會分散。如果心散了,就是同床,都難免異夢,你說對吧。”


    巧巧點點頭,蕭風轉頭看向景王:“你的婚書上,巧巧的身份怎麽寫,想好了嗎?”


    景王撓撓頭,把婚書遞給蕭風,蕭風看了看,巧巧的身份一欄裏隻填寫了巧巧的父母名諱,未寫出身。


    這個確實不好寫,巧巧的父親是有罪在案的,死了也沒有平反。


    巧巧和巧娘的罪奴身份,雖然蕭風早就想辦法抹掉了,但也仍然沒有什麽正式的身份。


    蕭風點點頭,把蕭萬年的繡春刀搬出來放在桌子上,鄭重地行了幾個禮。


    “巧巧,我雖比你大不了十歲,但我在仙界多年,其實早已是曆盡滄桑。


    我在心裏一直把你當女兒看待。若你不嫌棄,我就認你做義女,以蕭府小姐的身份出嫁。”


    巧巧眨巴眨巴眼睛:“行啊,反正不管叫你什麽,我心裏都把你當老爺看。”


    眾女子卻都是一愣,然後曖昧地互相傳遞著眼神,偷偷看著巧娘。巧娘滿臉通紅,張雲清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巧巧看見了張雲清的表情,詫異地問道:“雲清姐,你怎麽了?”


    張雲清咳嗽一聲,嚴肅地說道:“笨巧,從今天開始,你要叫我清姨。”


    眾人大笑起來,剛好也緩解了巧娘的尷尬,正在這時,一隻鴿子在空中盤旋飛下,落在後院的鴿籠旁。


    巧娘鬆了口氣:“老爺,我去看鴿子。”說完三步並作兩步地逃走了。


    眾人都還沉浸在巧巧要嫁人的喜悅和惆悵中,巧娘的臉上的紅潮卻一下子褪去,變得發白。


    鴿子腿上的信上,用紅漆點著,猶如鮮血,觸目驚心,之前從來沒見過,蕭風告訴過她,這是最緊急的標誌。


    她不顧羞澀,趕緊往回跑:“老爺,老爺,你快來!”


    蕭風一愣,衝出屋子,從巧娘手裏接過信,打開看時,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比我想的,還要快一些。載圳,聘禮放下吧,這門親事定下了。


    我要去見師兄,接下來這段日子會很忙,我也可能要離開京城,等我回來,就給你們成親。”


    浙江沿海,港口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設中。


    堅固的石頭,混合著入世觀的最新產品,新型三合土,組成了港口的基本骨架,堅固無比。


    這些營造隊的工人們,第一次見識到了不用糯米白湯的三合土,隻用河沙與水攪拌後就可以用,硬度一點也不比三合土差!


    如果此時在山海關當苦力的談新仁見到這種三合土,整個人都得哭暈過去。


    沒趕上好時候啊,如果老子和蕭風的賭晚打幾年,老子也不會被那點子糯米搞得傾家蕩產了啊!


    營造工人們正在勞作,忽然在旁邊哨塔上拿著望遠鏡的兵士舉起了旗子,衝下麵瘋狂揮舞。


    正在沿岸巡視的官兵頓時停住了腳步,領隊的隊長仔細看了旗子的信號後,大喊起來。


    “讓工人們都撤,立刻飛馬通報俞將軍和戚將軍,有大批船隊靠近,不是我們的船隊!”


    守著浙江沿海的是戚繼光,守著福建廣東的是俞大猷。這次日本人的總攻,放在了浙江。


    原因也很簡單,攻入浙江,就可以直逼南京,占領了南京,不但能控製整個南直隸,而且可以控製江南造船廠。


    控製了江南造船廠,大明的海上力量就成了無源之水,消耗一點少一點,最終重新回到沒有水師的狀態下。


    那樣倭寇就進可攻,退可守,幾乎立於不敗之地了。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呀!


    而且江南富庶,富在江浙,占了江浙,就占了大明的糧倉和金庫,糧食和金子大大滴有!


    不出蕭芹所料,大明水師運送著火槍兵被遠調到蘇門答剌,此時大明的海防隻有一些小船,在日本和佛朗機的聯合艦隊下不堪一擊。


    這次蕭芹集中了全部的海上力量,連同運兵的船隻,浩浩蕩蕩,無邊無際,讓沿海的守軍感覺到了無比的威壓。


    這種威壓,同樣也傳遞到了京城,路上川流不息的流行快馬,天上飛著的錦衣衛的鴿子,各地源源不斷調往沿海的軍隊。


    唯有宣大一線附近的兵馬按兵不動,山海關之外的寧錦之地,同樣按兵不動。盡管很多朝臣提出質疑,但蕭風都一票否決了。


    為了保證不受不出意外,蕭風破例向嘉靖求肯,宣大一線,以及關外兵馬,由自己全權提調,別人不可幹涉。


    嘉靖猶豫片刻,點頭允準了。他一是相信蕭風,二來關外有山海關守著,宣大一線的兵馬雖然多,但若真有異動,京城守軍足以抵抗。


    何況宣大總督是仇鸞,雖然仇鸞和蕭風關係好,但要說他敢造反,嘉靖覺得可能性甚至比蕭風造反還小。


    戰報每日都在更新,倭寇掃清了沿海的防衛,已經開始登陸!


    倭寇人數超過三十萬,夾著大量的佛朗機人,以及佛朗機從歐羅巴國家中煽動而來的海盜,長相和佛朗機人類似。


    而且他們不但擁有以往倭寇強悍的戰鬥力,還有了可以與明軍匹敵的火槍手,雖然槍比較雜牌。


    俞大猷和戚繼光已經兵合一處,與倭寇交戰數次,互有勝負。但倭寇人多勢眾,悍不畏死,因此明軍隻能且戰且退。


    各路調集到江南的軍隊因為統屬不同,而且朝中文臣們也不希望胡宗憲大權獨攬,遲遲不肯給他統調之權,導致指揮滯澀。


    蕭風再三要求嘉靖,將調到江南的所有兵馬指揮權交給胡宗憲,但徐階和高拱甚至張居正都堅決反對。


    “蕭大人,如今調到江南的兵馬已經超過五十萬人,而且都是精兵強將。


    胡宗憲手握水師,若再給這樣的權利,那不成了天下兵馬大元帥了嗎?大明朝,連皇子都沒有這樣的權利!”


    蕭風靜靜的看著他們:“在你們眼裏,天下都是要造反的人。如此關鍵時刻,還在如此猶豫,你們就不怕當千古罪人嗎?”


    高拱怒道:“分明是你養虎為患,如今虎太大了,要出山傷人了,你卻反過來說我們!”


    蕭風淡然道:“我就是要讓他出山的。入山打虎太難了,先引虎出山,殺了老虎,再去占山,就容易多了。


    何況不養這頭虎,大明聯邦永遠遙遙無期,咱們是仁義之邦,總不能無緣無故的要求人家加入聯邦吧。”


    徐階出來打了圓場:“蕭大人,不是我們書生意氣。凡事要以防萬一,一切以社稷安危為重。


    倭寇雖然凶猛,大明尚可轄製。若是權臣掌控天下兵馬,那大明變生肘腋,才真是大難臨頭。”


    蕭風知道他們也並非是私心,隻是自己計劃了這麽久,就是要在這一戰滅了日本,絕不能有差錯。


    想了很久,他才對嘉靖說道:“師兄,若是你能信得過我,讓我去吧。這一戰,是大明的國運之戰,隻能贏,不能輸!”


    嘉靖沉吟許久,他知道,如果蕭風再不能信任,自己也沒有更能信任的人了。


    黃錦是不能上戰場的,太監監軍也已經證明弊大於利。陸炳雖然是武將,但他並不擅長戰場征戰。


    如果不讓蕭風去,自己就隻能禦駕親征了。雖然自己也曾有過禦駕親征的壯舉,但畢竟沒出過這麽遠的門……


    “師弟,我信得過你,如此,江南宣大兩處防線的兵馬提調之權,就都交給你了。”


    徐階等文臣大驚,正要上前勸說嘉靖,嘉靖擺擺手。


    “都不用說了。朕信得過師弟,也信得過大明將士。師弟說得對,這一戰,隻能勝,不能敗!”


    蕭風回到家裏,跟家人告別。常安、張雲清、巧巧都表示要跟著他一起去。剩下幾個也都躍躍欲試。


    蕭風搖搖頭:“這一戰非同小可,你們誰都不能去。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裏,等著我回來。”


    他的話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眾人都不敢說話了,隻有小雪還在輕聲勸他。


    “相公,其實你隨身帶上一個也好,能照顧照顧你,那些當兵的都不細心。


    要不,你帶上雲清吧,她的功夫進步很大,都能和巧巧打上半天了,足以自保的。”


    張雲清連連點頭,表示附議,常安嘟著嘴,心裏不服,但她確實不會功夫,也無可奈何。


    蕭風歎了口氣:“雲清,不是我不願意帶你,其實,我是一個人也帶不走的。


    我已經通知你父母了,讓他們這段日子不要想著出門,在家裏好好呆著。


    小雪,劉府那邊我已經叮囑過了,這段時間謹言慎行。柳如雲,燕娘,巧娘,你們所有人都一樣。


    這段時間不要隨便出門,不要跟外人接觸,沒事留在家裏,不要胡亂說話。”


    眾人都愣住了,隻有燕娘見多識廣,又在官場混跡許久,第一個聽明白了蕭風的話,臉色微微發白。


    “蕭大哥,你是說,會有人盯著我們……”


    蕭風苦笑道:“師兄對我信任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但他終究是皇帝。


    若我所料不錯,此時蕭府、劉府、張家、醉仙樓,肯定都已經布滿了明崗暗哨。


    你們好好的在家裏呆著,等著我回來。不要亂說亂動,既是成全我,也是成全萬歲。”


    常安忽然福至心靈:“那我這段時間多去看看父親,讓他心裏也安心一些。”


    蕭風笑著點點頭:“若沒有你和景王,隻怕我這次出行,師兄還得再猶豫兩天呢。”


    常安的茶香頓時飄散:“既然我有這麽大的功勞,今天晚上月亮又這麽好……”


    蕭風打斷她的話:“月亮是好,所以正好踏月而行,早去早回,我這就走了,你若寂寞,就到這邊來睡吧。”


    說完蕭風就出門了,蕭府門外,已經集結的衛隊早已整裝待發。蕭風上馬,向周圍掃了一眼,果然暗樁遍布。


    而且五城兵馬司的人毫不避諱地增加了巡邏的人手,幾乎把蕭府、劉府、公主府整個圍了起來。


    蕭風笑了笑,正要出發時,隻見兩個人一溜煙的飛奔而來,速度極快,氣急敗壞。


    “蕭兄,你要出去打仗,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還拿我當不當兄弟了?”


    蕭風無奈地看著張無心:“安青月馬上就要生了,你跟著我搗什麽亂。你想讓孩子生下來看不見爹嗎?”


    張無心急道:“我跟青妹說過了,青妹同意我跟著你去。你這麽多次出門,哪次沒有我呢?”


    蕭風板起臉來:“安青月知道你睡了火姑娘嗎?趕緊回家去,我保證不告訴她……”


    張無心一陣驚慌,但仍然賴著不走,蕭風歎了口氣。


    “張無心,你是不是我好兄弟?別讓我為難。”


    張無心眼圈一紅,默默地鬆開拉著蕭風韁繩的手,轉身一瘸一拐的走了,比剛才來的時候,慢了很多。


    戰飛雲淡然一笑:“我不是你好兄弟,家裏也沒有要生產的娘子,我也沒上過青樓,你用什麽理由趕我走?”


    蕭風也淡然一笑:“王迎香是我幹女兒,你是我幹女婿。我不需要什麽理由,我是你長輩。


    給我滾回家裏去!否則我讓順天府以忤逆之罪把你抓起來,讓你再進牢裏吃上幾個月的花生米。”


    戰飛雲被蕭風罵得暈頭轉向,眼睜睜地看著蕭風縱馬狂奔,帶著衛隊如龍卷塵煙一般,衝出了京城,衝進了漫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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